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朕绝不姑息

陈忠一愣。

眼睛直直的看着弘治皇帝。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个人……自称天子。

他是万万不相信天子就在自己眼前的。

可是………

他努力的辨认,眼前这个人,确实有一些眼熟。

怎么说呢……

和自己记忆中的一个人有些相像。

是什么呢?

宝钞……

陈忠突然想到了什么。

宝钞的那个人,和眼前这个人,还真有几分相像。

一般人,自然不会将眼前的人和宝钞的人联系起来。

毕竟人有思维的盲区。

可是……

现在经过了弘治皇帝的提醒,陈忠这才想到了什么。

他突然觉得,自己瘸了的腿,已经无法支撑自己身体了。

手里拄着的拐杖,也啪嗒的落地。

陈忠两腿一软,啪嗒一下跪倒了在地。

……

弘治皇帝却是感慨万千。

朕就是那个亏了八十多万两银子的人啊。

这八十多万两,可是朕节衣缩食省下来的。

可是现在……他笑了,欣慰的笑了。

弘治皇帝说罢,忍不住看向方继藩一眼。

仿佛……是在说,八十多万两银子,确实不是少数。

可是……继藩拿着这八十多万两银子,给朕买来的是天下人的人心。

这……可是无价之宝。

是哪怕八百万两银子,都买不来的。

看着这个陈忠,一个曾经戍边的老卒,九两银子,是他最后一丁点的财产,是他卖命的银子。

这京里有多少个陈忠呢,又有多少个陈忠在全额退回了银子之后欣喜若狂呢。

值了!

弘治皇帝俯身下去。

双手握紧了匍匐在地,双手颤抖的陈忠。

陈忠战战兢兢,胆大的抬头,端详了弘治皇帝一眼,眼中依旧惊异:“您……您……您真是陛下……”

弘治皇帝很少温和,微笑道:“敢自称陛下,乃是万死之罪,你看朕像个不良之人吗?若是如此,岂不是万死之罪,来,起来,你腿脚不便,坐下说话吧。”

“陛下啊……”陈忠滔滔大哭起来:“小人像做梦一般,万万料不到陛下居然屈尊至此,草民……草民……”

弘治皇帝强令他坐下,自己则相对而坐。

热烘烘的炭盆里,火焰通红,弘治皇帝吁了口气:“朕来此,就是想看看银子是否发放了,再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内情。朕见你领了银子,心里也就踏实了,朕亏空的是八十多万两银子,而你失去的乃是救命钱,九两银子虽小,可对你而言,就是你的一切。”

陈忠哽咽难言,只是不断点头。

方才还谈兴浓得很,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弘治皇帝又道:“你是朝廷的有功之臣,你的腿,便是朝廷亏欠你的,只是可惜当初的朝廷有难处,所给的抚恤和赏金竟只有这些,现如今国库还算充实,居然没有人将你们的事奏报到朕的案头上来,这是百官的失职,也是朕的疏失,倘若连你们都过不安生,谁还愿来保卫大明,这江山和社稷又从何而来呢?”

陈忠泣不成声,脸上尽显动容:“陛下乃是圣人天子,能有此念,草民和当初的袍泽,哪怕是九死一生,也是值了。”

弘治皇帝则是回头看了方继藩一眼:“继藩,过几日提一个章程来,是关于这些老弱的军士的,现今朝廷有了银子,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方继藩躬身道:“是,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起身,见着这陈忠家徒四壁的模样。

“朕方才在想,你立有大功,却是家徒四壁,朕该给你一些赏赐,好让你安度晚年,现在想来,天下有多少个似你这般的忠烈之臣,只恩赏你一人,其他人呢?终究……这不是长久之道,给朕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时间里,朕会让你们得到应有的照顾。”

“三个月之后,朕再来看你,若是你依旧过得不好,朕先杀方继藩的头。”

方继藩:“……”

他这是又无端中枪了?

陈忠只是哽咽道:“陛下万岁。”

弘治皇帝亦很是触动,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道:“等着吧。”

他随即道:“走,立即就走,不必相送了。”

他似乎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

天子总是如此,做了许多事,便觉得很满足了,有时沉浸在以往的功绩里沾沾自喜,可如今,弘治皇帝方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太多太多他从前是鞭长莫及之人,还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

以往,他所追求的,乃是文治武功。

可所谓的文治武功,太过宏大了,何为文治,何为武功呢?

弘治皇帝说走就走,他没有回头和停顿,生怕陈忠一瘸一拐的送自己出门,所以走的很是绝决。

朱厚照落在后头,有些不忍的看了陈忠一眼,他是有大志向的人,想要做一个马上太子,想要做大将军,可看到这个老卒,心里亦是过意不去,扣扣索索的自袖里掏出了一小叠一两面值的银票,数了十张,又觉得好像自己不够用,便又藏了三张,将七两银票塞给陈忠手里。

陈忠连忙受宠若惊的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无功不受禄……”

方继藩在一旁,却是自袖里掏出了十几张百两银子面额的银票,啪嗒一声摔在了案上,掷地有声,直接转头就走了。

朱厚照喉结滚了滚,眼睛看着那一张张百两银子面额的银票眼睛发直,既然陈忠说使不得……便将自己的七两银子银票收回了袖里,灰溜溜的跟着走了。

身后……传开了陈忠的哭声。

………………

走出了陈忠所住的楼屋。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方才那阴暗的环境里,实是有些憋屈,现在贪婪的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弘治皇帝走了几步,等方继藩和朱厚照追了上来。

弘治皇帝才道:“萧伴伴。”

萧敬面无表情道:“奴婢在。”

弘治皇帝便板着脸:“给方继藩磕个头。”

“啊……”萧敬一脸诧异。

方继藩也惊住了。

这又是什么状况?

弘治皇帝又道:“磕。”

虽然很懊恼,萧敬却不敢怠慢,忙是拜倒在方继藩的脚下,给方继藩磕头行礼。

方继藩不解道:“陛下,这是……”

“这是朕谢你,承你的情。”弘治皇帝道:“幸亏当初你让朕亏了那八十多万两银子,也多亏了你这补偿之策。朕就明言了吧,当初若非你的倡议,朕还真舍不得,银子是好东西啊,谁不喜欢呢?人人都说自己圣人门下,高风亮节,可若说不爱金银,这便是虚伪透顶。”

“可是……”弘治皇帝道:“朕就差一点,一念之差,差点误了大事。这个陈忠是个可怜的人,天下还有许多这样的可怜人。当初他们都和朕一样,贪图一时之利,却被骗去了所有的财富,如今……哎,继藩,朕于你而言,是君是父,因而就让萧敬给你磕个头吧。”

弘治皇帝,有着万千的感慨。

经过此行,他才明白,八十多万两没了,收获的,其实却是十倍百倍的收益。

他是天子,银子毕竟不算什么,再如何重要,也不如人心。

方继藩给自己买来的,就是这人心。

方继藩便道:“儿臣什么都没有做,惭愧的很,哪里当得了陛下这样的酬谢,何况儿臣深受皇恩,效以犬马之劳,本是理所应当的事。”

方继藩的话,显得很违心。

弘治皇帝哈哈一笑,当初那所有的不舍以及心里的郁闷,统统一扫而空。

弘治皇帝却是又道:“朕方才所言,可是实话,你就是一头驴子,不催一催,你是不肯好好尽心用命的,那些立有战功的老卒,为朝廷分忧不少,付出很多,从前是朝廷力有不逮,可现在……府库还算殷实,是要予以一些照顾了,你想办法寻访似陈忠这样的老卒,尤其是那些没有子女的,该让他们安享晚年,切切不可怠慢了。”

方继藩对于这点是非常赞同的,郑重其事的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背着手,唇边勾起几分笑意,道:“今日一趟,真是获益匪浅啊。”

方继藩倒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连忙道:“陛下,那江言,还骂儿臣呢。”

哼,他是那种愿意吃闷亏的人吗?

提起这事,弘治皇帝面上的笑容,亦是逐渐消失了。

他面若寒霜,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样子:“他一个御史,原本捕风捉影,弹劾任何事,都是他的职责所在。可此人……黑白不分,指鹿为马,倘若连这样的善政,由着他来指摘,那么……这天下想有所作为的人,还敢有所为吗?若是人人畏手畏脚,不敢去办事,不敢献出良策,那么……谁来为朕分忧。朕给予御史弹劾之权,本是让他们为朕兴利除弊,是弹劾不法之事,而不是似他这般,一味攻讦,明明一无是处,却是处处想要表现自己,彰显自己的能耐。”

弘治皇帝说罢,看向方继藩,一脸认真的道:“继藩,你以为,朕当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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