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他来得真是比曹操还快。”林点星坏笑。
赵乐莹斜了他一眼:“确定不是跟你串通好的?怎么你一说他便来了?”
“我同他满共才说几次话,跟他串通得着么,”林点星轻嗤一声,起身伸了伸懒腰,“看样子今日这酒是喝不成了,我先回去,不妨碍你招待贵客。”
“不留下用个午膳?”赵乐莹扬眉。
林点星目露嫌弃:“得了吧,我都同他一起吃三天午膳了,我不嫌烦估计他都要烦了,告辞告辞,我从后门走。”
说着话便扭头出去了,赵乐莹看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立刻躬着身子亲自去送客。等到林点星离了府,她才叫人去请傅长明去正厅就座,自己则回屋换了身衣裳,重新梳洗后才往正厅去。
正是清晨,空气清新,正厅前的园子里秋意明媚。
赵乐莹缓步走在青石板铺的路上,还未等走到正厅门口,便远远看到十余个军士守在阶下,气场不所谓不足。
这般大张旗鼓,仿佛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送礼来了。赵乐莹勾起唇角,笑意盈盈地往厅里走:“多年未见,卓荦给叔伯请安了。”
厅里正欣赏墙上字画的男子,闻声回头看向她,见她屈膝要行礼,当即虚扶一把:“殿下是大沣的长公主,微臣怎能受得起这礼。”
“叔伯说笑了,这屋里哪有什么长公主,只有侄女和叔伯。”赵乐莹乖顺地朝他笑笑,看清他的脸时怔愣一分。
太久没见,如今乍一看这张脸……有点眼熟啊。
“殿下这样盯着微臣看,可是觉得微臣老了?”傅长明玩笑。
赵乐莹回神,不动声色地笑:“叔伯说笑了,这么多年了,您可是半点都没老,卓荦只是太过思念您,这才有些走神。”
话是这样说,可看着他鬓边白发和眉间川纹,心里还是颇为感慨。
她与这位镇南王上次见面,还是十二年前,那时的他虽也将近四十,可意气风发潇洒从容,全然看不出年纪,没想到这才十来年未见,他便像老了二十岁,虽然还是高大魁梧,却少了几分潇洒。
“记得先皇在时,叔伯便一直唤我名讳,怎么如今却生分了?”她噙着笑,语气颇为愧疚,“卓荦这几日一直闷在府中,还不知叔伯已经来京,若是知晓,怎么也该卓荦去拜访叔伯。”
“你既叫我一声叔伯,便是自家人,自家人谁拜访谁,又有什么关系。”傅长明顺势应下了这声叔伯。
赵乐莹极为乖巧,像极了多年未见家人的小辈:“叔伯说得是,是卓荦太拘礼了,叔伯来得这样早,可用过早膳了?”
“还没有,”傅长明含笑看着她,“早就听说长公主府有全大沣最好的厨子,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吃完饭再来。”
赵乐莹笑了起来:“那就真要请叔伯尝尝了。”
话音刚落,一旁候着的怜春便出门了,赵乐莹与傅长明说着话,两人一同到桌前坐下,一边喝茶闲聊,一边等着下人送膳食来。
“太后寿辰还有几个月才到,叔伯这次怎提前这么多来京?”赵乐莹抿了口清茶,不经意般问。
傅长明笑了笑:“提前这么久来,一则是为了治治身上的顽疾,二则是来跟皇上请罪。”
“请罪?”赵乐莹抬眸。
傅长明微微颔首:“南疆今年多涝,收成不大好,我特意早些来,想求皇上免一年的征粮。”
赵乐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渐渐便猜到了他大张旗鼓送礼的原因,心里骂了一声老狐狸,噙着笑点了点头,直接转移了话题:“还记得上次见面时,卓荦才五岁,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傅长明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卓荦还记得?”
“自然记得,”赵乐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卓荦还记得叔伯走的那日,卓荦在街上还遇见您了,我的马车往北,您的马车往南,遇上了便隔着一条路说话,您还叫人去给我买了糖葫芦。”
只是谁也没想到,下次竟在十二年后。
傅长明似乎被勾起了回忆,眼底闪过一丝怅然:“那糖葫芦是砚山叫人买的……”
傅砚山?赵乐莹微微一愣。
傅长明回神,面对她的疑惑勉强笑了笑:“他当时也在马车里,见你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便趁咱们说话的功夫去买了,还叫下人给你送到马车上,说什么要用糖粘住你的嘴。”
“……原来是这样。”赵乐莹心情颇为微妙。她虽在幼时见过傅长明几次,可这位傅家嫡子却是一次没见过,只听先皇夸了他不少,没想到那时竟遇见过,还有过这样的缘分。
“你别看他那样说,其实心里不知多喜欢你,说你长得像个面团子,话却多得厉害,是他见过最热闹的丫头,”傅长明别开脸,半晌才笑了一声:“若他还在,定会把卓荦当成亲妹照顾。”
“叔伯,节哀。”听他含笑提傅砚山,赵乐莹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
傅长明叹了声气,一时间哭笑不得:“是叔伯失礼了。”他已多年未提傅长明,只是今日见到她,不知怎的便想起了。
人生最苦,莫过于幼时丧母、新婚失夫、老年子散。赵乐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恰好早膳被送进来,她便亲自为他布了些饭菜。
“叔伯尝尝,若是喜欢,我叫人每日里给叔伯送去。”
傅长明已经掩下所有心思,又开始笑呵呵:“那岂不是麻烦,还是日后叔伯想吃,便亲自来吧,反正还有几个月,时间长着呢。”
“也好,叔伯可千万要多来。”赵乐莹跟着客套。
两个人说笑着用膳,不再提及傅砚山,二人便举手投足间又变成了长公主和镇南王。
一顿饭宾主尽欢,下人们撤碗筷时,赵乐莹注意到傅长明多用了几杯清茶,便叫人去给他包两块茶饼。
“这可如何使得?”傅长明推拒。
赵乐莹劝道:“不过是侄女的一点心意,叔伯就收下吧。”
“难为卓荦这片心,那叔伯就收下了,”傅长明道完谢,看着她端庄矜贵的模样,心中又生感慨,“卓荦如今真是长成大姑娘了,比起小时候不知懂事多少。”
赵乐莹回神,习惯性地牵起笑容:“叔伯会这样说,大约是没听过我在京都的名声吧?”
“那些都是市井的胡言乱语,何必放在心上,”傅长明摆摆手,“再说了,哪有只许男人好色、不许女人风流的道理,你如今这身份,就该好好享受才是。”
正题来了。赵乐莹坐得直了些,笑盈盈地看着他:“叔伯不觉得我乱来便好。”
“叔伯只想你们这些小辈高兴,别的都不重要,”傅长明说着话锋一转,“说起来,叔伯这次来,特意为你准备了礼物。”
“哦?什么礼物?”赵乐莹一脸好奇,仿佛第一次听说。
傅长明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厅外侍卫,侍卫立刻颔首转身往外走去,他这才重新看向赵乐莹:“你别怪叔伯冒昧,叔伯多年没有进京了,这次来就怕自己哪儿有失礼之处,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来之前特意打听了京都权贵的喜好,省得孤身一人在京都被人为难。”
他一个拥兵自重的异姓王,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人,说什么怕孤身一人被为难。他敢这样睁眼说瞎话,赵乐莹也敢附和:“不愧是叔伯,考虑当真周全。”
“所以啊,顺便也打听了一下你,可你这儿什么都有,我也不知送什么好,便想着给你送个人来,日后叫他做侍卫做奴才,都随你。”
傅长明说着,侍卫带着一个男子进来。
赵乐莹抬头看过去,只见他身姿挺拔、模样俊美,肤色也白,年纪最多十七八岁,是她喜欢的模样。
可惜眉眼间不是她喜欢的风流肆意,反而自有一种清冷和病弱。
“叔伯是个男人,也不知该如何选男人,你若是不喜欢,我便带回去,过几日再给你送个新的来。”傅长明含笑道。
赵乐莹回神,勾起唇角回答:“叔伯送的礼物,卓荦怎会不喜欢。”若是不收,只怕会没完没了。
男子闻言,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看清她的容貌后眼底闪过一丝惊艳,红着脸急匆匆低下了头,那点子清冷顿时减了许多。
怜春见状,立刻带着男子安置去了。
傅长明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告辞,赵乐莹客气地将他送到大门口,一直到他上了马车还在目送。
马车里,傅长明笑呵呵地跟她招手,快要看不清人影时才放下车帘,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一旁伺候的军师与他闲聊:“这位长公主殿下,看来果然如传言一般放肆,明知是给她送男宠,也是说收就收了。”
“也未必。”傅长明淡淡道。
军师一顿:“王爷的意思是,她在藏拙?”
“那就不知道了,”傅长明看向马车窗外热闹的市井,“她日子难过得紧,藏或不藏,都只是为了活着罢了。”
军师沉默一瞬,缓缓叹了声气。
长公主府门前,赵乐莹还噙着笑。
“殿下,已经走远了。”老管家道。
赵乐莹一瞬间收了笑,扭头往府里走。
“他这次来,究竟为了什么?”老管家跟上去。
赵乐莹头也不回:“没听到吗?南疆今年交了不了征粮,他提前来给皇上赔罪。”
“……一方守将不肯交粮,已经是大忌,他不低调些就罢了,怎还敢大张旗鼓地给各家送礼?就不怕皇上疑心他要谋反吗?”老管家皱眉。
赵乐莹斜了他一眼:“若是不来赔罪不送礼,那才真是要被疑心。”
老管家愣了一下,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赵乐莹好心多解释一句:“越坦荡,才显得心里越没鬼。”
老管家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纠结半天后,一抬头发现赵乐莹已经走远。
见她步履匆匆,他赶紧问一句:“殿下去哪?!”
“去看心上人。”赵乐莹懒洋洋道。
老管家愣了愣:“殿下说的……是砚奴?”
“除了他还有谁,”赵乐莹伸了伸懒腰,“南苑那个先安置,到底是镇南王送来的,不好太敷衍,就以上宾之礼相待。”
老管家无言许久,好半天才意识到,砚奴似乎得偿所愿了。
“……真叫他等着了。”他嘟囔一声,扭头便去给南苑的人安排小厮了。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秋日的太阳虽不烈,可晒上一会儿也是要热的,赵乐莹从府门走到主院偏房,鼻尖便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一进门便看到砚奴赤着上身,正趴在床上等小厮上药,宽阔的后背随呼吸起伏,劲瘦的腰塌下诱人的弧度,连两个腰窝都充斥着力量。她顿时勾起唇角,对小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厮了然,识趣地退了出去。
赵乐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跟前,正要往手心倒药油,便听到他闷声道:“殿下,不可。”
赵乐莹顿了一下,惊讶:“你怎知是本宫?”
“卑职听到了脚步声。”砚奴说着,扭头看向她。
既然被发现了,赵乐莹索性坦荡起来,搓了药油之后直接扣上了他的腰。柔软的小手混着油又搓又按,砚奴抿起薄唇,后背的肌肉逐渐绷紧,变得沟壑分明。
“放松。”赵乐莹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发出啪的一声。
砚奴双手顿时攥拳,好半天才哑声开口:“殿下不可。”
“都这样了还不可呢?”赵乐莹勾唇,“你今日就是叫破喉咙都没用了。”
砚奴沉默片刻,无言地看向她。
赵乐莹笑得眉眼弯弯,颇有些没心没肺,砚奴无奈,只得强迫自己放松,尽力忽略身上作乱的小手。
赵乐莹按了一会儿,等药油揉开之后便没了耐性,于是将手收了回来,拿了热盐袋盖在了他的腰上。
砚奴的唇还抿着,一只手艰难拿了张锦帕递给她:“殿下,擦手。”
赵乐莹扫了他一眼,接过手帕擦了擦掌心,正要扔了,他便又朝她伸了手,赵乐莹索性将锦帕还给他。
“殿下出去歇歇吧。”他哑声道。
赵乐莹不悦:“你竟然赶本宫走?”
“卑职怕殿下累。”砚奴眸色沉沉。
赵乐莹横了他一眼,见他没有挽留的意思,当即轻哼一声扭头就走了。
砚奴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这才将她用过的手帕仔细叠好藏进怀中,又掏出另一张手帕,慢慢将攥紧的双手伸入薄被。
许久之后,他闷哼一声,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擦了手,身子逐渐平静,他缓缓闭上眼睛,掩盖了眼底的自我厌弃。
赵乐莹在外间一个人待着,越待心里越气,于是又板着脸回到房中。砚奴正要将手中帕子扔了,听到脚步声后急促地藏进被子,这才没有被她看到。
“你当真心悦本宫,而不是为了藏下你心上人,故意做了个障眼法?”赵乐莹扬声问。
砚奴沉默一瞬:“不是。”
“不是?可本宫怎么觉得就是,次次看见本宫都一副拘谨守礼的德行,分明还是将本宫当成殿下,哪有半分当成心上人的样子?”赵乐莹心气不顺。
面对她的质问,砚奴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半天才说一句:“如此,方能长久。”
“屁,”赵乐莹忍不住骂了句粗话,“如此只会叫本宫生气,怎可能长久。”
砚奴眼神暗了下来,却没有反驳她的话。
赵乐莹见状愈发不悦,竭力冷静之后才开口:“你可是后悔了?”
砚奴眼眸微动。
“本宫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你若是后悔了,”赵乐莹别开脸,“那就当本宫这几日的殷勤只是玩笑,咱们就此……”
“没有后悔,”砚奴打断她的话,一向沉闷的脸上闪过一丝急切,“卑职从未后悔。”
“那你说,为何对本宫不冷不热的。”赵乐莹抱臂。
砚奴再次沉默。
许久,在赵乐莹快失去耐心时,他沉默地从被子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锦帕。
赵乐莹:“?”
“卑职自制力不足,又不想亵渎殿下。”他解释。
赵乐莹盯着锦帕,渐渐嗅到一股淡淡的檀腥,那是她曾在某个夜晚,闻到最多的味道……她的脸颊倏然红了。
“……你我如今不同以往,有什么亵渎不亵渎的?”她强撑着道。
砚奴沉默片刻:“是。”
赵乐莹又飞快地看了锦帕一眼,脸颊愈发热了:“还留着做什么,不赶紧扔了。”
“是。”砚奴应声,将东西扔了。
赵乐莹不自在地背过身去,又怕他会多想,犹豫一瞬后开口:“日后若再想……直接同本宫说就是,没必要藏着掖着,本宫虽经的事少,可也知道这都是正常的,比你要强多了。”
“……是。”
赵乐莹再无旁的可说,绞尽脑汁地想话题,最后还是砚奴主动开口:“听小厮说,殿下今日接见了贵客。”
赵乐莹顿时松了口气,自在地在床边椅子上坐下:“嗯,镇南王来府上做客,本宫招待了一下。”
“镇南王?”砚奴顿时皱起眉头,脑海仿佛有什么要冲出来,疼了一瞬后又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是那个傅砚山的爹?”
“我发现你好像很在意傅砚山,”赵乐莹垂眸看他,看了半天后扬眉,“还真别说,你这模样,生得同他有三分相似,不过五官要比他更精巧些,少了点粗糙。”
砚奴没有在意她的评价,反而蹙着眉头:“……镇南王不在南疆,跑到京都来做什么了?即便要参加太后寿宴,也太早了些。”
“今年交不上征粮,来向皇上赔罪。”赵乐莹简单解释。
砚奴斟酌片刻,颔首:“他今日来拜访殿下,可是带了重礼来的?”
赵乐莹顿了一下,失笑:“你如何知道?”
“猜的,”砚奴认真道,“一方大将不交征粮,谁看都是要造反,可他偏偏进京来了,还偏偏行事毫不遮掩,全然不像要囤粮起兵的反贼,这般坦荡,皇上反倒会减少疑心……卑职说得不对?”
他说到一半时,才发现赵乐莹正含笑看着自己,一时间突然羞窘。
“本宫只是在想,若砚奴生在世家贵族,将来的成就怕是不比镇南王差。”赵乐莹笑道。
砚奴垂眸:“殿下谬赞。”
“……就我们两人,别太拘着了。”赵乐莹这句话都说累了。
“是。”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拘着,赵乐莹知道此事不是一日能成的,索性也没有再逼他,而是继续说镇南王:“他确实深藏不露,皇上即便怀疑他,怕也是找不出证据,这次的征粮十有八九是要被他昧下了。”
“他此举定会得罪皇上,殿下收他的礼,可是会被连累?”砚奴蹙着眉头。
赵乐莹嗤了一声:“放心,不会,收礼的又不止本宫,更何况本宫只是收了个人,其他人收的却是实打实的金银财帛,较起真只有他们倒霉的份。”
“人?”砚奴眼眸微动。
赵乐莹顿了一下,想到他还不知道,于是主动道:“镇南王送了个美人儿过来,生得嘛,还算白净漂亮,正是本宫喜欢的模样,如今在南苑住着。”
砚奴垂着眼眸,静静听她夸别的男人。
赵乐莹说了半天,才意识到她和砚奴的关系不比从前了。她顿了一下,讪讪补充:“但本宫是看在镇南王的面子上留下他的,并不会真的碰他,你切莫吃醋。”
“卑职不敢。”砚奴语气没有波澜。
赵乐莹顿了一下:“当真?”
“是。”
赵乐莹与他对视片刻,不满了:“为何不敢,你如今是本宫的人,合该醋才是。”
砚奴还是一声:“是。”
“……所以是醋还是不醋?”赵乐莹无语。
砚奴顿了一下:“殿下想叫卑职如何?”大有她让醋便醋,她不准醋就不醋的意思。
“……还是你自己想吧,想明白了再告诉本宫。”赵乐莹觉得木头虽好,可也不能长久对着,否则自己早晚要被气死。
为了避免被气死,她又聊了几句便去主寝休息了,睡醒直接去找林点星喝酒去了。她这几日一直同砚奴一起用膳,今日出门没同他说,他便一直等着,等到天都黑了,也没有等来要等的人。
“砚侍卫,殿下早早便出门去了,想来今日是不回府用膳的,不如您先用吧。”小厮劝道。
砚奴看着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半晌缓缓开口:“殿下未说不回,且留着。”
一听他不打算用膳,小厮顿时着急:“可、可殿下先前吩咐过,要您一日三餐按时用的。”
砚奴闻言顿了一下,缓缓拿起了筷子。
小厮见状忙道:“砚侍卫,小的去给您热一热吧。”
“不必。”
他拒绝得干脆,小厮只好收手,眼睁睁看着他吃冷掉的饭菜。
另一边,赵乐莹同林点星等人吃喝玩乐,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偏房那位以至于酒味正酣时,突然不顾林点星等人的反对打道回府了。
“殿下今日喝了不少酒,明日怕是要头疼的。”怜春叹气。
赵乐莹还算清醒,捏了捏鼻梁道:“……今儿来的人多,一时没在意,不留神多喝了几杯烈酒,砚奴呢?本宫不在,他今晚可有好好敷药?”
“好好敷药了,晚膳也用了些,只是这会儿还没睡,应该是在等殿下。”怜春笑着说。
“他怎么可能等本宫。”嘴里这么说着,唇角却扬了起来。
怜春偷偷看她一眼,也跟着笑了笑:“他满心思都是殿下,今日没能陪您出门,自然是要等的。”
赵乐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在怜春的搀扶下慢慢地往主院走。
夜逐渐深了,长公主府点上了灯笼,偌大的庭院在月光和烛火的映衬下也算明亮。
快到南苑时,远远便看到一道身影站在桂花树下,身姿清弱眉眼俊美,像谪仙也像妖精。
怜春见赵乐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便知她将这人给忘了,于是小声提醒:“是镇南王送来的那位李清李公子。”
“……镇南王可比本宫会挑男人。”这样貌美的男子,即便是京中最大的相公馆醉风楼,也是不曾一见的。
怜春见她站在原地不动,顿了顿后又道:“殿下,砚侍卫还在等您。”
话音未落,李清便已经看到她们了,犹豫一瞬后走过去,对着赵乐莹行了一礼:“参见殿下。”
“免礼,”赵乐莹慵懒地看他,“这么晚了,还未歇息?”
李清直起身,又偷偷看她一眼,顿时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俗气。
“回殿下的话,小的……睡不着。”李清恭敬道。
赵乐莹唇角勾起:“是睡不着,还是知道本宫回来会经过南苑,所以故意等本宫?”
李清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她醉了三分的眉眼波光流转,一颦一笑带着不自觉的风情,明明勾人却又自矜,从骨子里就透着高不可攀。
他一时看痴了。
怜春蹙了蹙眉,抬脚往前一步。
李清立刻回神,脸颊微微泛红:“实不相瞒,小的确实在等殿下。”
“等本宫作甚?”赵乐莹不在意地问。
李清抿了抿发干的唇:“小、小的听闻殿下喜欢听曲儿,恰好学了几年琴,便想请殿下品鉴。”
赵乐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盯得他脸越来越红,谪仙清冷劲儿彻底没了,只剩下十七八岁少年人的窘迫。
这才对嘛,别管是为皮相倾倒、还是为权势弯腰,心悦一人时就该这样,会脸红会局促,亦会小心翼翼。她倏然一笑,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好啊,来都来了,那便进去听听。”
到底是镇南王送来的人,太冷落了也不好,听一曲再走就是。
怜春张了张嘴,想提醒她砚奴还在等,可看到她随李清进屋后,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南苑是客房,虽然不算大,可也算得上清雅,院中更是有一道遮雨的亭子,四周种满了秋日菊,月光下花瓣细小繁密,簇簇拥拥开得好不热闹。
怜春叫人搬来软榻,直接摆在亭子里,赵乐莹舒服地倚在软垫中,对已经摆好琴台的李清抬手示意。
李清恭敬行礼,坐下之后抚出第一个音。
赵乐莹听了多年曲儿,好与不好只消一个音节便能听出,她本以为这人所谓的学过几年琴,不过是勾着她进南苑,没想到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还是那句话,镇南王可比她会挑男人。
李清认真抚琴,并未错过她眼底的欣赏,心里顿时闪过一丝隐秘的欢喜。
他看出赵乐莹还醉着,便弹了一支柔缓的曲子,与温柔的秋风与月夜相得益彰。
赵乐莹原本想着敷衍一会儿便走,无奈软榻太软,琴音又太柔,她的酒劲儿又逐渐上来了,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怜春见状,便拿了张毯子来,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了。
李清安安静静地抚琴,一曲毕了见赵乐莹还睡着,便又换了另一支轻柔的曲子。
南苑一曲接一曲,主院却极为安静。
砚奴趴在床上,半点睡意也无,只是侧耳倾听院中的动静。
然而什么都没有。
小厮见他一直不睡,犹豫一瞬后问:“砚侍卫可是在等殿下?”
砚奴眼眸微动,没有回答。
“……您还是别等了,殿下今晚或许不回主院了。”小厮小声劝道。
砚奴指尖一颤,心脏突然抽疼:“你知道什么?”
“回砚侍卫的话,小的方才出去时,恰好经过南苑,听到里头在抚琴,便找附近的下人打听几句,原来是殿下在里头。”
“殿下今晚早就回来了,一直留在南苑没回,应该是宿在那位李清公子屋里了,您就是再等,也不可能等到她的。”
疼痛在一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抬起手指都变成了困难的事,不知过了多久,砚奴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知道了。”
“那……小的给您熄了灯烛?”小厮试探,见他没有反对,便起身去将灯给吹灭,屋里一瞬间陷入黑暗。
黑暗中,砚奴静静躺着,腰上似乎还残留她的温热,可心却冷得厉害。
夜越深,风越凉。
醉酒的赵乐莹不知睡了多久,总算是醒来了,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便有琴音入耳。她蹙了蹙眉,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殿下醒了?”怜春立刻上前扶她。
赵乐莹坐起来,低头看了眼还在抚琴的李清:“本宫睡了多久?”
“回殿下的话,一个多时辰了。”怜春回答。
赵乐莹顿了顿:“一个时辰?”
“是。”
赵乐莹无言一瞬,立刻看向还在抚琴的李清:“别弹了。”
李清松了口气,恭敬起身行礼。
赵乐莹没有错过他眼底的疲惫,皱着眉头问:“本宫睡着时你一直在弹?”
“回殿下的话,是。”李清脸颊又开始泛红。
赵乐莹闻言,不认同地看向他:“你过来。”
“是。”李清应了一声,乖顺地走到她跟前。
“手。”
李清愣了愣:“嗯?”
“手伸出来。”赵乐莹面露不耐。
李清回神,忙将两只手伸出。
果然起了水泡。赵乐莹不悦地看向怜春:“本宫睡了,你不会叫他停下?”
怜春顿了顿,急忙屈膝行礼:“奴婢知罪。”
“你也是,不会自己停下?还是说想演一出苦肉计讨本宫欢心?”赵乐莹又责怪李清。
李清也赶紧下跪:“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怕殿下因琴入梦,若琴音断了,会惹得殿下惊醒……只是弹了一个时辰而已,其实算不得什么,小的以前动辄要弹几个时辰,也不曾有事。”
“以前是以前,既然来了本宫这里,便不得作践自己,”赵乐莹扫了他一眼,,“怜春,将本宫的凝肤药膏拿些来。”
“是。”
怜春福了福身便去拿药了,院子里顿时只剩下赵乐莹和李清两人。
赵乐莹见他指尖水泡晶莹,不由得伸手戳了一下,李清心头一颤,脸更加红了。
“你琴弹得这般好,手指却半点薄茧都无,想来平日没少费心保养,可是有什么诀窍?”赵乐莹感兴趣地问。
李清点了点头:“小的每次练完琴,都会涂厚厚一层自制的脂膏。”
“哦?你那脂膏可还有,拿来给本宫瞧瞧。”
“是!”李清见她感兴趣,急忙跑去取了来。
这会子功夫,怜春也回来了,正好接过李清手中的脂膏,将涂水泡的药给了他。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涂完药早些休息。”赵乐莹说着就往外走。
李清满脸的欣喜还未来得及收,便整个都愣住了:“殿、殿下不留宿吗?”
赵乐莹继续往外走:“不留,累。”
“托殿下的福,小的房中也算舒服,若殿下累了,不如就此歇下,”李清急忙跟出去,“都快天亮了,小的叫人烧些热水,伺候殿下沐……”
话没说完,就被怜春直接拦下了。
赵乐莹正嫌他烦,赶紧往外走,结果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月光下的砚奴。
她愣了一下,蓦地心虚:“你怎么来了?”
砚奴似乎也没料到她会出来,薄唇微动却说不出话。
赵乐莹盯着他看了半晌,勾唇:“大半夜的不睡觉,是生怕自己的腰伤好了是吗?”
砚奴:“……”
“说话。”
“卑职知罪。”
“知什么罪,本宫问你为何来此。”赵乐莹不肯放过他。
砚奴沉默片刻:“卑职睡不着。”
“为何睡不着?”赵乐莹追问,誓要问出个答案才行。
砚奴双手紧了松松了紧,最后终于还是逼迫自己袒露真心:“因为殿下在南苑。”
赵乐莹总算满意了:“醋了?”
“……没有。”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底气。
赵乐莹唇角的幅度更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醋了?”
“……卑职知罪。”砚奴攥拳。
“醋了有什么罪,就该醋才对,”赵乐莹眼底笑意更深,接着朝他伸手。
砚奴眼眸微动,半晌笨拙地牵住他,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半天才完成。
两人一同往主院走,月光落了一肩。
“本宫只是听琴听得困了,与他没有什么。”
“是。”
“太医说你还得再修养几日,不可这般走路。”
“是。”
“对了,这个给你,”赵乐莹说着,塞给他一个瓷瓶,“是李清涂手的药物,消薄茧应当是有用的,你每日里记得用。”
砚奴眼眸微动:“是。”
正要收进怀中,赵乐莹又拿了回去:“算了,还是小心些好,明日先叫人检查过,你再留着用。”
“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赵乐莹扬起唇角,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回走,印务顾及他的腰伤,两人能慢则慢,用了平日三倍的时间才到偏房,然而砚奴躺下的时候,还是发现伤势加重了。
赵乐莹顿时着急,连夜请了太医过来,太医为已经躺在床上的砚奴诊治之后,欲言又止地看向旁边的赵乐莹。
“大人有话直说就是。”赵乐莹体贴开口。
太医还是犹豫。
赵乐莹见状,将周遭人都斥退,这才问:“究竟是怎么了?”
太医叹了声气:“老臣知道年轻人火力旺,可砚侍卫如今有腰伤在身,殿下和他还是尽量……少行房事的好。”
赵乐莹:“?”
砚奴:“……”
短暂的沉默后,赵乐莹试图解释:“我们没有……”
“老臣懂得,懂得。”太医一边摆手,一边快速退了出去。
赵乐莹无语地看着他离开,这才低头去看砚奴:“本宫若是追出去解释,是不是显得太过欲盖弥彰?”
“……都是卑职的错,卑职害殿下被误会了。”砚奴低头。
赵乐莹叹了声气:“罢了,本宫被误会的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说完斜睨他,“快些好起来,莫要本宫平白担了污名。”
砚奴顿了顿,明白她的意思后脸上倏然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