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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边的南山下有条小溪,平时清澈见底,最深处不过没过大腿,浅处涉水也不过才淹没脚脖子。村里人放牛过来饮牛,大姑娘小媳妇平时过来这里洗衣服。夏天热了,就找块前后都是苞米地挡着的地方偷偷洗澡。就这一弯清水,滋养着村里几代人。它的名字却很俗,叫西河沟。现在我去姥姥家,还是会到那边走走,不过这里的景色已经变的很糟糕,周围的山因为开采石矿,秃了一半,倾倒下来的石粉和泥沙将小溪变的泥泞不堪,溪边也不再是细沙滩,而是牛粪黄泥搅和的脏兮兮的深浅不一的坑道。好的风景已经不再了。

二姨半大孩子的时候,经常拿着小笊篱来溪边捞泥鳅。尤其是夏天水田里放水后,泥鳅更是多的不得了。有时候拿手都能捧起来几条。姥姥家除了鸡鸭鹅和两头猪,并没有养牛羊一类的大牲口,所以二姨比一般的小孩有更多的疯玩时间。别的小孩都去山里放牛放羊,二姨只负责将家里的几只大鹅赶到溪边任其戏水寻鱼,自己就可以玩整个一个下午。通常二姨放鹅就左手一把笊篱,右手一个细笢片编的小篓子。等下晌饭时间快到了,二姨的小娄子已经填满了多半的泥鳅。回家的路上看到芨芨草随手捞上两把,鹅草鸡食也都有了。这样晚上家里还能添道荤菜。不过因为农村油是贵东西,姥姥只肯做成酱闷泥鳅。二姨总盼望哪天姥姥能够大方一次,将所有的泥鳅都用油炸的焦黄的,吃起来又香又脆的最好。

这天二姨清早就起来了,吃了姥姥做的苞米面饽饽,就赶着家里的几只大鹅和鸭子去了西河沟。清早的露水比较重,二姨的小褂子都被路边的茅草刮湿了。到了河边,脱了鞋光脚下河,鸭子和鹅早就一边下水游泳一边随口捋水边的嫩草去了。早上水比较凉,泥鳅都躲在水下的石头缝里,即使你搬开石头都不爱动一下,是最好的捞鱼时机。一会儿的功夫,二姨的小篓子就装了十几条花泥鳅了。这种泥鳅学名应该叫河石榴,浑身花色斑点,有籽的时候用酱焖是最美味不过了。二姨心里这个高兴,就沿着溪水往上遛,不知不觉到了小溪靠山的一个转弯处。到了这,二姨感到脚下的水更凉了。竟然有些冰脚。因为是回弯的水,水流不大,但是挺深。没过了二姨的膝盖。岸上茅草茂密,倒将这个回弯处隐蔽成一个很好的洗澡处。二姨为发现这个地方沾沾自喜。以前叫大姨过来一起洗澡,大姨已经是大姑娘了,总是因为找不到背静的地方不好意思来,自己打井水在家里擦洗,让二姨也过来戏水也没个伴,现在发现这个地方就好办了,二姨准备下午就拉上大姨过来。正想着,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去,二姨低头细瞧,因为背阴处阳光照不过来,再加上溪水波纹荡漾,却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黑黢黢的一尺多长,两指粗细的东西,刺溜一下钻到靠岸边的一块石头下了。

二姨很兴奋,她觉得是条大泥鳅,她没见过这么大的,一定要捉回去给大伙看看。她涉水过去到了石头边,试试搬动,石头是活的,可以搬开,于是二姨轻轻的将石头翻开,刚看到个囫囵型,这家伙就一扫尾巴打了个水旋跑掉了,还卷起一股泥水将溪水搅浑了。二姨有点赌气,心想一定要抓到这个家伙,于是瞪大眼睛四处踅摸,正巧看到岸上茅草阴影里有个小尾巴轻轻摆动,是在一块扁石头下,露了半截。于是尽量轻的淌过去。这边靠岸,因为回弯的缘故河底被冲得比较深,水都快淹到二姨的小裤衩了。这么深得水用笊篱捞肯定捞不到了。二姨想了想,先轻轻会到岸边,眼睛还瞄着水里的小尾巴,看到那鱼没跑,就忙忙的在岸边的沙泥地上用手挖了一个浅坑。用手捧两捧水进去,再将小篓子里的泥鳅都倒进坑里,拿着空篓子回来。看看方位,将篓子轻轻的浸到水里鱼头朝向,然后才去掀起石头,果然如二姨所料,石头一掀,鱼就受到惊动,往前窜进小篓子里。二姨眼疾手快的将篓子拎起来。高兴的往岸边跑。上了岸才听到篓子里啪啪作响,这才细看自己捉到的大泥鳅。这个泥鳅长的很奇怪,滑溜溜的褐色身体上带着黑色的斑点。嘴边有两条须子都有一指那么长,但是并不像一般的泥鳅一样是星星样的嘴巴,而是扁扁的。更奇怪的是这条泥鳅还有两条后腿儿,尾鳍不是竖着的是扁着的。看着更像鲶鱼。身子却是圆滚滚的泥鳅身子。二姨决定拿回家去让姥姥姥爷瞧瞧,于是回到岸边水坑将自己原来抓的十几条河石榴捞出来一起放进篓子里,又鸭鸭鸭的将鸭子和鹅叫回来,赶着回家了。

家里姥姥姥爷都下地去了,只剩下大姨收拾完屋子碗筷在剁猪草。见到二姨回来挺奇怪,就问:老妹,咋回来这么早?你看鹅嗉子都没满,还没吃饱呢。(鹅嗉子,是长在脖子上的存储食物用的,只要鹅吃饱了,脖子旁边就会肿起一块,软乎乎的摸起来很好玩)

二姨乐颠颠的跑到屋里,拿着洗脸盆倒了半盆水,将篓子里的鱼一股脑的到出来,然后招呼大姨来看。大姨看了也觉得稀罕,就说:“等爸妈回来问问呗,你先进屋帮我把衣服洗了。趁大军睡觉咱俩把活早点干完,下午好能歇着。”二姨听话的进屋拿衣服出来,忽然想起今天抓鱼的地方,就兴奋的说:“姐,我发现个好地方,在那洗澡肯定没人看见,你快点剁猪食,咱俩一起去洗衣服,顺便洗澡哇。”大姨听了说:“也得等妈回来,要不没人看着大军呢。”二姨听了嘟着嘴,拿着衣服磨蹭着不走。磨蹭到大姨喂了猪,回身看见她还在屋里呢。大姨也想洗澡,就说:“你去地里看看,今天就是锄头遍草,你问问妈能不能早点回来。她回来咱俩就去洗澡去。”二姨听了高兴起来,奔着自己家地里去了。

不一会,姥姥背着锄头跟着二姨回来了。看着家里都收拾利索了,就答应让她俩去洗澡,二姨献宝似的拉着姥姥看她逮的怪鱼,姥姥也不认识,就笑着说:“好歹比小泥鳅肉多,等晚上给你们焖上。你俩去洗澡去吧。”

俩人用盆端着脏衣服顺便去河里洗。二姨又把笊篱也带上了。二姨把大姨领到了早上抓鱼的地方,大姨见了也夸二姨找了个好地方。两人先把衣服洗了搭在岸边的草地上,就跳下水里玩水洗澡了。玩够了,二姨说要再抓点泥鳅晚上一起炖,让大姨先把晒干的衣服拿回家,自己再过会儿回去。大姨嘱咐二姨早点回家吃饭自己拿着衣服回去了。但是到了快吃下晌饭了,还没见二姨回家,姥姥就让大姨去喊二姨回家吃饭,边唠叨:这孩子,玩野了,吃饭也不顾。大姨来到西河沟,沿着河边喊二姨名字,却没见二姨回答,就有点慌神了。西河沟在山下,拢音。一般叫一嗓子都能听见,大姨赶快沿着河边找。直找到她俩洗澡的地方,却看到二姨趴在岸边上,半截身子泡在水里昏过去了。这可把大姨吓了够呛。裤子都没挽救跑过去把二姨翻个身,只见二姨脸色苍白,却还有气,只是浑身是汗,笊篱篓子都扔溪水里了。大姨见状背起二姨就往家跑,还没进家门就哭着叫姥姥。姥姥正做好饭准备将鱼收拾了焖上,听见大姨哭,忙出来把二姨接过来放炕上。问大姨咋回事大姨也说不明白,只说找到了就这样了。

这时候姥爷也回来了,见到二姨这样,连忙放下锄头就去找村里的赤脚大夫。赤脚张过来以后,先翻开二姨的眼皮看看,又试了试体温,最后挠头道:“没啥事啊,也没呛水,没发烧的。要不是中暑?给他灌点藿香水试试。”灌药搓脚的忙活了半天,二姨还是没反应。最后赤脚张拿出了一根缝麻袋那么粗的针,跟姥姥要火烤了,给二姨的中指和头顶各放了两个血口。挤出了几滴黑血。二姨终于哼哼唧唧的出声了。不过嘴里嘟囔的却是:“别杀我,放开我。”然后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

赤脚张没了办法,半晌挺为难的说:“嫂子,姑娘这并怕不是实病,要不是撞着啥了?你去后屯找找周大娘过来看看吧。我整不了了。”说罢也不要姥姥递过去的鸡蛋(当时农村看病,没现钱的时候就用鸡蛋代)收拾收拾药箱子就走了。

姥爷无法,吩咐姥姥先做点好饭,自己去后山找老周太太去了。姥姥也没心思做饭,就坐在炕沿上看着二姨掉眼泪。大姨搂着大军陪着,一家人等到点灯,才听到院门外姥爷和老周太太的声音。还没进门,就听见老太太呸了一口,说:“你家屋里邪气真重,有不干净的东西在呢。”然后老周太太就不进屋,先把鞋脱了在门上磕了三下。让姥姥从屋里拿双塔拉板(东北话拖鞋)出来换上才走进来。这时候天已经微微擦黑了,姥姥见周老太太过来,心里安定了些,忙吩咐大姨点油灯。老太太先摸摸二姨的额头,也翻了翻眼皮,又摸摸二姨的耳垂,就说:“你姑娘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了,这东西还在你家呢。不过没上身。看看你姑娘今天往家拿啥了,拿过来我看看。”姥姥想了会,一拍大腿说到:“可不是么,这丫头今天在西河沟逮了个乌起码黑的鱼,还要让我做呢。幸亏没炖上,大丽快点把脸盆拿过来。”大姨应声而去,一会把脸盆端了过来。只见油灯映照下,水盆中就只剩下那条大泥鳅窜来窜去,其余的十几条河石榴竟然不见踪影了,这大泥鳅却胖了一圈,看来那些鱼都进了它的肚子。周老太太拿灯凑过去一看,就连连说:“你姑娘胆子够大,这东西也敢往家整。知道这是啥不?咱那西河沟说浅,但发水时也淹死不少人呢,这东西就是那些死人的怨气拘在泥鳅里变的。不然你啥时候见过泥鳅这么大了?还要炖上呢,这要是把着东西弄死,你全家都得跟这丫头似的被缠上。”

姥姥姥爷都吓坏了,忙请周老太太出主意帮忙。老太太也不急,说:“今天天晚了,仙家都睡觉我也不好请,你们先把这东西放外屋棚子里,用盖子遮上不能见月亮。等明天一早我请仙家过来收拾它。今天我就住你家,姑娘和我一起。保证没事。”

姥姥姥爷听说,千恩万谢,姥姥又点火做饭。将家里存得鸡蛋炒了,还把棚子上挂的风干肉摘了拿土豆炖上。丰丰盛盛的摆了一桌子。周老太太也不客气,盘腿上炕就吃,还和姥爷要了酒喝了两盅。当晚二姨也没有哼唧,一晚上就过去了。

天亮了,周老太太起来先把自己捣扯利索了。别看是农村老太太,她可讲究了。见到她得时候头发都是梳的溜光水滑的盘个发髻,再插两根银簪子。灰蓝的大褂也从没油污。用她得话说,仙家都喜欢干净,要是邋遢人根本不能让仙家上身。然后她让姥姥拿块红布,掏了点锅底灰,也不点香,就盘腿坐在炕上叨咕,过一会就空手在面前一抓,然后放在锅底灰里用红布包上,让姥姥去打碗井水。水打好了,就连着红布一起沁在水里,又把水滤出来让给二姨灌下去。真的不敢说迷信,但是躺了一晚上没声响的二姨,喝下水后只一会就醒了过来,开始上吐下泻,把胆汁都呕了出来。却还是停不了。老太太又拔下簪子在二姨脑袋上比比划划的,然后让大姨把昨天的泥鳅端出来。

大姨把盆端过来打开盖,这泥鳅还欢实的游来游去呢。周老太太直接把刚才的红布丢在了脸盆里,又开始念叨,这回大姨听清了,念叨的是各路仙家的名号,什么胡宝路胡二凤,一直念叨了十几个名字,然后又把手中的簪子往水里一扔。就这一扔,那边二姨就不呕了,翻过身来躺着歇气。周老太太让大姨把红布和簪子捞出来,这条大泥鳅已经翻白不动了。姥姥姥爷在一边看得啧啧惊奇,又实在信服这神鬼之事。

周老太太接过簪子擦擦水,又别在头上,起身下炕说:“你姑娘性子野,以后好好管管,别疯跑。这东西赶晌午头大太阳的时候泼在地上晒干了就没事了。在你家待一宿我也该回去了。”姥爷姥姥忙留吃上午饭,老太太也不留。无奈姥姥只好包了一大包红糖并三十个鸡蛋带一副新鞋底子装在篮子里让姥爷跟着送回去。

说也怪,就这么上吐下泻的折腾了一早上,二姨竟然起身吃了两碗高粱米饭,然后又活泼得跟没事人似的。只是经过这事,家里姥姥姥爷并大姨,都开始相信鬼神,存了敬畏之心,自此做事但问良心,不敢稍微做损德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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