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师兄不是那种只可远观的美人。
方才显圣台前远远望去,他一身黑色织金外袍,萧萧肃肃,仿佛吹过松树,在松叶间沙沙作响的风声,令人见之难忘;如今靠得那么近,近到能闻见他身上清冷淡漠的气息,近到没法完整看见他的脸,只能看见散发着寒意的水珠从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一点一点滑下来,却愈发觉得这人的好看不只在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
江晚赌三个小饼干,薛师兄的身体比他的脸还好看。
那些时隐时现的暗纹在往他脸上爬,带着妖异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那么问题来了。
薛师兄到底是真的中毒了压不住了,还是在同一招用两遍,想诈一诈她?
江晚没空思考这个问题,她很冷,非常冷。
寒潭的池水仿佛细密的小针,随着水浪拍打在身上,连绵不断的轻微刺痛存在感越来越强。而且冰冷的水短短几十秒就带走了大量体温,江晚还没自学到避水诀,现在冻得嘴唇都有点发紫。
可供参考的是,人体降温一旦到了27度以下,就会因低温症及其并发症死亡,而泡在零度的冰水里,最多需要四十分钟就可以致死。
江晚前不久受了重伤,又刚割过腕,肯定不能用正常人的健康标准去要求她。
不知道是因为面前美色太过惑人,还是因为太过寒冷注意力无法集中,薛师兄掐着她的脸问她话,她愣是没反应过来,迷茫地睁着眼睛看他,因为冷,还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
薛怀朔:“……”
这姑娘脸上还有两个指印,在凝脂一般的肌肤上尤为明显。睫毛又长又翘,鸦黑的睫毛上沾着些许水珠,睫毛一抖,就摔碎在脸颊上了。刚才注意力都放在她眉心的红痕和一边虚空中弹出的属性面板上,现在仔细打量,才发现这位外门师妹委实长得不错。
长得不错,但是脑子好像不太好使。
“你眉心上的朱砂,是怎么来的?”他语气生硬了几分,翻过右手,低眉看了一眼指腹上抹下的鲜红,问道。
这位外门师妹恍然醒过神来,鼻尖冻的发红,就连眼圈也微微红了起来,好像刚才才哭过,怯生生地回答:“是弘阳仙长送的。”
薛怀朔微微皱眉,陈述道:“我不认识你。”连他都不认识的人,为什么师父会烧修为给她制作清心诀?
江晚茫然地看向他,没懂他要表达什么,但还是礼貌地回话:“说不定我们以前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
“我确定没见过你。”薛怀朔终于把掐住她脸的左手也松开了,因为泡在冷水中,这次留下的指印不是红色的,而是泛着骨青色,看着着实触目惊心。
他一边奇怪自己真的用了那么大力气吗,一边不动声色地又看了她身边的虚空一眼。
往下还有好长一串问号,简单来说,就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以前一定没见过她,这么长的一串问号,只要见过都会留下深刻印象的。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师父会耗费修为给你制作清心诀?”
欸?制作清心诀很费劲吗?还烧修为的?
江晚对这方面并无了解,但她现在真的太冷了,为了不继续泡在这个池子里,一秒都没有犹豫就把前因后果都告诉薛师兄了:“我是云台山的大弟子,叫江晚,前些日子晋位过程中出了些岔子,弘阳仙长就送了我一盒附着清心诀的朱砂,希望帮助我早日康复。”
“一盒?”
江晚一边吐槽薛师兄的关注点真是与众不同,一边把尺寸比给他看:“就是这么大一盒。”
现在美色也不能让她忽视严寒了,江晚觉得自己身上的热度流失得厉害。要不是拼命警告自己靠过去会死,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往薛师兄怀里钻……
他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再这么泡下去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爬出这个池子……
薛师兄略一沉吟,问:“你没把那盒朱砂带在身边?”
江晚摇头。
废话,谁出门带那么大一盒全色号口红。
“走吧,我需要那盒朱砂。”他一步一步走上岸来,每走一步,身上的衣服离开水一寸,就自动脱去湿意一寸,变回原来的模样。
然后江晚又摔了一跤。
水太深了,她原本已经抓住了池壁,但是冰水让肌肉都痉挛起来,使不上劲,她借不了力,一不小心整个人又栽到水里去了。
江晚呛了好几口水之后,岸边站着的人终于意识到这姑娘是真的不会避水决,再不管会活活淹死。
于是下一刻整个寒潭一寸一寸全部封冻,只剩下她身周半米还是活水。这小小的一哇活水像有意识似的,卷着她的腰肢帮她用力,把整个人扶着站到已经冻得结实的冰层上才落下,浇在冰上,变成了新的冰层。
待她一上岸站稳,身后坚实的冰层立刻全部融化,重新化作冰凉刺骨的寒潭水。
江晚被冻得瑟瑟发抖,连忙捏了个术法把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烘干。可是体表流失的温度没办法立刻补充回来,她双唇发青,只觉得眉心之间的疼痛越来越剧烈。
刚才在水里摔了几跤,好像把眉心的朱砂都泡没了……
薛怀朔还在思考她身周那全是问号的数据面板。
方才在显圣台前他就注意到了,毕竟那么一片刷屏的问号在人群中着实显眼,只是赶时间去杀人,怕要杀的人跑了,没有停下来细究。
这绝对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就是修为比他多个上千年的前辈,至少也能看见几项数据。
薛怀朔觉得有两种可能。
一是这个师妹的修为已经高到离谱了,至少得是即将得证混元道果的上仙,所以他才什么也看不出来;二是这姑娘的三昧就是让别人的三昧对她不起作用。
三昧也可以是很废的能力。
他这些年见过最废的三昧,还是前些年随师父去拜访其他道门,见过一个小弟子,那个小弟子的三昧是:“随时随地变出一个杯子来”。
嗯。
没错。
就是这么废。
这么一对比,“让别人的三昧对自己无效”也还好,是个挺强的被动技能。
区区一个外门弟子,修为比门主还高,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薛怀朔原本已经笃定这满屏问号和她的三昧有关,可她在那种情况,主动跳出来说那种话,他忽然又不敢确定了。
怎么看都是想先示好博取信任,等他放下戒备,下手杀了他取心头血来提升修为。
薛怀朔立刻把面前一众添乱的人全杀了。
万一面前这位师妹的修为果真深不可测,对付她一个人已经非常吃力了,绝对不能被旁人分心。
朱令台三楼以上全是寒潭,冰凉刺骨。因为父亲血脉的缘故,他在水中并不需要捏避水决,甚至还对深水十分亲近,若是在水中动起手来,他天生就占优势。
可是当薛怀朔把这位师妹带到寒潭边上……
这位师妹开始接连摔跤,一跤一跤摔下去,看着都疼。摔得多了,她都有点自暴自弃,跪坐在冰面上不想起来,可怜巴巴地看他。
薛怀朔从来没见过哪个修道者摔那么多跤。
同时他还想到一个十分惊悚的可能。
万一这位师妹,她说的是真话呢?万一他之前的猜想是对的呢?
确实修为平常,是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看不出具体数据,确实是和她的三昧有关;在所有人都想杀他而后快的场合,跳出来说师兄我喜欢你我可以为你杀人……也是真的。
这个想法让薛怀朔十分烦躁。
或许是因为他刚才强行压下去,因为毒性过于霸道,现在还没在体内小周天运转中消散的毒药开始起作用了。
总之他很烦。
他不想再猜了,这位师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出手试试她的深浅就知道了。
反正不是他杀了她就是她杀了他,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还挺简单的。
……在这位师妹牵住他的手之前,所有事情都还挺简单的。
因为已经确定这位师妹是个连避水决都不会的学渣,怎么看修行都划水划得厉害,薛怀朔对她放下了几分防备,以至于她忽然靠过来去拉他的手时,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躲开。
接触到那双冰凉纤细、骨肉匀称的手,并且发觉自己失去了对身体控制权无法推开她的一瞬间,薛怀朔甚至惊惧到瞬间拉紧了心弦。
果然——
她就是来骗他放下戒备,等他松懈,再出手杀了他!
这位师妹演戏演得毫无破绽,不到最后一秒,谁能看得出她之前全是骗人的?
她什么时候下的毒?为什么他完全没感觉出来?又是什么毒可以绕过他体内小周天,直接剥夺他的行动能力?是她的三昧吗?
接下来她会杀了他的,是直接剜出心脏,还是……
短短几秒钟,薛怀朔脑内闪过数种可能,并且已经把存活几率最大的办法想出来了。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这位长得还不错的师妹捧着他的右手,啊呜一口含住了他的手指,舔了舔。
薛怀朔:“……”
薛怀朔:“……”
他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只是不能动,还可以说话。
他惊讶过度,以至于语调如此平静,平静得可怕:“……你在干嘛?”
这姑娘细细地舔他的指腹,口腔温度和那一池寒潭水比起来过高了,一瞬间转换的温度让他觉得被含着的部位几乎要烧起来了。
江晚脸上红的青的指印还十分明显,眼眸被那一池寒潭水洗得干干净净,清澈得仿佛是清晨天边的淡薄云色。
她舔完遗留在他指腹上的朱砂才缓过来,像是一个低血糖患者病症发作,天旋地转中猛然吃到一块糖,不舔得干干净净全部吞下去是绝对不会松口。
这时江晚才觉得后怕了,意识到刚才那一殿的人都是在这只手底下灰飞烟灭的,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些奇怪他刚才为什么不推开她,怯生生地解释:“我眉心上的朱砂被水冲没了……我想起来你指腹上还有一点,但是那么一点只有吃下去才起作用……”
朱砂是有毒的,但同时也是一味药,少量服用可以治病,大量服用可以致死。
薛怀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还捧着他的右手,解释完看见上面残留着淡淡的水痕,慌忙放在自己雪青色的袖子上擦了两下,满脸写着抱歉,给他放回身侧。
薛怀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