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请喝水！”季望舒冲了杯白开水来。
尹红兵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问道：“你就是那个跟小云一起开公司的季望舒？”
季望舒笑道：“是的。”
“你去年才满20岁吧？”尹红兵显然是明知故问，估计早把季望舒的情况调查清楚了。
“就快21了。”季望舒说。
尹红兵板着脸道：“那你知道，小云已经29岁了吗？你们的年龄差距有点大。”
这阵势，明显是老丈人在敲打他不看好的准女婿啊！
季望舒有些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
尹红兵又说：“你那本历史书我翻了一下，写得有些水平，拍的电影也能看。”
说着他语气急转直下：“但是，你毕竟太年轻了，应该以学业为重，不要整天想着不着调的事情！等你大学毕业，小云都30几岁了，你这样是会耽误她的！”
“伯父说的是。”季望舒颇为尴尬。
尹红兵盯着季望舒，脸色稍霁：“你叔叔是永鑫集团的季崇武，我见过他，很厉害的一个人。长得像头肥猪，但把他当猪看的人，全都吃了大亏。”
季望舒笑笑，没有再应声。
“你在北大还有个女朋友叫尔雅，是不是？”尹红兵的语气突然又加重。
季望舒心里愈发不爽，毕竟没人喜欢被调查底细，他点头道：“是的。”
尹红兵问：“你有女朋友这件事，小云知不知道？”
“她是知道的，”季望舒说，“伯父，我想这里面有些误会……”
“你别忙着解释，先听我说，”尹红兵毫不客气地将他打断，“小云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伤害我最深的人是你！”伊伊不知何时，已经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死盯着尹红兵。
见到女儿，尹红兵的态度瞬间软下来，起身和蔼的笑道：“小云，爸爸顺路过来看看你。
“不稀罕！”伊伊语气冰冷。
尹红兵只能苦笑，去浴室拿了张毛巾出来说：“先把头发擦干，容易着凉。”
伊伊接过毛巾随便擦了几下，冷着脸说：“已经擦干了，你走吧。”
“我歇歇就走。”尹红兵赔笑道。
“哼！”伊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再理会父亲。
尹红兵也走过来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小云，你眼看着就要30岁了，也该考虑考虑婚姻大事。你杨伯伯家的大儿子你也见过，长得虽然不是很帅，但模样也算周正。最重要的是人品好，而且有才有能，你嫁过去绝对不会吃亏。”
“你说完了没有？”伊伊的脸色愈发冰冷。
尹红兵连忙说：“我也不是逼你一定要嫁给谁，只是说出来让你参考一下。要不，大家约时间见个面，彼此先接触接触。合得来就继续谈，合不来也不勉强。你说是不是？”
伊伊冷笑道：“我的事不用你掺和，你还是去关心你的宝贝儿子吧。”
尹红兵尴尬道：“看你说的。你是我女儿，你妈妈死得早，我不来关心谁关心……”
“砰！”
伊伊猛地站起来，一脚踹飞茶几上的玻璃水杯，怒火中烧道：“我妈死得早？那你倒是说说，我妈是被谁逼死的！谁山盟海誓跟我妈说，大学一毕业就娶她？又是谁在我妈大着肚子的时候，为了自己所谓的前途，逼着我妈堕胎，自己跑去跟一个丑女人结婚？”
这话把尹红兵当年干的破事全抖出来了，说得他面若死灰，嘴皮子动了好几下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伊伊却毫不留情，继续嘲讽道：“你现在能耐了，堂堂的国企大领导，官威好大，让谁死谁死！可惜人模狗样，当年靠着个女人上位，说你是现代陈世美不为过吧？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你还是真的还有良心，就马上回去跟那个女人离婚，在我妈坟前跪上一天忏悔！到时候别说让我嫁给谁的儿子，让我嫁给一条狗我都答应！”
“唉！”尹红兵已经完全抬不起头，叹息一声说，“小云，爸爸也是为你好。女人总归要有家庭有孩子，才能过得幸福美满。你都30岁了啊，再不考虑婚姻大事，以后就找不到合适的了。”
“我过得很好，”伊伊突然挽住季望舒的手，“他就是我男朋友，要才华有才华，要长相有长相！”
尹红兵气道：“那你知不知道，这小子是有女朋友的？他脚踏两只船！”
伊伊赌气说：“我知道，但我认了，我就是喜欢他，以后给他做小老婆！”
“你……你……”尹红兵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女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季望舒站在旁边那个尴尬啊，人家这是在上演家庭伦理剧呢，他一个外人根本插不上话。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也被卷进去，充当了挡箭牌的作用。
伊伊还在继续怼老爸，冷笑道：“我怎么了？就许你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妻女，不准我为了爱情做别人小老婆？”
“我……我……”尹红兵的脸色由红转青，显然是气到了极点。他突然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轰的一声倒地昏迷过去。
这下轮到伊伊发傻了，扑到父亲身上使劲摇晃：“爸，你怎么了？爸，你别吓我啊！”
都什么事儿啊！
季望舒连忙上前问道：“伊伊姐，伯父有心脏病史吗？”
“没有啊，我爸身体一向很好。”伊伊已经急得丧失了思考能力。
季望舒立即拿出手机拨打120，等他把电话打完，伊伊也回过神来：“对，快送医院。艾伦，你来帮忙扶一下！”
“先别动！”季望舒连忙制止，“有些疾病是不能随便乱动的，等急救人员来了再说。”
“哦，好好！”伊伊连连点头，焦急地守在旁边。
美国的初中学生都会上急救课，季望舒也懂一些，他把尹红兵的领带、皮带和衬衣扣子都解开透气，然后俯头去听对方的心跳。
季望舒发现尹红兵的心跳异常缓慢衰弱，顿时吓了一跳，连忙稍微抬起对方的双腿，避免头部供血不足。
这地方离医院不远，120急救人员很快就赶到了。在做了简单检查后，医生说：“初步判断为急性心梗，具体情况要到医院才知道，你们刚才的急救措施做得很好。”
医生给尹红兵注射了一剂杜冷丁，然后让人抬着担架就走。等他们下楼来到停车场，一辆奥迪轿车上冲来个男子，焦急地问：“董事长怎么了？”
伊伊说：“急性心梗，快给他老婆打电话！”
120急救车一路闪灯，很快就把尹红兵送进抢救室。
伊伊坐在过道长椅上，埋着脑袋默然不语，肩头一耸一耸的，似乎正在抽泣。
季望舒安慰道：“别担心，伯父会没事的。”
伊伊抬起头来，双眼都发红了，一脸自责道：“如果我爸出什么事，是不是被我气死的？”
“没事的，没事的。”季望舒把她搂进怀里安慰。
伊伊的脸蛋贴着季望舒的胸膛，喃喃自语道：“我以为会恨他一辈子，但他刚才昏倒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始终是我爸爸，我为会他难过。”
季望舒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这样搂着伊伊，轻轻拍打她的背心给以安慰。
大概一个钟头以后，尹红兵的老婆也赶来了。这个女人果然很丑，厚厚的粉底也掩饰不住脸上的雀斑和麻子，她的腰围如水桶般粗，走起路来似乎地面都在颤抖。
尹红兵虽然年过五十，但看起来只有40岁出头，是个很有魅力的中年大叔。若非是贪图富贵，当年也不会娶这样一个女人，仅从外貌上来看，他们真的很不般配。
女人非常焦急，完全没注意到季望舒和伊伊的存在，逮住尹红兵的司机就问：“小张，老尹怎么样了？”
司机说：“医生说是急性心梗，正在抢救。”
“怎么会这样，早上出去还好好的。”女人失魂落魄地说。
又过了十几分钟，抢救室的大门打开，医生出来问：“谁是病人家属？”
“我！”伊伊和那个女人同时上前。
“是你？”那女人看着伊伊，脸色非常不善。
医生说道：“病人心肌梗塞，好在心肌梗死面积不大，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现在还不能出院，需要进行恢复性治疗。对了，就算病人痊愈出院，也不能过度疲劳，必须戒烟戒酒，尽量不要受刺激。”
护士推着尹红兵出来，伊伊刚准备上前，那女人已经扑上去了，焦急问道：“老尹，你怎么样了？别吓我啊！”
护士拦着她说：“别太激动，病人现在需要休息。”
“哦，好好，”那女人不再说话，帮着护士推病床，没走几步又嘱咐司机道，“小张，你快去办手续缴费，一定要最好的病房，请最好的医生护士！”
伊伊站在原地，看着父亲被越推越远，她想要跟上，却终究还是说道：“艾伦，我们回去吧，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
“嗯。”季望舒扶着她说。
伊伊的心情很糟糕，一路上沉默不语，站在家门口连钥匙都不知道掏。
季望舒将她扶回卧室休息，转身欲走时，被伊伊拉住说：“上来陪陪我。”
“好，”季望舒衣服也不脱，上床躺在伊伊身边，将她搂在怀里轻拍着肩头，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一切都会变好的。”
伊伊苦笑道：“从高中开始，我就没再问他要过一分钱。就连我出国留学，我开公司，都是我自己努力赚来的。我千方百计想证明自己，其实是为了引起他的关注，想让他多陪陪我。现在想来，我真是傻啊。那里才是他的家，他有老婆有儿子，我只不过是个外人。”
季望舒道：“伯父还是很关心你的。”
“我知道，”伊伊摇头，“可他只知道给我钱，只知道要求我不准这样不准那样。他甚至没有陪我去过一次游乐场，没有给我买过生日礼物。我真的恨他！”
季望舒说：“但你也爱他。”
“不管爱还是恨，都是多余的，”伊伊说，“以前我放不下，今天我算是看开了。他有他的家庭，我没必要去打扰，我应该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能一直生活在阴影当中。”
“能看开就好。”季望舒说。
伊伊释然道：“明天我就去民政局改名字，我跟我妈姓，我叫郑霁云，不叫尹霁云。”
“唉。”季望舒叹了口气，伊伊这还是没放开啊。
夜凉如水，皎白的月光照进窗台。
伊伊靠在季望舒怀里沉沉睡去，她的表情时而高兴时而痛苦，似乎梦中正在上演一出悲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