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铺满树叶和树枝的丛林里，不时用手中的木棍拍打沿途的灌木丛。
自从半个小时前踩到了蛇，他开始重新审视周围的环境，终于确信，希安所掌握的科技超乎想象，堪称奇迹。
这里不是看起来像热带雨林，分明就是热带雨林，不仅有植物，还有大量的小动物，鸟类，昆虫，很难想象月球能存在这样的地方。
阳光从树冠间洒下，潮气蒸腾，林间静谧，唯一的缺点是没有路。
撞进来时轨道航天器速度很快，想要走出这片丛林却相当困难。
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半小时，趟过齐腰深的溪流，穿过比人高的灌木丛，在直径十多米的巨树下休息，在藤蔓编成的网中砍出道路，一路跋山涉水。
李凉一度怀疑是不是迷路了，他们正在往丛林深处前进，后来K爬上一棵巨树观察，确认方向没问题，大海就在前方不远。
在他走神的时候，K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博士，刚才你说卓斯月球总部的面积有四百多万平方公里，人口只有八千多万，这么算下来，我们很难遇到活人啊。”
和李小孩，该隐一起乘坐悬浮金属板的锡森博士原本昏昏欲睡，听到这个问题含糊道：“嗯，对。”
“啊？”
“噢噢，不是，”锡森博士清醒了些，坐起来说道：“海边一般会有交互点，找到交互点我们可以领一个视网膜投影器，然后叫一辆飞艇。”
K哼哧哼哧笑道：“哎，博士，刚才你怎么不让仿生人给我们造一艘飞艇。”
“我想过啊，问题是我们没有视网膜投影器，确定不了收货地点，只能原地等，不安全。”
李凉挥动着木棍随口问道：“视网膜投影器会有身份认证吗？”
“可以实名也可以匿名，功能是一样的。”
“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程序，后台验证身份？”
“不会，”锡森博士摇头，“我在新澳上城区的时候研究过视网膜投影器，技术很基础，没什么秘密。李凉，这里是上城区，你得改变观念，上城区是一个没有监视，没有货币，没有阶层，没有疾病，没有冲突的地方。”
K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也没有犯罪？”
“当然没有。”
李凉好奇道：“怎么做到的？就算个人利益都可以满足，意识形态呢？人和人总会有分歧吧？”
“不仅仅是满足个人利益，在上城区，物质所有制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至于意识形态，随着信息不对称的彻底消除，人和人之间即便观点相左，也能相互理解，不存在真正的分歧。”
听到这里，李凉心情十分复杂，这样的社会制度一千年就被那位伟大的先哲提出来，没想到已经在上城区实现了。
不过，作为一个来自“古代”，生活在下城区的人，他还是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冲突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在场的另一个人显然也想不明白，只听K纳闷道：“博士，你没见过那种天生的罪犯？杀人只是为了高兴，这样的人下城区很多。”
锡森博士笑了笑：“K，你觉得上城区的人哪来的？”
K哼了一声。
“呃……”锡森博士赶忙自问自答，“大部分不是自然分娩，而是生育中心统一培育，中心会对受精卵进行DNA序列筛查，如果出现导致暴力或者偏执型性格之类的基因突变，会及时进行局部调整。”
“自然分娩那些呢？”
“怀孕的时候总要做检查，”锡森博士笑了笑，“我算很少见的特例，我父亲毕竟来自门阀嘛，一般上城区人和下城区居民结合生的孩子是不允许带回上城区的，所以下城区有不少人有权限，但从来没去过上城区。”
李凉无言以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地方就没有一个坏人吗？
“不对啊，”他反应过来，“在中京开战的时候，那帮卓斯人可没一个手软的，卓斯门阀内部也不是其乐融融啊。”
“门阀是另一码事，而且卓斯的军队不在这里，驻扎在太空母舰上，”锡森博士指了指上方，“希安的军队也不在上城区，军队和上城区平民完全是两套制度，军队更接近下城区。”
李凉恍然。
难怪博士说卓斯人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
没有监控，仿生人又不配合，想在四百多万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找四个人确实不容易。
不过，要是速度够快的话，扫描一遍大概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想到这里，他不再说话，埋头开道。
二十分钟后。
丛林渐渐稀疏，隐约能听到海浪声。
胜利在望，李凉精神振奋起来。
片刻。
一行人走出丛林，踏上了白色的沙滩。
视野骤然开阔，蔚蓝大海一望无际，海风微咸，阳光炽烈。
坠毁前惊鸿一瞥，直到此刻遥望海天之间，李凉依然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月球上竟然有一片海。
他和K并肩站立，陷入长久沉默。
直到锡森博士喊了一句：“快看。”
他顺着博士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大群摩托艇疾驰而来。
距离更近一些时，他发现“疾驰”并不准确，那些拖着尾焰的摩托艇像火箭一样贴着海面飞行，掀起一道道白色巨浪。
几秒后。
最快的一艘摩托艇已经清晰可见，三角形的艇身，尾部安装着一个巨大的喷口，正喷出蓝色的火焰。
驾驶摩托艇的是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站在摩托艇上，双手扶着方向舵，畅快大笑。
很快，又有四艘摩托艇追了上来，造型，引擎，涂装各不相同，驾驶者有男有女，不停尖叫欢呼。
看得出来，这些人在竞速。
问题是……所有开摩托艇的人，无论男女，没有一个穿衣服的。
这算什么？风俗习惯？
一旁，K赞叹道：“博士，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第一次来上城区的时候觉得这里是天堂。”
锡森博士老脸一红：“不是所有人都不穿衣服，不过……嗯…”
这时。
一辆摩托艇突然减速，拐了个弯，径直冲上了沙滩。
一个女人从艇上跳下来，同样未着一缕，华裔，黑色的长发及腰，皮肤白皙，身材曼妙，赤脚踩着沙子走近，微笑着说出一串话。
李凉愣了下。
这句话发音和之前仿生人的口音很像，听着像汉语，又像偏远地区方言，或者英语汉语法语串味儿。
锡森博士走上前，以相似的口音说了一大段。
李凉听得出来，锡森博士的这段话说得磕磕绊绊，明显有点生疏。
好在眼前的女人听了半晌，竟然笑了，眨了眨眼睛，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道：“你们好，我叫司司。”
“你好~”K微笑着举起右手，五根手指晃了晃。
司司抿着嘴唇，眯着眼睛笑，往前走了几步，来到K面前，踮起脚尖直接吻了上去。
K愣了一下，毫不含糊地接招。
剩下李凉在海风中凌乱。
只听锡森博士低声说道：“哎，我当年也这么受欢迎。”
“……”
眼看着场面马上就要失控，李凉默默捂住了李小孩的眼睛，轻轻咳了一嗓子。
已经脱掉上衣的K“无辜”地摊手，拍了拍司司的脑袋。
司司直起身体，抹了下嘴唇，问道：“怎么了？”
“呃，我们要继续进行试验了，抱歉，”锡森博士微笑道。
“噢，当然，”司司摸了摸K的脸颊，返身走到摩托艇旁，探身拎出一个金属链的皮包，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圆盘，随手往沙滩上一扔。
她歪头盯着圆盘，眼眸中光影变幻，片刻轻声问道：“博士，你们喜欢哪一款？”接着她吐了下舌头，“抱歉，我忘了你们在做实验，嗯，那就这一款吧，舒适一点。”
话音未落，歪歪斜斜落在沙地上的圆盘像气球一样瞬间膨胀，随后又像液体般流淌，蔓延，渐渐变成一个直径四米的半球形。
几秒后，沙滩上出现一艘造型怪异的飞艇，半球形，下半部分呈斑斓的彩色，上半部分是透明的玻璃罩，底部没有轮子，直接悬停在半空。
司司晃到K身前，揽住他的脖子，温柔道：“船里有我的ID，记得联系我。”
K含情脉脉地微笑。
“再见，”司司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摆了摆手，跳上摩托艇，掀起一股沙浪后返回海里，眨眼消失在天际。
沙滩终于安静下来。
李凉上下打量K，纳闷道：“刚才没人拦着你是不是原地就把她给……”
“对啊，”K耸肩，“入乡随俗嘛。”
“……”
李凉无言以对，转头问道：“博士，你又怎么回事，什么实验？”
“噢，我告诉司司，我们在进行一场社会学实验，主题是‘假如下城区的人突然来到上城区如何才能适应社会制度的改变以及在这个过程中道德层面的心理变化’。”
K和李凉同时愣住。
“她信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