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迷惑地走回了厨房,大概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湘灵小姐走了,先生不去寻回来。
或许此刻只有迅哥儿才能理解汤皖,并不是大多数人都认为对的事,它便是对的,汤皖从没有如此这般过,有的只是对湘灵命运的惋惜与同情。
更多的,则是对湘灵以后,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的担忧,那里正在发生着,人类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需时时小心谨慎。
只愿湘灵能平平安安的吧,汤皖如是的祝福着。
吃完饭后,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便躺在床上,窝在被子里,这一夜虽有些牵挂不知身在何方的湘灵,但大体还是睡得很舒心的。
早晨起床的时候,浑身畅通,洗漱完毕,就着一碗清粥与一碟小菜,随手翻开了今日的报纸,依然还是各路大佬们的针锋相对,以及这对师兄弟的同门互戈。
不过今天却是顾不得这些,因为是给难民发物资的日子,汤皖匆匆浏览完报纸,带着大牛就去六爷的那个院子。
这里已经是希望慈善基金会的总部所在地,六爷为人仗义,说是为难民做好事,租金硬是分文不收。
执拗不过六爷的意愿,汤皖便暂时同意先用着,等以后希望慈善基金会走上了正规,便去重新租一个办公地点,招几个文职工作人员。
这几天除了捐款现金的外,捐赠物品的更多,家里没用的,占地方的物件,都被首都热心市民送来。
单就整理分类,清理物件,破烂修补等就是一个大工程,幸亏六爷想了个主意,发动了周围闲下来的妇女们,修补一件破衣物五分钱,这才加快了整理时间。
这个时节的清晨,一天比一天冷,起来赶早的人也越来越少,汤皖出门的时候,街上人也不多,大概都在为过冬提前排练吧。
而六爷的院子里,从天蒙蒙亮开始,就已经是人来人往,热火朝天了,六爷挥舞着手里的拐杖,正在指挥者下面人干活。
虽60多岁的老头子,但是精神头足的很,心里始终挂着一件事,嘴里大喊着:
“把50套小孩的衣服单独装箱子,男女衣服也不要搞混了,都单独分开装,小心点,被弄脏了。”
“好!!”工人们齐声回复道。
六爷院里转转,没什么问题了,就又跑到外面,对着拉三辆大车的人喊道:
“都检查检查,莫出了问题!”
“好!!”拉大车的车夫们回答后,就围着大车开始检查。
等汤皖来的时候,工人们已经干了一早上的活了,正在吃早餐,有蹲在门口的,站在院里的,小声交谈的......
看到汤皖来了,都站起来点个头,这些日子混下来,大伙对这位先生都比较熟悉,讲话也随意了很多,不像刚开始那般拘谨。
“先生来了啊?”有工人打招呼道。
“怕出乱子,就来看看。”汤皖答道。
“先生放宽心,我们做事,有谱子!”
正好六爷从里屋出来,提着个茶壶,倒了两杯茶。
六爷道:“来喝杯茶,歇一会,等他们吃好了,我们就是出发,这天一天比一天冷,耽误不得!”
汤皖看着院里院外,问道:“都准备好了?”
六爷道:“准备好了,天蒙蒙亮就搞到现在,等会装了车就能走。”
等工人们一吃完,六爷就院里大声催促道:
“赶紧装车,出发!”
打前头的是三辆大车,后面跟着几辆小车,一路上浩浩汤汤的往城外走,今天早上人少,没有遇到堵着路的情况。
刚出城,没过一小会,远远的就看到一帮穿着破烂的小孩跑过来,二话不说就扶着大车的四周,卖力的往前推。
车夫们就好心说道:
“都小心点,被伤着哪里了!”
本来冷的打颤的孩子们,用上了力气后,浑身都开始变热,反而不冷了,等到大车停下后,又一窝蜂的往家赶,嘴里大声嚷嚷着:
“来咯!来咯!”
昨天来施粥的人就通知了,今天要来发衣服,所以这些娃娃们,天还没亮都聚到一起,就在路上等着了。
路边的干草上落满了一层白色的霜,孩子们赤脚踩在干草上,发出沉闷的“嘎吱”声,早上起了阵小风,吹得一个个脸色发青,嘴唇发紫。
于是,孩子们就在路边找了一处低洼的地方,背靠着路基,一帮孩子缩成一个团,蹲在里面,风吹不到,还能一起取暖。
虽然天气冷得慌,但孩子们心里都热乎的得劲,一想到自己马上有衣服穿,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眼巴巴的盯着路的远方,干等着!
听到孩子们的嚷嚷声,不一会儿,就从茅草房里出来了好些人,纷纷上前给车队帮忙,抬大木桶,抬其他东西的,能干的活都想着干一把。
汤皖看着这帮衣不蔽体,破破烂烂的孩子,说道:
“先发衣服吧,别冻坏了!”
这帮孩子,好点的,身上裹着破布片,差的就身上裹着稻草,缠着腰部,裸着大腿和赤着脚。
六爷朝着工人喊:
“把小衣裳拿出来。”
工人们抬着两个大木箱子,让孩子们过来,一人领一套,都是旧衣服,有的还是大人衣服改的,按照之前统计的孩子总数,一共凑了50套。
等发完衣服才发现,箱子里还多了几套,汤皖想到,大概是去了别的地方生活了,但愿过得比现在好吧。
孩子们领到了衣服,个个都开心极了,一个劲的朝着身上笔划,又担心把衣服弄脏了,直吵着要家里人给洗澡。
“娘,脏洗掉了,也不怕冷了,有衣服穿!”
“我要穿衣服,去城里玩。”
“不冷了,再也不冷了。”
看着孩子们高兴的样子,汤皖自己看的也高兴,今天人手多,一上午就发完了衣服和施完了粥,等回到东交民巷的时候,正是吃中饭的时候。
大牛在厨房做饭,汤皖给自己泡了一壶茶,躺在躺椅上,想到终于发完了衣服,难民不再受冻,就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浑身轻松。
还没躺多久,钱玄就来了,问道:“上午来了几次,都不在家,去哪里了?”
汤皖舒着气,说道:“去给难民发衣服了,怎的,找我什么事?”
钱玄“哦”的一声,却是反应不大,面带沮丧之情,止不住的唉声叹气,能让钱玄有如此情况的时候可不多。
“刚从先生那里回来,憋得慌,想找个人说说。”
汤皖想到应该是,这两师兄弟闹得事情太荒唐了,太炎先生通过报纸知道了,让这俩人上午去了一趟,不过看钱玄这情形,怕是这里面夹着什么事情。
试探着问道:“凰坎教授也去了?”
钱玄端着杯茶,巴拉一口,幽怨道:“我都去了,他能不去么?”
汤皖继续道:“所以呢?先生说了什么?”
“传统非旧,旧非无用,白话非新,古来有之,可唤之为旧,大变革者,非急非缓,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钱玄把先生说的话,转述一遍后,汤皖在心里细细思索开来,大概的意思是:
文言文不是旧,即使是旧也不代表没有用处。
白话也不是新的,自古以来就有,也可以称之为旧。
当遇到大变革时期,不能急,也不能慢,应该要取文言与白话的精华,为用。
依着钱玄的性子,是不可能会被这番话扰乱心智的,钱玄是那种认定了方向,便会不留余地,一条道走到底的人。
所有汤皖认为,这里面一定还有事情,是钱玄没有讲的,于是继续问:
“先生可还说了别的?”
钱玄颇为不服气的说道:“先生还让你,尽快去把作业交了,要考你释义。”
汤皖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忙问道:“没了?”
钱玄捏着茶杯,一口饮完,“啪”的一声放在桌上,愤愤不平,最终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汤皖站起身来,在院里沉闷的走来走去,回想起和先生从相遇到相识的一幕幕场景,虽然认识时间不长,此刻也是心里有些堵。
随后又问道:
“那你和凰坎教授的恩怨,先生怎么说?”
对于这件事,钱玄反而没有那么在意,只是说道:
“各打五十大板,以后只谈学识,不谈私人!”
大牛看到德潜先生来了,就又多加了一个菜,这会刚做好,正往外端,俩人喝点酒,边吃边聊,倒是稍微开怀了些。
钱玄之所以这般,是因为先生的态度不明,但实际上,先生已经含蓄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没有称赞便是最好的反对。
但是文言与白话的争论,经过这些天的发酵,已经成了全国的热点话题,现在没有任何一方会交枪投降,只有两者取其一。
任何一位重量级大佬的倾斜,都会造成巨大的影响,特别像太炎先生这般,当前公认的学界第一人,他的态度会影响许多人的态度。
然后,实际上,除了汤皖心里明白,在其他所有人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白话文其实已经提前了好几年,默默地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正在发挥它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