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
酒宴散去,司马昌、司马荣等亲戚长辈先后告辞离府。张汪故意挨到末后,假欲先打发张春华和衙役下去收拾行囊,待见到司马朗、司马懿含笑走到近前,才仿佛不胜酒力地从席位上坐直了身子,含糊着嗓音装作不好意思地对他俩说道:“哎呀!两位贤侄!你们从京都带回来的美酒真是甘甜清冽,令人回味无穷呐,愚叔都快被你们敬醉了。”
“张大叔喜欢喝这酒吗?”司马懿很热情地笑道,“等一会儿小侄吩咐牛管家给您的犊车里装几坛带回去,咦,春华妹妹哪里去了?”
“呵呵呵……仲达贤侄对我们总是这么热情大方啊!不愧是在洛阳太学的金华殿求过学问过道的儒门俊杰,整个河内郡里像你这样有志、有德、有能的少年,实在是少之又少啊!”张汪捋着胡须,笑吟吟地看着他,神情显得异常亲切。
“哪里,哪里,”司马懿急忙欠身谦逊地答道,“张大叔谬赞了!小侄才疏学浅,不敢当啊!待得此番协助大哥安顿好府中事务之后,小侄还要出门到陆浑山灵龙谷紫渊学苑拜师求学呢。”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你……你还要出门拜师求学?”张汪愕然。
“张大叔,不怕您笑话小侄愚顽无知——依小侄看来,如今天下大乱,帝主失所,正是仁人志士忧国忘家奋励有为之时。”司马懿面色一正,肃然言道,“小侄自幼身受圣贤之教,不敢忘了济世安民之志,亦不敢蜗居自保、无所事事,只望可以出外广加游历,结交问道于高贤异士,博采众长,砥砺器识,为天下苍生稍尽济溺拯困之责!”
“好志气!好志气!好男儿该当如你所言:胸怀大志、心系天下,念念自拔于凡庸,不为一隅所困,不为陋识所囿。”张汪听了,不由得为之抚掌大笑,“仲达贤侄身处乱世纷扰之中而怀此远见卓识,日后必然学业大成、建下不世奇功。”
说到这里,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话题一岔,道:“对了!你刚才不是问春华哪儿去了吗?她大概是到前院帮愚叔收拾行装去了吧。我这个女儿呐,最是善解人意,也最是勤敏朴实的了。”
“张大叔说得不错。”司马懿微微含笑点头,“春华妹妹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孩。”
他俩正谈着,却见站在一旁的司马朗忽然插话进来,神情显得十分认真地向张汪说道:“张大叔,侄儿打扰了,且请您借一步说话。”
张汪被司马朗突然打断了自己与司马懿的交谈,隐隐有些不快。但他涵养颇佳,一瞬间便稳住了心境,马上笑容尽绽,随着司马朗走到堂角立定,才装作有些随意地问道:“伯达贤侄莫客气,你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张大叔……侄儿斗胆请问:如今粟邑县里的粮仓还存有多少石粮食?”由于厅堂外夜色已深,室内的光线也有点儿暗淡,而站在墙角的司马朗盯着张汪的两眼却是灼灼闪光,亮得有些异常。他知道张汪治下的粟邑县是河内郡中首屈一指的产粮大县,存粮之丰必是其他各县难以匹敌的。但是,粟邑县仓里究竟藏有粮食多少,他却并不清楚。
“伯达贤侄问这个干什么?”张汪双眉一动,心底暗暗生出了几分警觉,脸上依然不露声色,淡然而道,“莫非伯达贤侄想要出钱购买我粟邑县仓里的那些官粮?”
“实不相瞒,侄儿心中正有此意。”司马朗点了点头,正色而言,“侄儿眼下正准备组建护乡坞,急需购买粮食以备不测,自然是希望所获之粮多多益善——此事还请张大叔成全。”
张汪一边暗暗思忖着,一边斜眼睨视了他片刻,口中却沉沉答道:“我粟邑县仓里的官粮倒是存储着一些。可是朝廷有律令:严禁各县仓中官粮私卖,非赈灾济民而不得开仓动用……不是愚叔不肯成全伯达贤侄,实在是兹事体大,触及大汉律法——愚叔不敢妄动呀!”
“唉!张大叔何必这么胶柱鼓瑟呢?如今天下大乱、朝纲不振,天子百官尚在蒙尘辗转之中……往实了说,便是这河内郡的太守王匡也逗留在虎牢关迟迟不归。您乘着这个时候将那县仓里的粮食悄悄卖予小侄,谁会来追究于您?”司马朗压低了声音,凑到张汪耳畔娓娓言道,“就算将来上司问起您来——您便对外声称那县仓里的粮食或是被流寇散卒劫了,或是发放给流民用以赈灾了,或是在战乱中被不明匪人一把火给烧了。朝廷里有家父在上边为您撑腰,您又有何惧?”
“还有,我叔父司马昌方才已应允将温县仓里的粮食,明日一早便着人转移运送到这孝敬里存放……以他的胆怯优柔,尚且敢于放手去做此事,张大叔您是何等的明智通达,岂会落于他后?”
张汪听了司马朗这一席话,才看清了这个一副谦谦君子相的司马朗那一直深藏不露的另一张面孔。这司马朗兄弟一到温县,又是借着组建护乡坞的名义招兵买马,又是四面撒网到处购粮备械,看来他们一家胸中所谋必大,实是异乎寻常啊!他微眯着双眼,拿手捻着颔下的胡须,默默盘算了半晌,才朝司马朗缓缓开口说道:“伯达贤侄既是如此言语,愚叔也便倾心相诉。其实无论目前冒任何危险,愚叔把这粟邑县官仓里的存粮都拱手赠予你们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将来万一有什么不测之变,愚叔与你春华妹妹却当去往何处安身立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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