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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亿万年前,太初上古之时,天地清浊未分,混沌不明;太初之后,不知凡几,终有一刻,形为之始;鸿蒙初辟,清者为精,浊者为形,神质初分,时光初始,号为‘太始’。太始之时,化分宙宇,宇为形质,宙为时刻,二者混同,是为洪荒宙宇。”
“太始之际,宇宙幽清沉寂,惟虚惟无,虽分二仪,不可具体。如此浑浑噩噩,昏昏钝钝,阴阳渐化,二气初分,逐步剖判分离,轻浮浊沉,轻清为天空虚无,沉浊为大地星辰。至此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万物有位,素朴未散,号为‘太素’之辰。”
“太素之后,又历十几数亿年,宇宙变化,阴阳交感,终致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至此万物灵长,熙熙攘攘,天地自然,华茂纷繁,号为‘太华’!”
说起来,当年的饶州少年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端坐在这素丽庄严的龙王大帐中,听那往日市井小民顶礼膜拜的龙王爷高谈阔论,大谈这宇宙人世的本源。或者,要不是前些日那场席卷天地的诡异剧变,他身前大帐正中那位老谋深算沉着稳重的四渎老龙,也没打算将这陈年古事溯本清源地讲给面前这些相对年轻的神兵将领听。
对于四渎老龙云中君而言,要不是那一天眼见天空如血,冥冥中又听到那牵缠了他数千年的放肆笑声,他也不会跟这些从安稳日子过来的年轻后辈讲那些不愿回首的陈年秘辛。
不过,即使不愿,事已至此也不由得他不将此事挑明。讲到“太华”,脸『色』凝重的云中君环顾四下一眼,见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侧耳倾听,便微微一颔,继续宣讲:
“其实,自太初至太始,又至太素直至现今之世‘太华’,常人只道世间万物自然,无论草木禽兽,妖鬼人神,皆有魂魄,能够思想,便如那天生地养二分阴阳,全是自然而然——其实不然。
万物有灵,这灵魂思想之事有别于形质皮囊。为何一样惘惘然和木石没甚区别的血肉,组合起来便有那样生动敏捷、变化无穷的思想?所有这一切,只因在那太初太始之时,与那些宇宙形质相生相伴的还有那神妙玄奇的精神,便是所谓的‘清者为精,浊者为形’。只不过,和世人常以为的‘清者为精’不一样,这精神魂魄,本就是独立于气质形容之外,由太初而来,号为‘灵母’。太初灵母,在天驱动日月星辰,在地赋万物神魂,喜乐忧怒,蠢圣愚智,正是不一而足!”
大段说到这里,饶是老龙健谈,也不禁口渴,便端起案前茶盏,准备润润嗓子再讲。就在这空当儿,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四海堂主身后的那个“龙婿义妹”,耐着『性』子听了这么多文绉绉几乎她全听不懂的话语,终于忍不住,在满营众将环列之中,略有些怯生生地开口问道:
“那、龙君老爷爷,说了这么多,口都渴,却和前天怪事有什么关系?”
“哈!”
听琼肜问话,刚抿了一口茶水的老龙君抬眼望去,正见小女娃一脸『迷』『惑』,满眼茫然,便笑言答话:
“抱歉,本座倒忘了琼肜小妹妹。咳咳,老夫一讲到古事,便不自觉引经据典满口文言,听得琼肜茫然,确是本座不对。好,既然这样我就浅白说来——”
“说到那万物灵母,虽然她在世间衍生喜怒哀乐、聪智蠢笨,诸般情绪天赋,似乎其中种种正负善恶一应俱备。只是,便和世间万物一样,这灵魂情绪之事也分阴阳;在天地间,这灵母却是阳和一方,主正直良善;虽然包含善恶喜怨,都只不过是人生在世应有之意。”
“但在那天地初始之时,阳生灵母,和她对立的却是一样极端毒恶阴邪之物,乃天地宇宙间最阴邪恶毒神气的集合,少数知道它的呼之为‘淆紊’。”
“说来也似缘法使然,这淆紊,天地太初初生之时,却比灵母出世慢了片刻,便在这须臾之间,被那灵母洞察详情,怀着慈悲心肠,以我等无法想象的力量将它封存于宇宙星辰之间,让淆紊不得将整个天地宇宙湮殁于阴冷寂灭之中——据传言,封闭淆紊之所,是宇宙星河间一些奇异的所在,里面似乎有奇妙的神灵守卫,据说严密得连光都逃不出来!”
“那后来它逃出来了吗?”
这问出众人心声的话语,正是琼肜说出。到了此刻,这个蜷伏在醒言席畔的小听众已完全忘记自己开始的疑问,全神贯注投入到老龙王讲述的神奇故事中,以手支颐,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那说话的老爷爷生怕漏掉一个字节。
再说云中君,听得琼肜紧张相问,再看看座下部众同样紧张的神情,他便也正了正神『色』,继续缓缓道来:
“呵,说起这淆紊,和那灵母一样,都是天地初生之物,奄有宇宙本源之力。据老夫所知,这样宇宙本源之力,几可以『操』控宇宙,让日月逆行,时光倒流,其威力即使是我等人间神界最猛烈的法术,都根本无法匹及。具体威能,本座也未曾见过;不过诸位只要知道,即使再是当今神豪,也没人能有这样力量。当然,这样力量那淆紊却有;即使被拘押在连光也逃不出来的永闇之地,到最后他还都是逃出来。只是,经过其间十数亿年的拘禁,淆紊力量已大打折扣;因此虽然逃出,几经争斗每次都还是被那灵母降服,一次次被重新拘抑。”
“就这样几经反复,到了近世,也就是距今大约几百万年前,这淆紊被灵母几经追逐,穿过无数的日月星河,终于到达我们这洪荒大地风海川泽。几经争斗,历经不知其数的烈火遍地、洪水滔天、冰河万世,毁灭了又重生了我们这世界成千数百回,这淆紊最后终于被灵母制服,再次被拘禁,就押在——”
“鬼灵渊?!”
这一回,脱口搭话的却不是琼肜,而是她堂主哥哥。满营众人众,和那些活了几千几百岁的妖神相比,除了琼肜之外便要数他最不沉稳。因此,当老龙君说到关键处卖了个关子正等让众人猜测接茬时,便是醒言最先沉不住气,脱口搭话——醒言一言既出,便听云中君赞道:
“正是!”
乐呵呵看了自己这乘龙快婿一眼,又见帐门内透进的日光影子逐渐东移,老龙君便加快了交代原委的话语:
“三千年前,我龙族与西南焦侥之地的魔族大战,起因便是为这鬼灵渊中锁絜的魔灵。那鬼灵渊,虽然号为鬼族圣地,但若向前再追溯几万年,其实该是灵母封禁淆紊之地。那些鬼灵,则大都是当年灵母、淆紊大战波及的上古生灵的精魂。”
“在龙魔大战之前,差不多更早一千多年,我龙族便遭神灵托梦,神灵自号‘灵母’,遍述往事,说到自己跟那不世恶灵争斗,颇为疲惫,暂要沉寂几千年,因此那鬼灵渊中本能灭世的恶灵,便托我龙族暂管——若是溯本清源,我等世间万灵都是这灵母后裔,龙族也不例外;因此灵母所托,龙族自然万无推辞,便接下这托付。此后又过了大约八百年,那安居焦侥魔土的强大魔族不知怎么也得了淆紊托梦,诳言说他是魔族之祖,现在遭人陷害,被囚于大海东南的鬼灵渊中,命他们速速援救——
当然,那些魔族也非愚人,前后也是几经考量,直到最后看见那淆紊梦中种种示象,竟和本族从不未人知的秘事全部吻合,这才深信不疑,打着解救祖灵旗号,统军攻打被我龙族团团围护的鬼灵渊。”
“至于这场大战结果,诸位也都知道,便是那魔族军师被擒,魔族战败,从此双方偃旗息鼓,再也不计较以前的冲突鏖战。只是,诸位可能有所不知,在这众口相传的结果外,不为人知的却是,那魔族行事果然匪夷所思,居然拼着号称军神的军师智天魔被擒,引开我族重兵,魔皇则统率真正主力一举攻破鬼灵渊外围,突入鬼灵渊,用着那淆紊所谓‘梦中神诰’所传秘诀,誓要将这太初恶灵救出——”
说到这里云中君再无停顿,一口气将整件事情结局快速说来:
“谁知就在刚将淆紊解放出一点,魔皇首领便觉出诸多不妥之处——也是那淆紊太过猖獗,小看我这洪荒大地诸般生灵的智慧;才被解救出一点,这淆紊便肆无忌惮,竟来吸食魔族灵将的神识,侵占他们的身体!而那魔皇,虽是我对手,但本王也不得不承认,魔族皇者那是何等的英明,只不过在转瞬之间便立即洞察所有原委;而当时就在那淆紊一刹那得意忘形之际,那已经沉睡的太初灵母一缕未尽的神识,也终于穿透淆紊极力布下的屏障,将所有事实原原本本映画在魔皇心中。也就是在那电光石火之间,那魔皇顷刻便判定出真相,当即号令所有魔族悍将凶灵,协助当时正匆匆赶来的龙族主力,一起合力将那刚显出些形状的淆紊重新封印,集合龙魔真力,将这尚是雏形的恶魔再度打回到灵母布下的奇异深渊中去!”
“而因这次大战起因,正是那淆紊蛊『惑』一直认为自己是正统神灵的魔族,说他自己是魔族之主,也就是‘万神之王’,因此到最后这场惊心动魄几经转折的征战,我等龙族魔族少数谙知内情的灵将,都把这次惊动甚广的龙魔之争称为‘封神之战’。也可以说,是我龙族、魔族同心协力,才能将这蠢蠢欲动的淆紊一时封禁!”
“……”
听到这处,帐中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长吁了一口气。对他们之中大多数而言,不用说灵虚、坤象这样的人间道者、妖界宿耆,即使是龙族中近几百年来崛起的得力神灵,对这些千万年前的往事也才是头一次听闻。
听了龙王这番解释,众人这才对许多往事有了更深的认识;许多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此时迎刃而解。比如,为什么见传说中龙魔二族似乎曾打得你死我活,但怎么这么多年来都相安无事;要不怎么上回那魔族的小公主起衅盗马劫人,放到平时几乎能引起两族战争,到最后怎么双方全都将此事揭过,轻轻放下,再没了下文。
不提众人恍然大悟,再说老龙王。到得现在这样紧急时刻,终于将这往日深藏的秘史全盘讲出,他便见自己那宝贝孙女儿从那少年身边飘身而起,来到自己案边给爷爷空盏斟上一杯清香扑鼻的茶水。一边斟茶,这调皮的孙女儿还背着满营众将低声嗔怪自己:
“唉,爷爷就是不疼灵漪。以前小时候总讲鬼故事吓人,这样好玩的事儿却只字不提!”
“咳咳!”
看看盈盈笑嗔的宝贝孙女,老龙君蔼然一笑,对着她、也是对着帐下大多数人解释:
“呵,这样故事,说来无益,倒添了许多恐惧。那淆紊,乃最邪魔之物,极善『惑』人;若是知道这典故,便像起了个因头,反而容易应了孽缘,被这邪魔乘虚而入,不仅害己,还要害人,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此处,一直都十分和蔼的云中老龙王,目送灵漪儿款步回到席间重新挨在醒言旁边跪坐下,他脸上便突然换上一副少见的凌厉神『色』,跟帐中众神厉声说道:
“诸位,毋庸老夫多言,前日南海异象,必是那孽龙所为!”
“老夫这些年云游访酒之余,早就侦得这逆障已受了那邪魔蛊『惑』,野心熏天,一面多来中土四渎挑衅,一面也一直在想方设法解救淆紊。今日本座便明告诸君,在往日所示那逆龙种种倒行逆施之外,此次我云中君兴兵的最大因由,便是要阻止这不知是非的孽贼!”
到得今日,见那丧心病狂的龙族后辈在鬼灵渊中的动作似乎有了突破『性』进展,这秉承千年使命的四渎老龙君便再也不作隐瞒,将他发起这次轰轰烈烈讨伐之战最深层的缘由,原原本本明示给四渎、玄灵众人。
听他说完,众皆恍然。这时所有人才知道,原来在众皆景仰的四渎龙君心中,除了表面那些已足以引起一场征伐的理由之外,内里还有这样不得轻易示人的大道因缘。
到了这时候,这些原本大都只为一族或一人的缘故投身到这场伐逆复仇之战的妖灵人神,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心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尽皆热血沸腾!
在这之后,老龙君便再度以当年龙魔大战龙族军师的名义,向四海蛮荒发出极为郑重庄严的讨逆檄文,召唤当年所有龙魔之战的遗族精灵,一起再度讨逆封神!
在昭告四方的战书中,四渎又许下重诺,说是对任何在南海建功立业的川泽妖神,都将赏以龙宫珍藏宝物。而对于斩俘首恶水侯孟章之人,更是许下鲛绡千丈、明珠万斛,并会赐海侯之号,领水万里!
而在这丰厚许诺之外,四渎龙王又命其子洞庭君,分派龙族能工巧匠,于大虞泽畔增城之山,立铸剑炉,以龙宫秘法,采霞铁之精,引太阿之风,升坎离之火,淬金波,砺玉砥,炼剑十二口,俱以“出云”为号,饰以丹霞之络,函以青云之鞘,待大军攻克之日,便由四渎龙王将剑亲赐战功最杰出之十二人——对每一个战将豪灵而言,这将是何等的荣耀!
到得这时,除去那鬼灵渊中有可能瞬间毁天灭地的恶灵,似乎所有的形势都在向四渎玄灵倾斜。原来还在声援南海的势力,见了言之凿凿的檄书之后,到此刻大都偃旗息鼓。原本暗中出兵支援的孟章亲近势力,这时也大都原地踏步,逡巡观望,满腹狐疑。而那些本就认同四渎的山海川泽部族,这时便再没有任何顾虑,各个整兵备甲,一队队向南海进击。
到了这时,人间那些不同于上清的道门、山野间那些不同于岭南玄灵的妖族,这时候态度终于转变……所有这些此处暂不赘言;就在这所有如同沸腾起来的战局形势之中,此刻那位本就在风暴中心的上清少年,这会儿自然也在南海风波涛浪中厉兵秣马,只等着云中君一声令下,便要同那些分派给他统领的水族妖灵一起,向南那南海龙域奋勇杀去!
当然,即使在这样紧张凝重的气氛里,醒言还能偶尔忙里偷闲,便抚着他那把当年偶然得来的瑶光封神剑,心中想着云中君先前讲述的那些过往旧事。这当中,偶尔这道门少年还在想,不知那云中君口中沉睡的灵母现在身在何处,是否醒来;如果灵母能醒来亲临此处,恐怕这轰轰烈烈牵连甚广的战事就能早早结束。待想到那淆紊几千年前蛊『惑』魔族,自称万神之王的故事,醒言忽然又记起,就在三年前那场罗浮山中的嘉元会上,自己隐约似乎听到那捣『乱』的九婴怪口中咕囔,说是什么要噬取神力破空飞去,重归什么神王大人麾下——不知那那奇异的神怪口中那神王,是不是老龙王所说那淆紊恶灵?
不管怎样,面对这旷古绝今、似乎关系人世天地生死存亡的大战,当年的饶州少年同他现在的伙伴一样热血沸腾之外,内心中对那是否能拯救天地挽回宇宙的宏伟目的,说实话并没有多少概念动力。到现在,他最想做的,还是期望能早日将那肆意屠戮的混账水侯打败,夺回被他掳去的雪宜遗躯,回到罗浮山千年崖上做场法事,让那逝去的冰雪灵魂早日安息。
然后,他便可以和灵漪、琼肜甚至还有那居盈一道,花间明月,松下清风,重新过上那清幽恬淡的生活,岂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