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谁是家属?过来签一下手术知情意书。”

郁樊举手:“我是,但我未成年,能签吗?”

“我签,我是病人父亲。”

一个中年男人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跟随着医生去手术室旁的另一个屋子里签字。

“不过你是谁?”郁樊歪头着阮秋平,“你和郁桓什么关系?”

阮秋平转头着郁樊,神情有僵硬:“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郁樊想了一下,才终于恍然大悟地开口说,“郁桓是灾星那句吗?”

郁樊似乎是有不解:“不过你不知道他是灾星也就算了,竟然为郁桓运气很好,你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也被他骗了?……哦,我想起来了,他就喜欢骗人。小时候他在我前摇骰子,说自己能次次摇出来六,说自己不是灾星,可谁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练出来的啊,说不定他悄悄做了弊……而且他也就摇骰子可了,猜拳就来没赢过我……”

……骰子。

阮秋平忽然想起了郁桓七岁那年,他和郁桓一起去夜市。

当时他说想郁桓的好运气,让郁桓玩转盘游戏。

郁桓拒绝了,说那种转盘都被人动过手脚,然后去玩了对的摇骰子游戏。

阮秋平记得很清楚,郁桓连着次都摇出来了六。

然后阮秋平又想起,昨天他在郁桓的冰箱里找水喝,却找到了一个被摩挲得发光发亮的骰盅。

“我被他骗过呢……啧……如果不是我进了他的屋,见满墙都是道士画的镇煞符,我就真信他不是灾星了!”

阮秋平郁樊,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道:“什么屋?”

郁樊后退了一步:“就是,就是郁桓小住的那个在宅的木屋。”

“带我去。”

阮秋平虽然去过那个地,但他上次是借着手环的力量凭空出现的,根不知道那个宅的具体位。

郁樊皱了皱眉,一脸嫌弃地说:“你他妈脑子有毛病吧,我凭什么带你去?”

阮秋平突然伸出手,抓住郁樊的衣领,音像是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你带我去!”

郁樊来想推开他,却忽然发现阮秋平手上有一滴血滴到了自己的衣领上,紧接着,那衣服上被鲜血滴到的地瞬间被烧出来了一个洞。

幸好他穿的棉衣厚,若是薄,这洞就会直接烙在他的身上。

郁樊顿时便吓得魂飞魄散,腿都差点站不直了,再着阮秋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顿时觉得这人像恶鬼一般可怕。

他身子颤抖了起来,音中都几乎带了点儿哭腔:“你放……放开我!我带、带你去!我带你去!!”

“到了……”郁樊抬头了眼阮秋平,小说。

雨已经停了,前小木屋的屋檐上依旧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木屋前杂草横生,像是许多年间都没有再进过人。

“自出了那件事儿后,爷爷就禁止郁桓出现再在宅了,小屋就没再住过人,我也只进去过一眼。”

“……什么时候?出了什么事儿?”

“就是郁桓爷爷宴会上逃跑,后来被绑架的那天。我记得我明明是拿玩具扔了郁桓,可玩具却在空中停住并掉下来了,像砸到了鬼一样。我把这事儿和别人说,别人都不信,最后是爷爷找人调取了监控才发现我说的是真的,郁桓不仅是个灾星,而且和鬼做朋友……”

说着说着,郁樊的音就渐渐小了下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了眼阮秋平,颤颤巍巍地说:“……是……是你吗?郁桓身边那个鬼就是你吗……你很奇怪,你的血也很奇怪……”

阮秋平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按压自己右手手腕上的伤口。

原来……原来他当时替小郁桓挡的那一击,竟产生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亏他当时沾沾自喜于自己暗中帮助了小郁桓。

阮秋平哑着嗓子说:“……接着说。”

“……接着……接着郁桓就被绑架了,来爷爷,爷爷的意思是说,不要去管……可爸爸念及郁桓亡母的旧情,是报了警……但这件事之后,郁桓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阮秋平往前走了一步,朝着这个门踹了上去。

这小木屋虽然上着锁,可因为年代久远,阮秋平只是一踹,便打开了。

果然,如郁樊所说的一样,这木屋墙上挂满了镇煞符,虽然是人间那假道士自己创的符,可那镇煞驱邪四个鲜明的红字却是铺天盖地地闯入眼帘,刺得人眼睛都是疼的。

“郁桓出生就克死了生母,道士说他命中带煞,是不祥之人,所爷爷就让道士找了个‘驱邪眼’,并驱邪的桃木做了这个屋,来镇压郁桓身上的不祥之气。这墙上的符原来是墙纸遮住的,可听说郁桓六七岁的时候,忽然发现了这符,然后便发了疯似的把墙纸全揭了下来……”

阮秋平着这满墙的符,整个心脏都在发颤。

所,郁桓进主宅的时候,才不和他父亲一进去吗?所他一进主宅,便直奔这个贴满了符咒的木屋吗?他明明知道这是镇压他的屋,却是把自己关到这个屋里,直到宴会即将开始。

七岁的小郁桓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进了这个屋子,并在这里待了下去?

“唰——”

阮秋平忽然伸出手,墙上撕下一张泛黄的符咒。

然后他把那张符咒一寸一寸地撕碎了。

撕完之后,他把碎片扔在地上,又伸出手去撕另一张符咒。

空气里安静得只有符咒被撕碎的音,一接着一,刺啦刺啦的,像是永不会停歇似的。

郁樊害怕地后退了一步,想逃跑。

可他刚转过身子,就听见那个已经撕了十几张符咒的阮秋平一种十分嘶哑的音对他说:“……接着说。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所有有关于郁桓的事情。”

郁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定在原地,有胆怯地张口,阮秋平诉说他所知道的一切。

原来,小郁桓五岁那年离家出走时,不知道自己是家中的“灾星”,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躲着他,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亲人都讨厌他,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样是孩子,父异母的弟弟就可和家人住在一起,而他却必须一个人住在山上的别墅。

所他离家出走了,想离开这里,随便跟着谁走就可,他只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可听说小郁桓离家出走被抓到之后,就被完完全全地关到了那栋别墅里,往后的整整一年,郁桓都没有出去过。

小郁桓六岁那年,阮秋平去别墅里找了他玩。

可阮秋平离开的第二天,那栋别墅就被山火殃及,别墅里一人死亡,两人重伤,小郁桓虽然活了下来,却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天,醒来之后,“灾星”之名也正式传入了他的耳朵。

阮秋平想起他曾在那间别墅里和小郁桓探讨过为什么他的霉运不会殃及到小郁桓。

他得出来的结论是:因为小郁桓太幸运了,身上的吉运冲散了他的霉运。

可当时小郁桓说:也有可能是我身是个过于不幸的人,因为太不幸了,所连你传染给我的霉运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当时反驳了小郁桓,说他在瞎说。

现在想来,也许是那时开始,小郁桓就已隐约察觉到了自己不于他人的倒霉气运。

郁桓气运一直很差。

而令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是,郁桓五岁开始,每年就会倒一次大霉。

比如说今年是在高考的时候出了车祸,去年则是在校运会的最后一天被铅球砸到骨折,连着住了半个月的院。前年则是开学典礼的第二天,就楼梯上滚落了下来,差点儿死掉……

今日的车祸和七岁那年被绑架,是阮秋平在时发生的事情。

剩余的每一次意外,都发生在阮秋平走后的第二天。

当日的开心,当日的欢笑,当日的接触,当日的拥抱,一桩桩一件件映入脑海。

那对阮秋平来说如暖炉一样温暖而宝贵的记忆,原来桩桩件件都已经化作滚烫岩浆,将郁桓烧得千疮百孔,痛苦不堪。

最后一张符咒被撕了碎,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

墙壁上没再留下一张符咒,只剩下满墙胶黏的印记。

阮秋平木屋里走了出来。

郁樊亦跟上。

阮秋平站在木屋前,伸出手,法术燃起了火。

不消片刻,整个木屋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祈月再次悄无息地出现在了阮秋平前,郁樊也在瞬间晕倒在了地上。

阮秋平着祈月。

身后的木屋在熊熊燃烧着烈火,映照在阮秋平的脸上,跳动闪烁出一片红彤彤的火光:“你早就知道是吗……所你才说我的记录与事实不符。”

祈月点了点头。

“是因为……是因为藏运球吗?是藏运球出了问题吗?是我给他的藏运球里灌输了太多的霉运吗?”

祈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是,但也不是。你在藏运球里灌输的霉运很正常,甚至有偏,若只有那,郁桓在人间这一世该福星高照,好运连连。问题在于,你滴落到藏运球里的那滴血。”

“……血?”

“对,也幸亏这滴了血的藏运球是郁桓的。若是换作其他历劫仙人,怕是一落地就要毙命。”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祈月说:“师刚拿到藏运球没多久就发现了。”

“刚拿到藏运球没多久就发现了,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重新做一个藏运球!”

祈月皱了皱眉说:“这是我们商量后的结果,郁桓身为即将赴任的吉神,身负的责任很重大。他在人间过得越悲苦,历劫成功后,身上的法术就会越高。况且你是无意间将血滴进藏运球的,这也说明,这是郁桓该渡的劫,这就是他的命。”

阮秋平气的指尖都是颤的:“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在人间接触他,让他年年发生事故,也是他的命?”

祈月点了点头。

阮秋平着祈月,咬牙切齿地说:“那你去救他,把他即将要被截掉的腿给他。然后再告诉我说,一切都是命!然后再对我说,他事故之后,依旧幸运地留有双腿,也是他的命!”

祈月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去篡改下凡之人的命数。”

阮秋平几乎要被气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改变了他原幸运的人生就是他应定的命数,而你法术让他接下来的人生变得稍微顺遂一点都不行?!”

祈月:“阮秋平,你别忘了,郁桓是在历劫,他的命数只能改得坎坷,不能改得顺遂。”

阮秋平冷冷着祈月,说:“谁他妈信你瞎扯!”

郁桓上午十点手术结束,傍晚的时候才醒了过来。

阮秋平来并不想进入病房,只想透过门口的窗户悄悄地着郁桓。

可偷着偷着,便撞上了郁桓的眼睛。

郁桓张了张嘴,口型是让阮秋平进去。

阮秋平犹豫了一下,最终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确实需要进去,他需要收回一滴自己的血。

即使他法力再差,即使仅剩下十分之一的法力再微弱,可回收一滴属于自己的血,阮秋平是可做得到的。

阮秋平一走进去,便下意识地朝着病床上了一眼。

病床上右腿的位置空空荡荡的,下扁了一块儿。

阮秋平脚步顿了一下,呼吸都有发颤。

他最终是没能往前走。

就站在了原地。

“阮阮,过来。”郁桓喊他。

“没关系的,阮阮过来,我想你。”郁桓又朝着他笑。

阮秋平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床边。

郁桓朝着阮秋平伸出来手。

阮秋平嘴唇颤了颤,然后把自己的双手藏在了身后。

“……疼吗?”阮秋平颤抖着问。

郁桓把手放回到被子里,摇着头笑了笑:“不疼,如果不是眼睛,我都感觉不到自己失去了一条腿。”

阮秋平深吸了一口气,他似乎极力地想让自己保持平静,可每一次呼吸的音都在微微的发抖,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温水弥漫了,导致他无论怎样的睁大眼睛,都有一不清前的东西。

郁桓:“阮阮,你明年会什么时候来呢?我需要复读,你如果是明年上半年来的,我可能就没办法带你去吃a大的包了,不过我们到时候可喝酒。”

阮秋平抬头着郁桓,说:“郁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出车祸吗?”

郁桓说:“因为司机疲劳驾驶。”

“不。”阮秋平说,“是因为我,全是因为我,你小到大所有的事故,所有的不幸全是因为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伤害都是我带来的。”

郁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阮秋平,他就像是没听见刚刚阮秋平说的一样,朝阮秋平笑着说:“阮阮,我嘴巴好苦,阮阮有糖吗?”

阮秋平张了张嘴,然后说:“我去给你买。”

“那我不吃了。”郁桓慌忙说,“我不吃了,阮阮,你不要去。”

“……阮阮,你这次能在这里待多长时间啊?”郁桓又问。

阮秋平低头了眼手环,说:“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阮阮一直陪着我好不好?”郁桓的头在枕头上动了一下,笑着说,“我受伤了嘛,阮阮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阮秋平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着郁桓。

着着,他的视线就定在了郁桓左耳的耳骨上。

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颜色像是吸饱了血一样鲜红艳丽。

阮秋平忽然就想起来,他在第二次见到郁桓的时候,就见过他耳骨上这颗痣。

为什么他当时没有认出来这颗痣就是他留在郁桓体内的血呢?

他到底是没有认出来,是不想认出来?

他第一次见到郁桓,便得知郁桓是和家里不和,所离家出走的。

他第二次见到郁桓,便得知郁桓独自一人,被关在山上的别墅里。

他第次见到郁桓,便见郁桓被小他一岁的,父异母的弟弟欺负。

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郁桓身上其实没有什么吉运,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若郁桓真是幸运到了能对阮秋平身上的霉运完全免疫,那郁桓定是活泼开朗,家庭美满,仿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怎会离家出走?怎会一人独居?怎会被人欺负?

他到底是真的愚蠢到什么都不见,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是因为他太渴望与人相处了,是因为他太孤独了,是因为他太自私了,是因为他太想像正常人一样与别人接触,与别人牵手,与别人拥抱了。

这渴望捂住了他的眼睛,捂住了他的耳朵,捂出了他的良心,让他对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都视若无睹,让他对郁桓所遭受的一切痛苦都置若罔闻。

因为他太卑鄙了。

阮秋平着郁桓,忽然很轻地说:“小郁桓,你记得那天圣诞节的时候玩猜谜游戏,别人都说谜底是圣诞人,而你却喊了我的名字这件事吗?”

郁桓点了点头:“记得。”

阮秋平说:“那我像圣诞人一样,也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什么礼物?”郁桓有好奇。

“闭上眼睛。”阮秋平说。

郁桓便很乖很乖地闭上了眼睛。

阮秋平伸出手,去召唤附在郁桓耳骨上的那滴鲜血。

可那滴血是随着藏运球一起进入郁桓体内的,他跟着郁桓在人间待了将近18年,早已不听阮秋平的召唤。

床头柜上有一把水果刀,阮秋平拿起来,在自己手心重重划了一道。

崭新的水果刀立刻就变得焦黑,甚至刀尖都弯曲了起来。

鲜血像水流一样滴落在地板上,又给地板留下一片漆黑。

下一瞬间,阮秋平手心里滴落不止的血液,落在地板上的血液,停在刀刃上的血液,全都漂浮在了空中,郁桓耳骨处不断靠近。

终于,郁桓耳骨上的那滴鲜血听到了主人和类们的召唤,它轻轻动了一下,然后郁桓的皮肤里飞了出来,一融入到其他的鲜血里。

阮秋平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一挥手,将所有的血液都收了回去。

“阮阮,好了吗?”郁桓问道。

“好了。”阮秋平把血淋淋的手再次藏到身后。

郁桓睁开眼睛,有疑惑地问道:“阮阮,你给了我什么礼物?”

“好运气。”阮秋平着郁桓干干净净的耳朵,笑着说。

只要我把霉运带走,就算是把好运气给你了。

郁桓眨了眨眼,似乎有不明所。

阮秋平手上的鲜血有止不住了,他紧紧握住受伤的手,说:“你睡吧,我出去一下。”

“阮阮要去哪里?”郁桓紧张地问道。

“我去给你买糖。”阮秋平说。

“阮阮,你别走!”郁桓急促地喊道。

“我很快就回来。”

阮秋平原是真的打算给郁桓买糖的。

他既然答应了要给郁桓买糖,就不愿意食言。

阮秋平医院走出来之后,跑到了最近的一个便利店,他对站在梯子上正在摆货物的板说:“我要买糖。”

“好。”板扶着梯子走了下来,“我们家糖多着呢,一样给你来点儿吧。”

“好。”

板的脚刚沾到地,却忽然就打了滑,哐当一滑倒在了地上,头重重地磕到了身后的货架。

“爷爷,你没事儿吧?”坐在旁边小桌子上写作业的男孩忽然跑了过来,慌忙把他的爷爷扶了起来。

板扶着孙子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头,嘟囔道:“真邪门儿,撞霉神了吗?这都能摔!”

阮秋平心中猛地一跳,转身走出了这家便利店。

大雨忽然倾盆而至,路上的行人慌慌张张地奔跑了起来。

有人跑得急了,便撞上了彼此,两人齐齐地摔倒在地上。

他们拍拍自己的身子,皱着眉头站起来,抱怨道:“今天好倒霉啊……”

路上嘈嘈杂杂,到处都是音。

“运气真不好,怎么又下雨了?”

“每次不带伞就下雨,我这两天是不是水逆!”

“好讨厌雨天啊,为什么今天事事不顺……”

……

“碰!”

两辆轿车忽然在阮秋平前相撞。

巨大的撞击让旁边的路人都吓了一跳。

一位司机骂骂咧咧地打开车门走了下来:“真他妈倒霉,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阮秋平愣在原地。

突然,他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一样,疯狂跑了起来。

他不知道要跑在哪里,只知道要跑。

往无人的地跑。

他整个身子很快就湿透了。

旁边的所有音都消失不见。

脑海里只有一个音。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气息逐渐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因为快速奔跑变得有闷疼,雨滴落在他的头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流入衣领。

衣服跑起来湿哒哒地响,又沉又重。

他终于停在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这里空空荡荡,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被他的霉运影响。

阮秋平靠着墙缓缓蹲了下去,紧紧捂住了脸。

整个身子都轻轻的发起抖来。

阮秋平今日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阮盛丰拿出已经凉了的饭菜。

阮秋平没有说。

他色惨白地过分,垂着头,一脸疲惫地往自己的屋子去。

因为他这次烧了凡人的房子,在郁樊前暴露了身份,所放学后被师留下来批评。

可司命刚一开口,阮秋平就因为藏运球的事情和司命吵了起来。

司命和祈月好歹有不一样。

祈月是即便做错了,也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永远觉得自己代表了正义,代表着规矩。

司命好歹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对阮秋平的指责,到底是有心虚。

可心虚归心虚,他仍然不意恢复郁桓的伤腿。

“郁桓的腿已经被截掉了,这件事都被记录到天命册上了,谁都改不了。若忤逆天命违背自然,强行让郁桓生出一双好腿,那郁桓这次所历的劫便要作废了。”

“秋平?”

阮盛丰见儿子没有回他的,皱了皱眉:“今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阮秋平脸色差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你怎么回事啊你!快,快吃点儿灵力果补补灵气。”阮盛丰赶紧把一个红果子递了过来。

阮秋平摇了摇头,说:“我去睡觉了。”

阮盛丰忽然发现儿子的手掌和手腕上全是没来得及治疗的伤,他担忧地问:“你手怎么回事儿?怎么受伤了?”

“没什么。”

“这么大的伤怎么就没什么了?你快过来,坐这儿,我给你治疗一下。”

阮秋平见拗不过他,便坐在了身侧的石凳上,任阮盛丰给他疗伤。

阮盛丰一边给阮秋平疗伤,一边法术把那个灵力果移到阮秋平没受伤的左手上。

“赶紧吃了吧,你你的脸色怪吓人的。”

阮秋平了眼手中的灵力果,说:“我下次练功的时候再吃。”

阮盛丰给阮秋平疗完伤,坐在他对的石凳上,忽然问他说:“你练功的时候真的会吃吗?”

阮秋平点了点头:“练功的时候吃这东西效果更好。”

阮盛丰了阮秋平一眼,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那你下次练功的时候,把这个也吃了吧。”

阮秋平着这个盒子愣了一下。

这是半个月前阮盛丰给他的金气凝魂丹,十分难得,没想到阮盛丰有一个。

阮秋平接过盒子:“谢谢爸。”

阮盛丰神色有古怪,他了一眼这个盒子,又了一眼阮秋平,说:“秋平,你知道这是什么丹吗?”

“金气凝魂丹。”阮秋平平静地说,“和您上次给过我一颗。”

阮盛丰:“那你上次吃完感觉怎么样?”

阮秋平沉默了一会儿,说:“感觉很好,确实是非凡的丹品,可对我来说无。”

“为什么对你无?”

“您忘了吗,我气运差,资质也差,自100年前进入瓶颈后,修为便停止不长,无论怎么修炼,怎么丹都无济于事。”

“所你就什么灵力果也不吃,什么灵力汤也不喝,每次只要我给你能助长修为的东西,你都找各种借口不吃是吗?”

阮秋平愣了一下,抬头阮盛丰。

阮盛丰指着阮秋平手中的那盒丹药,说:“这根就不是我新弄来的丹药,是咚咚今天去你屋玩儿的时候,在你抽屉里找到的,你为什么没吃却骗我说你吃了。”

“……吃了也无,纯属浪费。”

“那你也得吃了才能这么说啊!你都没吃,你怎么知道吃了对你没呢?”

阮盛丰叹了一口气,说:“秋平,我记得,你原来刚知道只要被封为霉神就能掌控自己霉运的时候,你有多开心,你有多努力。你天天练功,早练到晚,不练功的时候就去山上摘灵力果吃,是我见过最上进的孩子……可自一百多年前,你说你功力进入瓶颈期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这么努力过。

“你难道不想被封神,不想亲自掌握你周身的霉运吗?难道你就真的想让这霉运缠着你一辈子,让你永远都没办法接触别人,让你永远都只能给别人带来不幸吗?”

病床上郁桓的容映入脑海,阮秋平嘴唇颤了颤:“我不想,我不想给别人带来不幸……”

“那就把这个金气凝魂丹给我吃了!”阮盛丰说。

阮秋平着手中这颗丹药,神色有茫然:“……吃了这颗丹药,我就不会让别人不幸了吗,吃了这颗丹药……后再遇到那种车祸,我就能阻止,就不会让他失去右腿了吗?”

阮盛丰没怎么听懂儿子说的,但他是开口道:“吃吧,吃完了修为会长得更快,你就离封神更进一步,离控制自己的霉运更进一步了。”

阮秋平缓缓把丹药放到了嘴里。

“吞下去。”阮盛丰说。

阮秋平把丹药吞了下去。

丹药下肚的那一刻,一阵充沛的灵气便瞬间充盈了自丹田。

阮秋平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他猛地睁圆了眼睛:“爸,我去练功了。”

“赶紧去吧,好好练功啊,儿子!把这个丹药的作尽快发挥出来!”

阮秋平转过头,瞬间移动到了他经常练功的林子里。

阮秋平脸色一变,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一棵树下,然后他左手扶着树干,右手的手指伸到喉咙里,硬生生抠着自己的喉咙,把刚刚吃下去的那颗丹药吐了出来。

丹药虽然已经被吐了出来,可却只剩下分之一,剩下的已经被阮秋平的身体吸收了。

阮秋平坐在地上运气,想要把刚刚那颗丹药给他增进了灵力逼出来,他额头青筋爆起,空中落叶乱舞,气运横流。

“噗——”阮秋平吐出一口血来。

那灵力已经融入了他体内,再也无法取出来。

阮秋平拼尽全力,灵力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掌,他被这一掌直接打飞了出去,脊背撞击上树干,又吐出一口鲜血,跌坐到地上。

可他身上的灵力依旧没有消散。

他却依然没有放弃,一次接着一次的灵力去击打自己,他被撞到树上,他被砸到地上,他被自己狠狠地抛上天空又落了下来,他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地上竖起来的断木猛的刺入他的皮肉里,疼得像是被瞬间贯穿了心脏,他不断的咳出血来,嘴里咳出来的血,脊背上流的血,全都流在地上,将生机勃勃的青草烧成一片焦黑。

可无济于事。

阮秋平在一瞬之间只觉得浑身都脱了力气,他无力地后仰去,躺在地上着天空,那丹药的确是上好丹药,巨大的灵力在他体内乱窜,与他原的修为进行融合,身体状态在此刻达到巅峰,他刚刚所受的伤,对灵力半分都没有影响。

修为有了大的增进,对普通神仙来说是极好的事情,对阮秋平来说,只让他觉得头昏目眩。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上,并没有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努力练功,努力发挥丹药的作。

而是像过去的一百多年一样,借着来这里练功的头,躺在地上发呆。

在阮秋平很小的时候,他曾因自己身上的霉运而感到十分难过,所,自父亲告诉他说,只要他努力增进修为,他就可被封为真正的“霉神”。

成为霉神后,他便能自如控制霉运。

像是风神能控制风,水神能控制水,成为了霉神后的他,霉运将会成为他的力量和武器,而不再是痛苦。

所他开始一刻也不停歇地努力练功,他甚至努力到有时候练功会练得晕厥。

醒了之后便随便吃东西果腹,继续练功。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百零六年。

一百一十五年前,他有次不小心掉到藏书馆的禁屋里,知道了一个鲜为人知秘密。

上一任霉神殒命于一千多年前。

但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大家便笼统称他为“倒霉死的”,反正神仙殒命这件事就是倒霉,所人们说他是倒霉死的,也没有什么问题。

原来,那书上记载,上一届霉神是自裁而亡。

他甚至在被册封的第一年里,就取出了自己的仙丹,捏了个粉碎。

也许是因为霉神生来苦命,所霉神封神时,连渡劫的式都与旁人不。

别人渡劫,劫是自己的劫。

霉神渡?

??,劫是亲人的命。

“我不成神,也不渡劫。”

“我就这样永远当一个倒霉的废物好了。”

阮秋平仰头着天空,轻说。

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天庭的夜空比人间的要漂亮许多,繁星璀璨,银河漫天。

着着,阮秋平就觉得天上的星星漂亮得像郁桓的眼睛。

又闪又亮,清澈开朗。

阮秋平突然记起来,他第一次遇见小郁桓的时候,小郁桓才五岁,他说自己身上有霉运,小郁桓万般不信,天真烂漫地牵着他的手,对他说:“把你的霉运传染给我吧。”

没想到竟一语成谶,他真的把身上的霉运传给给了郁桓。

阮秋平又想起,在车祸发生前,郁桓曾满脸期待地对他说,成人之后,他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阮秋平认真的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出来。

而且他再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车祸之后,郁桓停在一片血泊中,他费尽全力想要法术治愈郁桓,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失败了。

他当时一边割着自己的手腕,让鲜血去腐蚀手环,一边恨自己的法力为何如此微弱,郁桓受了伤害,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阮秋平记得,他当时很是绝望,他的内心几乎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疯狂地埋怨自己为什么是个灵力如此微弱的废物神仙,一半却又深深地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拥有强大的法力。

天空中有几颗星星闪了闪。

像是郁桓在朝他眨眼。

阮秋平着这一片像是郁桓眼睛的星星,轻说。

“小郁桓,你也到了吧。”

“我不能历劫,也不能成神,我是多么废物的一个神仙啊。”

“小郁桓,你知道我有多自私,多卑鄙吗?我为了在你身上汲取温暖,所就假装不到你的不幸,我太卑劣了,根就没有办法和你们那个世界的圣诞人比。”

“小郁桓,我也不是你的终点线啊,我想了一下,我连你的绊脚石都称不上,我是你跑步过程中突然出现了大山,把你的路全都给挡死了。”

“小郁桓,你都不知道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却一年接着一年的等我,把我错当成重要的人,你很聪明,但就这一点儿最笨了。就笨在识人不清,把坏人当好人。”

“小郁桓,对不起,我说了要给你买糖,也没有信守承诺,我没有一件事情能做好的。其实我后来去买了糖,但是我害怕你吃了我买的糖会变得不幸,所就没有给你。”

“小郁桓,对不起,我后就不能再去找你玩了。”

“你成年之后,我就不能陪你去喝酒了,你考到a大之后,我也不能和你一起去吃那里的包了。”

“其实我来就不该妄想去接触你的。”

“对不起,我错了。”

“我会离你离得远远的。”

“我不会再给你带来不幸,也不会再给你带去痛苦。”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阮秋平一遍又一遍地对着那片夜空道歉。

他大约说了几十遍或者几百遍,说到整个嗓子都哑了起来。

“……对不起。”

他最后一次张口的时候,已经发不出任何音。

他身子弯成一团,蜷缩在地上,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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