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佑德见秦楼安失了魂般愣在帘外,满面悲痛将此消息告诉她后便要奔到内寝回报秦昊。然尚未进门,便被秦楼安厉声叱住。
此时秦昊听到外殿的动静也急急赶出来,早已勃然大怒的秦昊见秦楼安立在珠玉翠帘旁,想到适才他与皇后的谈话十之八九被听了去,顿时双目喷火,似一头狂怒雄狮。
然这把火却并未烧到秦楼安身上,斜斜蔓延殃及佑德。
“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皇后宫中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佑德自殿外一路狂奔至此,佝偻肥胖的身子早已累的气喘吁吁:“皇上,公主,玦太子…玦太子死了!”
“你说什么?月玦死了?这怎么可能!”
秦昊闻言怒目一瞪,秦楼安已无心再听佑德如何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不信月玦这般轻易的就死了,她从掩瑜阁出来分明还不到半个时辰。
秦楼安转身朝殿外跑去,白衣飘然若雪。
跟在佑德身后的伯玉看在眼里,只觉颇是熟悉,莫非适才月玦寝卧中的雪衣女子是公主?难道,是公主杀了月玦?
伯玉盯着那身远去的雪衣失神,兀然只觉胳臂一痛,反应过来时已被佑德拧着左臂拽到秦昊身前。
“皇上,这是小德子,是老奴指派在掩瑜阁照顾玦太子的。”佑德回着秦昊话,又转身看向身后小德子,“还不快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皇上!”
佑德尖嗓一声叱,伯玉躬身颔首垂于秦昊身前,将雪衣女子硬闯掩瑜阁的事禀报。他已认定,那个来历不明的雪衣女子,就是杀害月玦的凶手。
那厢,秦楼安出了昭阳殿后直奔掩瑜阁,一路顶风逆行,卷雪寒风猛如野兽,嘶吼呼啸直扑脸面。初上三竿的日似被风吹淡,不见曙色不觉暖,冷白若月。
吭啷——
雕花黛门应声而开,一路脚下生风凌行于此的秦楼安驻足门外,但此时,她却莫名有些不敢入内。
她不信月玦会死,但事情敢报于父皇,又怎能是假?欺君之罪,纵是佑德公公都担待不起。
适才她开门的声音贯耳彻心,若是月玦无事,必会惊动他。想来这般时候,也该曳着一抹得意浅笑,讥嘲她怎的这般快便又来此。
然此时,室内静的死寂。
凤眸星沉,浮心尘落,迟疑片刻后,秦楼安终是抬脚迈进门槛,熟悉的雪莲香气浅浅入鼻,只是比以前嗅到的稀薄些许。
靛色羊绒地毯上盛开的妖艳牡丹赫然入目,秦楼安看向床榻,轻纱云锦半掩半阖,一袭青衣隐于绣有白鹤栖松榻幔中。
秦楼安缓步靠近床榻,玉手轻抬敛开榻幔,月玦横卧榻上,面色安然如睡着一般。
“月玦。”
一声轻唤击碎室中死寂,秦楼安屈身坐于榻缘,榻上人却未应声醒来。
“月玦,本宫劝你适可而止,装病可以,做戏可以,装死便是你的罪过了,还不快些醒来?”
秦楼安睨着月玦,扬声侃言一句。良久,回答她的,只是风摇黛门声。
心下寒沉,连娟紧蹙,秦楼安俯身贴近月玦,一双凤眸紧紧盯着月玦苍白脸面,倾耳细听,不闻丝毫喘息之声。
惊上星目,骇涌心头,秦楼安伸手探向月玦鼻下,不察半丝气息。秦楼安心下再难冷静淡定,仓乱抓起月玦横于一侧的手腕探摸脉搏。
“月玦!”
兀然站起,凤眸眼波流转于月玦身上,浓杂神绪渲泄而出似将榻上人包裹于内——月玦,真的死了?
她不信,尽管适才她探他脉搏亦无察觉到半丝生气。
但若说月玦这般祸害如此轻易便死了,她如何都不信。
门外嘈杂之音由远及近,秦昊与佑德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数位太医,至于到底有几人,秦楼安未曾细看,亦无心细思。她只知心口如压万钧巨石般沉重,又似一团无序杂麻,乱的慌,怪的很。
“安儿,玦太子如何?”秦昊踏步入内便见秦楼安愣怔原地。
秦楼安抬眸看了眼秦昊,复又漠然转身看向躬着身子立于黛门旁的太医,“不是有太医在吗?让他们看看罢,儿臣近日来经历太多似死还生的怪事,如今对于这般事,已拿捏不准了。”
言罢,秦楼安闪身让于一侧,任由秦昊与佑德满目惊疑的看着她。她说的却是真话,冷剑鸣,失踪女子,巷道中人,皆是死而不僵,殁而又生。
或许,月玦也是这般。
此念跃入脑海,秦楼安兀然一惊,她这可算是不希望月玦就此无了?
一个质子的生死与她又有甚大关系?
未遇月玦之前,她亦是暻姳公主风华无匹,月玦的出现,亦不过一眼惊艳,如不尽长夜,忽见明月。月玦无了,她可自己立规,可自行察查女子失踪之案,亦可自行找出宫中闹鬼之人。
秦楼安如此宽慰自己。
秦昊深凝秦楼安一眼,眼神示意身后站于最前的太医上前查看,未几,“回禀皇上,玦太子…甍了…”
秦昊闻言,浓眉紧蹙,口鼻之间重重呼出一口气,抬步走近床榻看了眼月玦,龙首轻摇。
佑德见秦昊一脸失望之色,忙凑于适才回话的太医身旁,“张太医,你可看仔细了?玦太子当真…当真甍了?”
“佑德公公,卑职入职太医院已有三十余载,虽不敢自诩妙手回春,但是断人生死这般事,还未曾出过纰漏。若是公公不信,也可让在场的其他几位大人看看。”
“张大人误会了,老奴并没有怀疑大人之意。只是这玦太子身份不一般,万事都得谨慎仔细着,何况还是这般生死大事。”
佑德言语之际上前躬向秦昊:“皇上,您看还要其他大人再行查看吗?”
闻言,秦昊沉着一张脸,阴寒双目一一扫过众人,良久轻叹一息:“不必了。张景泰,月玦死于何故?”
“这…”张景泰面露难色,“回皇上,玦太子似是死于心脉郁结,但卑职适才看太子唇角血迹,味腥而色重,似是身中一种奇毒…”
“似是!似是!堂堂太医院院首,诊断死因便是这般的含糊其辞,糊弄于朕?朕养你们这等庸才有何用!”
秦昊怒而暴口,张景泰立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他几个太医亦是如此,垂头于地大气不出。
“回皇上,纵是借卑职十个胆子,卑职也不敢糊弄皇上!只是玦太子死因过于蹊跷,且所中之毒,卑职也从未见过,故不敢将话说的太满,皇上还是请其他几位大人一同看看为好。”
秦昊蔑视一眼跪于地上的张景泰,复又扫向跪于一旁的几人。
佑德见秦昊如此神态,当即凑于几位太医身前:“几位大人还愣着做什么呀,还不快去看看玦太子到底因何而甍?”
听佑德提醒,跪扑在地上的几个太医迭声称是,连忙爬起凑上榻边。
一直立在桌案边的秦楼安见几人把月玦当个物件一般摆来摆去,其中一人竟已将月玦腰间衣带解开,莫不是还要宽衣查看?
心性孤高如月玦,纵是死了,也不愿受这等屈辱。
“住手!”
秦楼安扬声一叱,寝卧中人皆看向她,围在榻边的几人也都停下手中动作。
“你们不用查看了。”秦楼安走向床榻,经过秦昊身边时,启口又道:“父皇,儿臣知道玦太子身中何毒。”
闻言,室内众人看亲楼安的眼神俱是一惊。其中站在门外的伯玉听秦楼安如此言语,心中莫名竟起怨意,暻姳公主知晓月玦所中何毒,莫不是当真是公主下毒害死了月玦?
秦楼安亦察觉到两道别样的眼光落在自己肩背上,回头看去,正好迎上伯玉凝在她身上的目光。
见秦楼安看向自己,伯玉当即垂首敛目,心中不安之意灼灼燃起。
“安儿,玦太子所中何毒?”
听闻秦昊相问,众人好像也都在等她开口,秦楼安暂将小德子适才的眼神记于心中。
“回父皇,玦太子未入住掩瑜阁之前一直居于儿臣府上,所以对于玦太子之事,儿臣多少也听其提起过。玦太子九岁那年,身中一种唤作恨无绝的奇毒,此毒凶狠猛厉,如今已将他折磨十年之久,且有言说,玦太子命不过二十,数月前,他方过二十生辰。”
秦楼安语调由轻到重,声音渐言渐小,众人听了俱是惊诧。
“月玦既是在东景便身中奇毒,如此说来,月玦之死责不在我西风。”秦昊粗眉略舒。
佑德闻秦昊言,当即一甩避尘挤到门口,扯了小德子手臂将其拉至秦昊身前:“你这小奴才,还敢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说是什么雪衣女子硬闯掩瑜阁杀害玦太子,现下还不等皇上治你的罪!”
雪衣女子杀害玦太子?
秦楼安心下轻笑,怪不得适才小德子看她的眼神暗藏幽怨,原是他以为是雪衣女子杀了月玦,想来,小德子也定认出她就是那个硬闯掩瑜阁的女子了罢。
他不过才跟了月玦一天,竟有如此相护之心,这绝对不会是月玦所说是为取他信任。毕竟如今月玦都已死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博人信任。
“佑德公公,小德子并非胡说八道,确实有位雪衣女子闯入掩瑜阁,只是她并不曾杀害玦太子。因为,本宫就是那个雪衣女子。”
秦楼安一语出,众人又是一惊,尤其是一旁的小德子。
“这…这…”佑德一时无言以对,未几一甩避尘抽在小德子脊背上,“你竟然连暻姳公主都认不出来,还敢说是什么女刺客!当真是白长了这一双眼!”
佑德手上颇是用力,小德子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若是暻姳公主怪罪下来,必会牵连于他。
秦楼安见小德子低垂了头忍痛不哼,眸中浮上一抹难以捉摸之意。
“佑德公公住手罢,当时本宫以斗笠遮面,小德子不曾认出来,这不怪他。且他并没有说谎,玦太子出事前确实与本宫在一起,这么看来,本宫倒确实有杀人之嫌。”
“哎呦!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公主怎会杀害玦太子?公主若是有杀玦太子之心,在自己府中事不便动手了,何须要在掩瑜阁中呢?想来啊,是玦太子命薄,当真活不过二十岁啊!”
佑德言罢,秦楼安闻而不语,不愧是跟在父皇身边的老人了,知晓父皇想听什么话,也懂得父皇想让别人听什么话。适才一番言语,可不就是将她的嫌疑与西风之嫌疑尽数推掉,月玦是死于恨无绝,与西风无半点关系。
“月玦之死虽与我西风无关,但到底是死于我西风,如今便暂先将尸身停于掩瑜阁,待…”秦昊顺佑德之言而下,兀然似是想到什么,沉声扬道:“恨无绝?可有人知晓这种毒?”
秦昊此句显然是问的几个太医,然却无一人回话,几人只面面相觑,垂目摇头。
“皇上,不管这恨无绝到底是什么厉害东西,如今这月玦太子已然甍了,您看这后事可该如何操办呢?”
佑德开口破了室内沉寂,秦昊闻言转身看向榻上月玦,秦楼安亦凝看那身青衣,当真就这般没了吗?
“月玦之死暂且不要声张,今日掩瑜阁中之事若是有半字泄露,哼,小心你们的脑袋!”
秦昊厉声一警,除秦楼安外,众人只觉寒意自脚底窜然而上,凉遍全身,“是…”
“下去罢!”秦昊沉声,众位太医躬身行礼后退出房中,颇觉拥挤寝卧顿时空旷寥然。
“安儿,你私自来掩瑜阁见月玦所谓何事?”
如今身旁只有佑德和小德子,秦昊双目聚于秦楼安脸上,眼眸之中颇是审视。
“回父皇,儿臣今日来此,本是与玦太子商量如何捉拿在昭阳殿中装神弄鬼之人。”
“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没事便多陪陪你母后。一个公主于宫中私见男子,这若是传出去,于你清誉有损。”
“父皇教训的是,只是如今玦太子已然这般,儿臣清誉又有何碍呢?”
闻言,秦昊转身凝看一眼月玦,“要怪就怪他命不好,朕本来还欲招他为驸马,如今看来,他是没这份福气了。”
原来,婧雪与瑾烟来此,当真是父皇授意。
“父皇,儿臣有一事想求,还望父皇应允。”
“何事?”
秦楼安行至榻边,榻上月玦依旧安然若睡,因适才一群太医查看,衣带宽解,青袍略乱。
“玦太子生前居于儿臣府上数月,亦帮了儿臣许多忙,也算得上是朋友。儿臣想为玦太子换身衣衫,敛整遗物,还望父皇应允。”
听闻秦楼安所言,秦昊目露不悦,盯凝良久,沉沉开口:“整敛遗物可以,至于替他换衣,便交给小德子罢。”
秦昊言罢,宽大龙袖一甩,肃然出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