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入京,全京城都沸腾起来。然而,明华还是如同往日一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多留出了一些时日盘点库房里面的东西,顺手把一些积年的好料子给分发了出去。
春日里了,姨娘们也该做几身新衣裳了。
她这般一发话,得了布料的姨娘们莫不欢欣鼓舞。国公府库房里面的布料啊,怎么可能是凡品。更何况,这一发下来,有些人就动了心思。反正一个人用不完,不如给女儿也好。
因此,之后接连几日国公府里都格外的热闹。嫁出去的姑奶奶轮流着回来,明华倒也不小气,看到有些首饰什么的,也就顺手分给了几个妹妹。老实说,她这个当嫡姐的,十五岁替亡母当家之后,就不曾亏待过余下几位妹妹。不管喜欢不喜欢,总归是没有让她们缺衣少食,国公府姑娘的体面一应俱全。
只可惜,人心不足,她行事再妥帖,也总有人鸡蛋里面挑骨头。
“不过是显示她有权罢了!”林明馨愤愤不平,然而又对那嫩绿的流光布料爱不释手。孙姨娘的年纪自然不适合穿这般新嫩的颜色,因此一整匹都给了她。另外还有一匹半丁香色的软料子、半匹的锦缎,都是上好的布料,寻常人家见都难得一见。
偏林明馨得了东西也不甘心,抱怨几句转头出了国公府就去了四姐夫魏家。她把这些东西略微给林明惠一看,故作叹息道:“四姐姐也真是可惜了,若是宋姨娘在府中,如何会少了你的那一份?二姐姐远嫁没了也就算了,毕竟路途遥远,这么点儿东西让人奔波一趟也不值得。可是,四姐姐可是在京城呢……”
林明惠听了她的话心中一阵阵的火,凭什么姐妹们都有,姨娘们都有,就只有她没有,只有她生母宋姨娘没有?难道就因为宋姨娘生了晋哥儿,让她林明华当不了宗女了吗?
只她毕竟是比林明馨多吃了两年饭,此时笑着道:“让六妹妹挂心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吧了。这些东西魏家难不成没有吗,我可是不看在眼中的。六妹妹喜欢,就全部拿回去,不用特意拿来再与我这个当姐姐的分一半。姐姐我啊,不占你这个便宜。”
林明馨被冷嘲热讽的一顿,倒是也不生气,临行之前还殷切问道:“四姐姐多久没去见宋姨娘了,今年天冷,也不知道宋姨娘在庄子上过得如何呢。”
等上了马车,她脸上的笑容立马不见了踪影,冷笑连连。
“林明惠,我看你能够忍到什么时候!”说罢,她吩咐道:“让人盯着国公府,看看我那位四姐姐什么时候过去!”
林明惠不傻,相反她还算是聪明。只是性子不过沉稳,藏不住话。不过这些年来给人当媳妇也算是有所长进,有了孩子之后就更是沉稳了些。前些日子,明华退婚的事情她在林矍跟前吃了个杠头,这会儿自然不会因为一时恼怒就冲去国公府与明华争执了。
只是心中这股气,怎么也压不下来。她来回在屋中走动了许久,这才叫了身边的丫鬟。
“林明馨这些天来都折腾些什么,你给我查清楚了。想要让我跟林明华对上,看起来她是吃了不小的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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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安坐家中,这些日子天气越发晴好,药材、皮毛都翻晒妥当重新收拢起来。她又开始整理一些常用的物件,一样样都盘点好了另外僻出来库房存放。
“姑娘这般收整,不知道的还当姑娘准备出远门呢。”红樱笑着和一旁绿桃说话,绿桃只认真誊写账册,此时闻言点头道:“我看着也像是要出远门,不过这东西不像是姑娘用的,倒像是咱们侯爷。”
“侯爷如今怎么会出远门?”红樱说着偷偷看了一眼明华,见她坐在树荫之下,细碎的阳光散落在她身旁,只衬得人比花娇不由把手中的活儿交给了翠果,上前给明华换了杯茶这才道:“姑娘若是累了就回屋休息,这些东西奴婢们自会盘点好的。”
“无妨。”明华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活动了下四肢,这才道:“之前听你说,宁王自三月初回京,昨日已经是第二次急招了御医去宁王府了?”
“奴婢也是早饭的时候听厨房的薛妈妈和采买上的李妈妈提了一嘴,说是宁王回京不过半个月,这都急招了两次御医看诊……”她说着偷偷瞄明华的脸色,见她没有神色不渝才又道:“听人说,宁王回京那日看着虽好,不过是强撑着给京城的百姓看罢了。还说,等到万寿节的时候,北陵的使节团就要入京……”
这事儿明华倒是听林矍提过,此时见红樱也不甚清楚就摆手道:“好生收拾这些东西,且不可有半分疏漏。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当用上了。”
宁王如此,父亲怕是不能在京中久留了。
她心下郁郁,却又有些窃喜。
如此这般,国公府不能少了人主持大局,她那烦人的婚事,也当往后再推一推才是。至于会不会推到明年,她可不在乎。
午后林矍回来,就证实了红樱听闻来的消息。宁王确实又大病了一场,昨日半夜急招了御医过去,如今都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
“万寿节时,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宫。”林矍眉头紧皱,明华心中通透,低声道:“万寿节时北陵国使臣入京朝拜,若是知道宁王伤重至此,只怕北疆不稳。”
“谁说不是呢!”林矍点头,继而又皱眉道:“我听闻你这些天一直在收拾库房里的东西?”
“总归是有清理一番的,免得有些东西积压的日子久了,竟然给忘了。”她说着唇角微微勾起,“也防着有些人以为主家不在意,小偷小摸的如同田鼠搬仓一般把咱们家的库房都给搬空了。”
这几日一一盘点下来,库房里面丢了近万两的东西,负责的两个管事、之下四个副管事,一应奴仆都被她给拿了下来。这些人都不能用了,等彻查了清楚,涉及其中的自然是要押送官府的。
“也不过是三年没有盘查,竟然无端生出这么多的蛀虫。”明华说着看向林矍,“还是有人求情求到了父亲跟前?”
林矍道:“都是多年的老仆。”见明华要说话,才道:“你眼中素来不容沙子,只怕觉得越是多年的老仆就越不能轻易放过才是。只是,你若这般大张旗鼓来做事情,就真的好吗?”
明华微微一怔,转瞬就明白了林矍的意思。
怕是林矍心中也明白他就要离京,这之后她一个女儿守着整个国公府,还是圆润一些的好。她心中酸涩,许久才道:“女儿明白了,下手之时定然会宽泛一些。”
该留的还是要留,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该送官府的,罚了就放出去,至于日后他们过得如何,就看造化了。
林矍见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明华柔顺的长发,低声道:“辛苦我儿了。”
明华仰脸微笑,低声道:“父亲放心,女儿定然会好好的。”这些年来,她早已经想得清楚明白。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好不好由不得旁人来说。那些人嘲笑她嫁不出去,她又何尝真正看得上那些人婚后的生活呢?
不过是夏虫语冰罢了,让那些人觉得她可怜就是了。
日子悄然过去,听闻三月底的时候宁王又招了一次御医,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传了出来。等四月初北陵国蛮族的使节团入京,宁王的消息就更是像被抹去了一般,不见丝毫踪影了。
转眼人们纷纷换上了轻便的春装,甚至有些心急的人都已经穿上了轻薄的夏装。等到四月十七万寿节当天,红樱和绿桃两人也带着小丫鬟给明华展示了刚做好的几套夏装,“姑娘喜欢哪套?”
“还是穿春装吧。”明华略微看了看,“如今天气不热,穿得这般轻薄做什么。”
“说是夏装,可毕竟是刚刚做出来夏初穿的,并不必春末时做的春装轻薄多少,不过这颜色更鲜亮一些……”绿桃还想再劝,却见红樱已经让人收起了夏装,又挑选了两套没有上过身的春装出来,“姑娘要穿哪个?”
绿桃心中撇了下唇,她与红樱伺候明华多年,依然比不上红樱惯会哄姑娘开心。
明华挑了丁香色那套,洗漱更衣梳妆,等到出门时天色发亮,旭日初升。
虽说出发的早,然而只入宫在宫门口外就耽搁了半个多时辰。明华早有经验,马车中早就备着一口一个的甜、咸点心十多样,另外还有昨夜就炖着的汤,此时倒出来喝上一小碗,香气四溢。
等到了宫门口,她收拾利索补了妆下车,冲着林矍抿唇一笑,眼神中皆是少女才有的调皮。
父女两人入宫,沿着的漫长的宫道走时,林矍才低声交代过会儿分道扬镳要去后宫的明华一些事情。之前虽然多有交代,然而今年毕竟不同往时,还多了北陵国的使节团。
“父亲是说,北陵国使节团中有公主随行?”听了林矍所言,明华不由哑然。北陵国使节团入京都有五日了,之前竟然没有传出丝毫的消息。
☆、第6章 初见
“他们倒是瞒得紧,直到刚刚我才得了消息。”林矍眉头紧皱,正想再多说两句,就听到前方有人开口打招呼。
“林国公。”
父女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不远处背对着朝阳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身影。明华只依稀辨认出那一身玄青色的衣衫,猜测叫住林矍的应当是某位王爷才对。
她跟着林矍身后过去,等走近了才看清楚那人容貌。林矍本就身形修长,却没有想到这人比林矍还要略微高些,穿着春初时略显厚重的衣衫,锦缎做的斗篷从肩头一路垂落在脚边微微晃动。京中几位王爷往年万寿节时明华也见过,却不曾见过这位容貌精致、一身气势锋利到如同出鞘的剑一般的人物。
她一双眸子悄然打量,只觉得对方脸色发白,映着日光竟然有种透明的感觉,一双唇微微抿着,略微透着一些不自然的殷红之色——这位应当就是传闻中的宁王殿下了吧?
林矍拱手行礼,明华在其后也屈膝行礼。
“免礼。”宁王开口,声音低沉。明华起身乖巧站在林矍一侧,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了宁王的脸上。那苍白透明的皮肤,眉眼如墨一般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让人窒息的气息,仿佛只随便扫一眼,都能让人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这就是在北疆杀敌无数的宁王殿下的威势了?
明华垂下眼帘,听得宁王声音低沉而随意。
“父皇万寿节,我怎么能不入宫恭贺?”他说着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再说了,这么多年我在北疆都不曾尽过孝心,今年若再缺席,怕还要被人诟病。更何况,北陵国使节团入京之前,父皇特意交代过让我这一日必须入宫。”
这话说得……似乎颇有些嘲讽呢。
明华忍不住抬眼看过去,见宁王神色如常,脊背挺直,说话都不疾不徐似乎不带半分个人感情,不由愣怔。是她会意错了,还是宁王殿下……
不等她细想,宁王就闷声咳嗽了两声,一手拿着帕子捂住嘴又是接连咳嗽出声,听得明华都替他难受。他咳嗽得整个脊背都佝偻起来,他身侧的内侍却是踌躇着不敢上前,只在一旁担忧看着。最终还是林矍扶了一把,沉声道:“殿下病着,就当在家中好好养着才是。这样的酒宴……”
无聊又耗费精力。
明华心中默默把林矍没说出口的话给补足了,再看宁王抬头直起身时唇角未来得及擦去的血迹,不由心中一凛。
宁王哪里是一双唇殷红如血,那根本就是血迹!
难不成,京城中之前关于宁王命不久矣的传言是真的?她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宁王眉眼凌厉,气势凛然,怎么看都是沙场上无往不胜的少年将军才是。
若不是亲眼见他咳血,纵然宁王脸色苍白,她也只会当时他一时病了而已。
“殿下!”林矍也是心中一惊,神色大变。倒是宁王略微笑了笑,把那帕子一团丢给一旁内侍,接过新的帕子擦了擦唇角,这才不疾不徐道:“不过是旧伤,无碍的。林公不用担心,我还撑得住。”
他说着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北陵被我追着打了五六年,此时正是紧要关头,我如何会松了这口气!”
此话一出,驻守北疆数年,手握十万兵权的大将军之态锋芒毕露。
林矍见状欲言又止,正巧远处匆匆过来一个内侍,大老远就开口道:“宁王殿下……”他一溜烟过来,躬身行礼见过了宁王和林矍,利索地道:“宁王殿下,皇上担心殿下的身子,特意让奴才带了人抬轿子接殿下入宫,免了殿下步行的辛劳。”
“让父皇操心了。”宁王说着唇角微微勾起,之前的气势早已经收敛殆尽,此时温润如玉,和煦如春风化雨一般。“我入宫原是为父皇贺寿,却没有想到让父皇为我挂心,真是罪过。还特意让郑少监跑这一趟……”
郑少监闻言笑着道:“殿下这般说可真是折煞奴才了,轿子已到了,殿下与林国公若要闲聊,过会儿酒宴上有的是时间。皇上此时正等着殿下呢,不易在此耽搁太久。”他说着躬身,伸手在宁王跟前虚引。
宁王笑了笑,与林矍告别,这才抬脚缓缓走了过去。
郑少监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对着林矍点头示意,这才匆匆跟了上去。
等轿子走得远了些,林矍才收回目光道:“走吧。北陵国的那位公主,怕是此行不简单,你在后宫且要小心才是。还有……”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明华却是明白他的意思,笑着道:“父亲之前已交代过女儿数次,我心中明白。如今魏王与齐王争得厉害,加上宁王回京——”
她笑着摇头,“父亲不必为我担心。倒是宁王殿下……”她说到这里略微顿了一下,才又道:“皇上看似体恤他,却未曾免了他入宫贺寿,这般让他强撑着参加酒宴,难不成北陵国来了什么棘手的人物?”
林矍道:“能当一国使臣的,又怎么会是简单的人物。这些你倒是不用担心,有宁王在,不会出什么乱子的。那人,不过是宁王手下败将。纵然如今宁王伤势未愈,只他身边那个侍卫就不是简单人物。”
宁王身边跟着的那个人?明华一开始只当那人是内侍,听林矍说是侍卫就不由回想起对那人的印象,片刻之后才缓声道:“我看那人手指发乌,皮肤也隐隐透着金属之色,难道练的是铁砂掌?”
“你倒是跟着家中供奉学了不少,这种江湖传闻竟然也知道。”林矍虽这般说,语调却带着笑意,道:“我见你姑父、姑母过来了,你同你姑母、表妹一同去后宫吧,记得千万小心。”
“女儿省的。”明华点头,“父亲且放心,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若真让人欺凌了去,岂不是白瞎了父亲这些年的教导。”她说着与林矍一同迎了上去,与姑父、姑母见礼,又被表妹苏珊琪给拉了过去。
“表姐你可知道,北陵国来了一位公主,说是想要和亲呢!”苏珊琪说着恨恨咬牙,“说是准备嫁给宁王殿下呢!她倒是想得美,宁王殿下那般的风流人物,如何会看得上敌国公主,且还是手下败将的敌国公主。”
她说着小脸微微发红,“表姐,你进来的早,可有看到宁王殿下?我与你说,那一日宁王殿下带兵入京……”她是明华姑母的幼女,又是嫡女,从小就千娇百宠,性子活泼开朗,就是有些聒噪。
只这一路上有着她作伴,明华倒不觉得无趣,听她说起宁王的丰功伟绩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原来宁王殿下竟然与她同年,十五岁去封地泉州,十六岁那年北陵国犯大周北疆,北疆节节败退,是在泉州的宁王带这三千亲军一举击退北陵叁万大军,自此得令驻守北疆。
这些明华早就知道,只现在听苏珊琪说得栩栩如生,又将将见过宁王本人,心中不由一动,真正勾勒出了一位少年英雄的轮廓。
“你知不知羞,纵然不能学得你表姐文武全才,也当如你表姐这般沉稳才是。”姑母笑着回头训斥了苏珊琪一句,又道:“一个姑娘家,口口声声说起男人一点不知道避嫌,我可没这般教过你。”
苏珊琪满不在意,笑着顶嘴道:“母亲,如今满京城谁家不是在说宁王殿下啊,又不止我一个人说了。”她说着又看向明华,“表姐到底看到宁王了没?”
“倒是见了一面,他被皇上派人接走了。”
苏珊琪双眼微微瞄了下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表姐,宁王殿下至今未婚哦。”
堂堂亲王,至今未婚。
明华目光闪动,如今路上宫女、内侍渐渐多了起来,两人挽在一起的胳膊这才分开,苏珊琪虽然好奇却也摆出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架势来,不敢松懈毫分。
姑母苏夫人领着两人与人交谈,不计是林家还是苏家,都是万寿节入宫贺寿的常客,大家也都认得,这般转了一圈苏珊琪就拉着明华出去透气。
“真是憋死我了。”苏珊琪手飞快地在脸边扇动,“跟着那些个夫人们说话,笑得我脸都要抽筋了。”她性子跳脱,这会儿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抬头看向明华道:“表姐,你就不觉得无聊吗?那些个人,装得跟谁不知道他们心中怎么想的一样,笑得那般难看,眼神带着打量和刺探……”
实际上她倒是还好,毕竟是苏氏一族出身纵然家中宠爱,该学的规矩都不能免了。只是,担心明华,这才拉着她一同出来的。
明华抿唇笑了下,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声道:“有什么无聊的,明知道他们心中如何想,还要与我示好,不是更好玩?心中憋屈的可是他们,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