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这些事上,顾长安觉得她大哥还真有点土匪脾气。
到了西三条胡同,敲开门,升叔见着几年没见顾长安,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方升从前跟着顾长平打过仗,后来伤了腿,顾长平就让他在裕州的府里管事,再后来顾长安置下这个小院,就到京里来了。
顾长安在花厅里见着了青黛,近两月未见,顾长安只觉得她身上那股傲气淡了,倒多了几分世故。
“拜见都尉大人。”青黛跪在地上行了大礼,顾长安没动,受了她这一礼。
顾长安看了眼旁边的圈椅,“坐吧。”
“大人贵人事忙,青黛有话就直说了。”青黛直视着顾长安,“我这一去,就要在那个四四方方的皇城里终老了,大人总得让我去的不后悔。”
顾长安点点头,像是还认同她的话,“你是要我给你弟弟在军中谋个位置,还是要将你爹娘迁居到京城来?”
这回轮到青黛一愣,她原以为还要跟顾长安扯皮几句,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
“我弟弟身子骨弱,没那个福分建功立业,青黛只想接父母弟弟入京,让他们生活无忧。”
“听说你父母从前经营过一些小买卖,等他们入京后,我会给他们盘间铺子叫你弟弟照看着,让他们不必为生计发愁。”顾长安喝了口茶,想了想,又道:“你可还有别的事,一次都说清了吧。”
青黛摇头,眼中有几分茫然,“没了,青黛所求,只是如此。”
顾长安掸掸袍子站起来,看着院外那棵尤其高耸的梨树,说:“这两日会有老嬷嬷来教你规矩,仔细学着,宫城里不比外头,一个动作一句话的闪失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青黛没有说话,她失神地看着顾长安的背影,一瞬间,她竟有点羡慕眼前这个提刀就能杀人的女将,羡慕她有着杀伐决断的能力。
顾长安跨过门槛时,转过头来看着姿容艳丽的青黛,笑得很和气,“不管将来你会不会蒙得圣眷,封嫔封妃,都不要想着去害我姑姑。你爹娘弟弟的性命,并不在你手里。”
青黛如受惊的兔子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瞪大眼睛盯着顾长安,半晌,又惨笑一声跌坐回去,不再看她。
顾长安走了,坦白说她对于最后的那句话,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因为她觉得这些话说在前面总比说在后面强。
方升给顾长安包了一大包腌咸菜,又拎了两壶他自己酿的糯米酒,顾长安闻着咸菜里的香油味,感觉胳膊腿都舒坦了,从前在裕州的时候她就好这口,升叔的手艺实在是没的说。
马车上,顾长安昏昏欲睡,半闭着眼吩咐童生,“等会儿你去一趟端王府上,让白辛跟王爷说……说我明日去。”
后半句话说的干巴巴,童生狐疑地看了顾长安一眼,没敢多问。
侯府里的事多数就是妇人们无事生非,顾长安从回京就闷得不行,这几日想抓叶清池出门逛逛,却连叶清池的一片影子都没找着。不过顾长宁倒是没闲着,不少事压在头上也没碍着他给顾长安找夫婿。
按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顾长宁从来都觉得他这个妹子不是一般人,要真是随便给她安一门亲事,这洞房花烛夜一个不满意给新郎官打残了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顾长宁还是照顾长安说的,给她排了个流水相亲宴。
顾家一门都不是慢吞吞的人,做事讲究个雷厉风行,因此顾长宁就在顾长安去见青黛这日,给她按年纪顺序排了三位公子在琉璃馆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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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安前脚进门,后脚就被杜氏拉进屋里去了。
“长宁也没说你晌午出门了,这会子都晚了,赶紧收拾收拾就去吧。”杜氏把顾长安摁在凳子上,想她一介武将让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拉来拽去,也是奇了。
顾长安一头雾水,“二嫂,到底是什么事?”
杜氏一脸奇怪地看着她,“你二哥没跟你说?他给你挑了几位公子,都是一表人才的,叫你去瞧瞧看。”
顾长安曲指“哒哒”敲着桌面,从铜镜里看了看杜氏,难得乖巧了一回,说:“那就劳二嫂帮长安收拾吧。”
杜氏一愣,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也没细想,回头招呼竹染就帮着顾长安把头顶上的男子发髻打散,重新给她束发。
杜氏知道顾长安从跟着顾长平去裕州就是当个男孩子养的,这回回京前根本就没穿过什么襦裙绣花鞋,更别提往脑袋上簪珠花了。所以杜氏识趣地没给她挽好的发髻上多插什么步摇,真是怕这小祖宗看不顺眼给扔了。
竹染替顾长安挑了套鹅黄的衣裳,顾长安偏头看了会儿,就直接去里间换上了,一改平日里对这些裙裙褂褂“挑剔”的毛病。
杜氏和竹染面面相觑,心里一块打起鼓来。
等顾长安收拾利落站在杜氏和竹染面前,俩人又忍不住皱眉。
好像什么地方看着别扭。
不是顾长安脸上的疤,那疤用上叶清池送来的奇效药,已经不那么明显了,此时用粉一盖,几乎是看不出什么痕迹。
也不是身形的毛病,顾长安瘦高,腰板挺得直溜,穿衣裳比普通人都要合适些。
顾长安自己抬起胳膊看看,倒是满意,谢过杜氏就转身出门了。
顾长安步幅一向迈的大,穿裙子难免绑腿,但她在这些事上从来是能将就就将就,所以她自己调整了调整,可着那裙子能迈开的最大步,呼呼走起来。
等顾长安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外,竹染才犹豫着开口:“二夫人,奴婢瞧着大小姐,好像……”
杜氏也是满心郁闷,抱臂看着墙上的爬山虎,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厢,顾长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瞧着轻飘飘的鹅黄色跟她有点不协调就是了。
顾长宁心细,怕顾长安懵里懵懂去了,跟几位公子见着不知如何开口,且万一看上哪个日后也不好说去,所以还是按规矩找来媒婆,跟顾长安一同去琉璃馆。
媒婆姓赵,是个能说会道的。赵婆子识人多,早就练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装了一肚子的话要跟顾长安套近乎,可真见着,却又憋不出几句了。
赵婆子坐在马车里偷瞄这女都尉,被顾长安一眼扫过来,吓了她一跳,觉得腿肚子都快转筋了。
赵婆子低下头偷偷琢磨,这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是不一样,眼里透出的那股说不清的劲儿,还怪吓人的。
到了琉璃馆,赵婆子在顾长安前头引路,两人进了二层的雅阁。
琉璃馆里的伙计都是眼明心亮的人,一见是顾长安来了,就赶紧打发人去叶宅,找不找得着叶清池那是后话,他们要是见着人不报,回头可有苦果子吃。
当然,这也是叶清池先前就交代好的,早说了只要是顾长安来,不管什么时候,都得去叶府通报一声。
相亲宴安排在琉璃馆,顾长安心里不是不嘀咕,但想来想去她二哥跟叶清池也没什么交情,说不上要给她挖坑。
等在雅阁的沈大人比顾长安想象中要淡定,顾长安进去的时候,沈大人正望着窗外的湖面,品茶。
沈大人文采好,是他们那一年的榜眼,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翰林院待了没几年就跑到大理寺查案去了。
沈大人单名卿,字伯之,听赵婆子的意思,从前还跟顾长宁一起拜在徐阁老门下,只是一直搞不清什么原因,没娶着媳妇儿。
沈卿是一个很正经的正经人,他目不斜视对着顾长安一揖,“顾都尉。”
顾长安也赶紧还礼,“沈大人。”
赵婆子在旁边直皱眉,这可真是木头疙瘩碰上榆木脑袋了。
第二十六章 添乱
风动柳枝,湖面波光映着几片浮云,窗外景色大好。
可惜琉璃馆的两人有点煞风景。
顾长安趁着沈卿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的功夫,抓住赵婆子说:“我看这个沈大人就挺有趣的,你把后面的两个公子都打发了吧。”
赵婆子苦着脸,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赵婆子出去,沈卿正好回来,就听见顾长安颇有兴致地问:“沈大人方才说那个从京郊挖出来的尸骸,后来是如何了?”
赵婆子摇摇头,下楼去了。
顾长宁就坐在琉璃馆后头的大青石上,边等边不耐烦地摇折扇。
这是他跟赵婆子约好的地方,以防顾长安出什么幺蛾子,他这近水还能上去救近火。
顾长宁见赵婆子急火火走过来,心里就觉得要糟糕。
“顾大人啊,上面的顾大人说了,觉得沈大人挺有趣的,让把后面的两位公子都打发了。”
“怎么回事?”
“沈大人给顾大人讲了不少离奇骇人的杀人案,可吓死我老婆子了。”赵婆子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顾长宁愁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顾长安一向就有点猎奇的心态,又早就克服了对尸体的恐惧心理,跟沈卿聊得来真是一点也不用奇怪。
顾长宁看着琉璃馆别致的外墙,纳闷,顾长安当真看上沈卿了?
顾长安当真没看上沈卿,是拜她目力极佳所赐,瞥见外间窃窃私语的俩伙计。常年在战场上积攒下来的敏锐让顾长安觉得这事不大对劲,可沈卿一板一眼的,半点不像跟顾长宁合谋要干点什么的样子。
虽然沈大人一根筋,不知道变通,可顾长安还是打心眼里觉得沈卿查这人挺有趣。听他的意思,从他任大理寺左卿之后,就把那些陈年旧案都翻出来要重查,搞得整个大理寺鸡飞狗跳,自己却浑然不觉。
真是个耿直的人啊。
顾长安像遇见知己一样跟沈卿侃侃而谈,一时不察,都没留意到雅阁外戳了尊黑面大佛。
所幸黑面佛耐心有限,敌不动,他动。
“顾长安。”
一盆凉水兜头扣下,或许里面还埋了几块冰碴子。
“下官见过王爷。”顾长安正经地敛袍拜礼,旁边的沈卿当然也认识刘珩,从容地起来跟顾长安一同拜下。
刘珩觉得沈卿这个白面书生有点碍眼。
“沈大人。”刘珩也不跟俩人客气,干脆利落地坐在赵婆子刚才的那张椅上,指挥着顾长安给他重新换杯子添茶。
沈卿这个人耿直是耿直了点,但能杀出重围在殿试中摘得榜眼也足证明他不是庸人,此时要看不出刘珩隐隐的怒意,那他这几年真是白在官场上混了。
徐阁老说,能不得罪的人就不要得罪,尤其是皇亲贵胄。
沈卿不想平白招来刘珩的厌恶,所以根本就没打算再坐回去,木着一张脸,说要再去一趟仵作那里,就挺着腰板蹬蹬下楼去了。
顾长安想,其实沈大人也不是太耿直。
沈卿走了,刘珩和顾长安才能把话说的敞亮。
刘珩看了眼沈卿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没来由地笑了一声,“相亲啊,没听说你着急出嫁。”他撇开茶碗里飘的茶叶沫子,说,“你既然着急,还相什么亲,嫁我不得了。”
轻飘飘一句话,说出来就好像问“你吃了吗”一样容易。
顾长安被这片没分量的羽毛砸的三魂七魄都掉下去一半。
刘珩浑然不觉地接着扎针,“向父皇求道赐婚的旨意还不太难,何况你靖远侯府跟我也算门当户对。我看要不这事就定了,我也懒得遍京城找什么媳妇,就你了,省事。”
省事?这王八蛋把婚姻大事当成什么儿戏?
顾长安怒火中烧,她觉得此时手里要是有柄长刀,保准就往刘珩脑袋上招呼了。
刘珩却好像双眼盲了看不见她额角暴起的青筋,云淡风轻道:“看你也不大乐意的样子,那你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既不着急,还来相什么亲,跟这些不认识的男人眉来眼去……就那么有趣?”
伤人的话总是擦枪走火一样冒出来,说的时候不计后果,说完简直想把舌头割下来。
顾长安被他彻底激怒,真是许多年不曾动过这等肝火。她攥紧了手里的茶碗,指节都捏的发白。
刘珩的话就像一记凭空飞来的巴掌,重重掴在她脸上,不留半分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