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林子深处走,丁清能看见的行尸走肉就越多,他们几十成群,人数加一起也有半个镇子那么多了。
阵法被破,丁清又怕碰上方清山不敢往回走,现下迷失在了深林中,也不知如何出去。
她在林子里找了棵较为高大的树,费力爬上了树杈。这里有两人高,一般的鬼根本上不来,如此她才能稍作休息。
一觉还未眯着,丁清就听到了一道惨叫声。
那声音近在咫尺,她猛地睁开眼,入目便见到了十几个尸身牢牢抓住一名男子的后背,在那男子的背部留下了几道抓痕,最深的那道可见白骨。
瞧着腰带的颜色,是个落单的孔家人。
丁清心里犹豫着她要不要救对方,可她也不会打架啊。
那孔家的男子面朝黄土,不断哀嚎,再这么下去,当真会被那群鬼撕碎。
丁清从怀中掏出了一口小瓶子,眉头都皱了,不舍就写在眼里,几番思量,她还是将瓶子收回了怀中。
死就死吧,反正入林子死在这里的孔家人肯定不止这一个。
丁清手指戳进了耳朵里,欲打算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下一刻就见那男子被撕坏的衣服里掉出了一样物件,她浑身一震。
隔着雾气未能看清,但仅一个轮廓丁清也立刻从树上跳了下来,她将怀中的小瓶打开猛地朝那群鬼扔了过去。
瓶子碎地,化成了一滩浅红色的雾气,遇上尸肉顿时将尸体化成了水,分毫不留。
只见那些没了尸身的魂魄甚至只是半截身体的残影,意识都不能保全,等会儿阳光一照就得化为灰烟了。
不单是那些尸体化成了水,就连丁清的右手也被雾气烫伤,露出了白骨,断截在手腕处。
男子痛得几乎要落泪,身上被扒得就剩下一条裤子,衣衫成了碎布条,沾着血肉。
丁清左手捡起地上的黑玉石,那玉石如尾指一般大小,也是圆的,顶上拴着绿绳,抬起底部一看,她在上面瞧见了一个‘赵’字。
丁清顿时一脚踩在了男子受伤的背上,脚下伤口汩汩冒血,她问对方:“这东西哪儿来的?”
“啊!!!痛!!!”男子喊完,呜呜哭了起来。
丁清附身将黑玉章丢在他面前,重复问了一遍:“这玉章你哪儿来的?”
“这是……这是我姐姐之物!”男子看了一眼,委屈道:“我偷来的,我偷偷拿出来的!”
“你姐姐是谁?”丁清疑惑,与她预想中的不同,但也未必不是这小子在说谎。
“我……我真不知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我只看她那么宝贝,出门前带出来想与她开个玩笑,女侠饶命!!!”男子一边喊着,一边抽泣。
丁清微微皱眉,脚下力道放轻了些,看着男子哭得眼泪哗啦啦直落,心中不免想起了以前总被她欺负的胞弟,她抿嘴,松开了男子。
男子像是死过一回般,浑身是汗,见丁清放开自己连忙翻身滚到一旁,一边擦眼泪,一边给自己上药。
丁清将黑玉章收入怀中,男子瞧见了,还想要回来:“那个东西我还要还给我姐姐的。”
“是我的了。”丁清眼神上下打量他,瞧着就是十七、八岁左右,倒是比她年幼。
男子有苦不敢言,等眼泪擦干了,这才发现丁清的不同之处,舌头打结地指着她断了的手腕道:“你你你……你不是人啊!”
丁清抬起自己的手腕瞥了一眼,反正过不了两日就能长回来了。
她好心给对方指了个方向道:“我几个时辰前见方清山在那边捉鬼,你要是有力气,就去找他吧。”
男子摇头,是打死也不敢乱跑了。
丁清无所谓他的去向,她本也没打算真救对方的。
看来此地不宜歇脚,丁清转身便走,打算换个安静的地方躲到雾散,只是……她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男子伤口的血止住了,只是还疼得直抽气,一瘸一拐地跟在了丁清身后。
丁清回头瞪他,他就原地扁嘴,等她走了,他又跟上。
眼见天就要黑了,小尾巴确定不找方清山,反而跟着她这个鬼在瞎转。
丁清实在忍无可忍,转身便问:“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怕我杀了你啊?”
“你……你挺干净的。”男子说完,又看向丁清那浑身难民的装扮,解释道:“我是说……你的灵魂挺干净的,我在家中师父教过我看魂,你应该没杀过人。”
未等丁清开口,他又道:“你手还痛不痛了?”
毕竟救过他一命,男子还是知恩图报的。丁清瞥了一眼已经长出骨头的右手,心想早知道还是不多管闲事,由着这小子死了算了。
男子料定她不是个恶鬼,加之天色渐暗,他害怕,故而离得丁清近了些。
他没话找话聊:“我在北堂时,家里人都说这世上的鬼不是善类,除恶务尽,不可错漏,因为鬼是由人死后所化,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应该再留在世上。”
丁清扯了扯嘴角,这还真是孔家人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我觉得你不一样。”男子转了话锋。
丁清面朝男子,双目对上,男子微微一愣,似能透过她略有些脏的脸和凌乱的发丝下,瞧出对方清秀的面容。
丁清对他弯眸微笑,那是个极为嘲讽的笑,可男子倒看红了脸,诧异她笑起来有些可爱。
“小公子是孔家的人吧。”丁清望向他:“瞧你细皮嫩肉的样子,凡是自幼练符练剑或练咒的人,身上都会带有符文留下的伤痕,而你十指纤纤,显然是个不干活的。”
丁清继续道:“孔家分支庞大,可女丁甚少,主脉中上有姐姐,年龄又如你这般的只有一个,你是孔御。”
男子双目睁大,闭上嘴不说话了。
“此番出来,是瞒着家里人出门的吧?”丁清拿出方才从他身上抢来的黑玉章朝空中抛去,又稳稳接住,手中的力气恨不得将玉章捏碎:“你姐姐是炼丹高手,而鄞都城的城主又是个坐轮椅的废物,你姐姐替他看过腿,男盗女娼,有他的印章不奇怪。”
男子脸色一青,顿时难看了起来:“不准你这么说我姐姐!”
丁清朝他瞥了一眼,也不生气,反而笑说:“不高兴了就别跟着我啊。”
男子倒是有气概得很,哼了一声掉头就走,丁清望着他的背影笑得更开心。
没人在耳边聒噪,丁清也懒得走了,右手的断口上还有毒物残留,长得很缓慢。她找了个干净地躺着,将手中的玉章举上眼前,仔细看上面刻着的‘赵’字。
耳畔似回响起了那道声音。
“阿清,我们是一样的人。”
丁清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胃里翻涌,恨不得想吐。
她起身当真干呕了两下,万分嫌弃地将手中的玉章扔到一旁,越看越碍眼,于是捡起一块石头,高高举起,狠狠砸下。
玉章碎裂。
不够!
丁清又砸。
咚——咚——咚——
一次又一次,丁清将这玉章幻想成那人的头骨,眼底的雾霾散去,终于畅快了许多。
孔御又在林子里迷路了,入夜的寒风吹过树枝的声音就像是鬼泣,他忍着惧怕浑然不知自己在原地打转,几圈之后便听到了诡异的敲打声,一声一声,颇有节奏。
忽而,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孔御吓得倒地,哇哇乱叫。
那影子从他头顶略去,像是一只能将人吞下的鸟,黑羽展翅似乎可遮天蔽月,等孔御反应过来后又没了影子。
孔御连滚带爬跑起来,没走几步就撞见了丁清坐在一处敲石头,方才那咚咚声就是她弄出来的。
他看见丁清的右手还未长出来,左手抓着一块石头,五指蹭出了血,可见有多用力。而那像是一团灰一样的东西……若不是旁边还有根眼熟的绳子,孔御险些认不出来这是那枚黑玉章。
回想起方才所见,孔御心中一阵发慌,顾不得其他,他拉着丁清的手就要跑:“快走!”
丁清被他抓得一踉跄,挣扎道:“你干什么?”
“我方才瞧见了,那个……那个周家的怪物!虽然没看见脸,但我看见了好大一双翅膀!应该就是那怪物没错!”孔御道:“师父说那怪物吃鬼连血都不漏,若是被他抓到你,你就惨了!”
丁清闻言,双眸一亮,回首看去恨不得将脖子扭断,双脚沉下不肯走了。
“你真见到周笙白了?在哪儿?”她问。
孔御未发觉她语气兴奋,道:“知道怕了?就在方才那片林子里,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我俩互不相欠了!”
丁清扯不回自己的手,哎呀了几声:“你快松开我,我得去找他。”
“你还找他?!你不怕他把你吃了啊?”孔御道:“师父说过,他生性邪恶,六亲不认,是为不详之物,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鬼,你胆子再大也不能去找死啊!”
丁清眉心皱着,脸色突然难看起来。
她跟着孔御小跑了两步,忽而一脚踹在了对方的腿上。
孔御本就受伤,丁清又用了十成的力,他顿时痛苦跪地,回身去看丁清时怒骂了一句:“你疯啦?!”
丁清看他的眼神很冷,孔御见之心里无端发憷,就像她先前模样都是装的,此刻当真能狠下手来杀人般。
“人如何?妖如何?鬼又如何?”丁清嗤地冷笑:“你了解他多少,便顺着旁人的话诋毁他。他是吃鬼,可你们不也杀鬼吗?二者之间有何区别?”
“你……你明知他吃鬼,你居然还为他说话?”孔御觉得丁清真的是疯了。
“因为他是我老大。”丁清对孔御露出几分鄙夷:“我和他是一伙儿的。”
孔御怔住了。
丁清嘁了声,转身朝孔御方才说见到过周笙白的方向跑去,嘴里还念着:“什么小葱装起蒜来了,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还敢拿周笙白说事,白救你一命。”
作者有话说:
丁清:我和他是一伙儿的!
周笙白:我听到咯。
第7章
不知是否错过了最佳时机,丁清回到方才被孔御拉走的地方找了好几圈也没见到周笙白的影子,她对着空旷的森林喊了几声老大,无人回应。
丁清正垂头丧气打算离开,无意间瞥见被她砸得稀碎成粉的黑玉章那处,绿色的绳子挪动了位置。不是风吹的,因为黑玉章的粉末未散,显然是有人拿起绳子看过,却有嫌弃地把它丢到一旁去了。
丁清定定地看了那黑玉章的粉末和绿色的挂绳一眼,低垂着头肩膀耷拉下来,只站了一会儿突然腹痛难忍,双手捂着肚子浑身颤了颤,而后直直地朝前扑去。
她就像是一具死尸,倒地的时候扑通一声,而后彻底没了动静,一张脸埋在泥土里以一个无法呼吸的姿势扭曲地趴着。
过了许久,丁清连一根手指也没动过。今日天气不如昨日,林子里时不时刮来一阵风,将雾气吹散吹乱,而后浓雾重新聚集在一起。
天际忽而传来一道轰隆声,雷霆之下,乌云渐布,很快就要下雨了。
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打在树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雨水淋在丁清的身上,于她的发丝上凝出了一层细小的水珠。
不远处传来了牢骚声,一男子道:“这林子里的阵法真多!几次都不能找到出口,咱们还要在这里转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