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可以让扎西巴杂选择的话儿,他还是愿意选择继续多养牛羊,而不是拿奖励。
要知道他和其他牧民不同,有些牧民脑子活,就算不养牛羊,也能做上别的营生,一手拿着政府的奖励,一手又有别的营生,生活自然更好。
可扎西巴杂是老实巴交的传统牧民,一辈子只会养牛羊,他更希望可以养更多的牛羊,赚更多的钱。
现在在市场上,牛羊的价钱可是比从前翻着倍儿的往上涨,别提多挣钱了。
扎西巴杂一直坚信着只要公家把风沙治理好,就一定会重新允许牧民们多养牲口,到时候才是他发财的机会。
这天一大早,扎西巴杂就从家里出来了。
他要到县城去帮忙治沙,这是每一家牧民应尽的义务,公家也会发工钱,不管在公还是在私,像他这样的牧民都愿意去帮忙。
临出门前,扎西巴杂仔细的嘱咐了一遍自家孙子,要把牛羊放出去走走,吃吃草,然后再赶回来。
孙子扎西次松出生在初三,所以有“次松”的名字,一般的时候大家都会喊他普扎西,那是“小孩扎西”的意思。
普扎西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对这些放羊牛的伙计都很拿手,是扎西巴杂悉心教导的结果,除了到县里的学校上学,普扎西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帮助爷爷奶奶照顾牛羊。
普扎西的父母平常时候并不在肿巴,他们两个都在萨拉营生,开着一家小卖店,买点土特产之类的东西。
据说这两年从全国各地去萨拉的游客很多,他们的生意做得还不错,至少比留在家里养牛羊更轻松,也赚得更多。
出门以后,扎西巴杂一路往县里的林业调查研究院走。
林业调查研究院就是肿巴治沙的大本营,他们里面的研究员们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制定各种治沙的规划,然后交给下面的人执行。
林业调查研究院下面,则是环境保护协会。
这属于民间组织,同样得到公家的支持,扎西巴杂就是要向环境保护协会报到,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今天走进研究院,扎西巴杂就感觉到院子里的气氛有点古怪。
来报到的牧民们一个个挨着院墙站着,聚在一起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侧耳倾听,似乎在听办公室里面的动静。
扎西巴杂也听了一下,只听见办公室里好像有人在说话,具体说什么却听不见,所以他转眼看了看,很快找到平时和自己处得来的几位牧民,就径自走了过去。
“索朗旺堆,多吉单增,怎么来得这么早?”
扎西巴杂已经比往常来得要早了,可没想到这两个老伙计比他来得更早。
“嘘!”
索朗旺堆和多吉单增立即冲扎西巴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把他拉到墙边。
扎西巴杂有点被吓到了,默不作声一会儿后,实在有点忍不住,才又小声问道:“怎么了?”
多吉单增说道:“里面正吵着呢。”
“吵着?”
扎西巴杂还是懵:“吵什么?谁和谁吵?”
索朗旺堆是个结巴,吞了口口水后说:“曲吉次旦和……和和和罗颖研究员。”
扎西巴杂有点好奇,连忙又问:“为什么吵啊?”
多吉单增说:“听说曲吉次旦从外面买回来了一批叫做什么砂生槐的苗,说是能够治沙的,罗颖研究员知道了以后,很生气,正和曲吉次旦吵这件事情呢。”
“这有什么好吵的?”
扎西巴杂不太明白,说道:“不是说治沙最重要的就是要把草种回去吗?每年我们县里都请人飞播草籽啊,曲吉次旦买点苗回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索朗旺堆想开口,可是他那不太利索的嘴还没发出音来,多吉单增就抢着说了:“听说这批苗很贵,一株一块钱,这一次要花五十万呢。”
第707章 扎西巴杂的一天(2)
“什么?五十万?”
扎西巴杂咋了咋舌,终于被惊到了。
五十万啊,相当于他十年的补助款。
在肿巴,大部分人或许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的。
扎西巴杂惊讶过后,又不确定的问了一句:“那些苗真的是一块钱一株?”
“是的,就……就就就是一块钱……一株。”
这一次,索朗旺堆抢答的速度非常快。
“还真是太贵了。”
扎西巴杂表达出自己的意见,虽然他只是个干活的人,对治沙的事情懂得不多,不过他知道五十万株苗真没有多少,放在沙漠里种不出多大面积。
这样就花了五十万,实在太叫人心疼了。
办公室里,曲吉次旦沉默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眼前这个女人说话。
女人就是罗颖研究员,一个从内地某所重点大学毕业的农科硕士
她毕业以后,曾经在某个农科研究机构工作,后来因为来藏地旅游,无意中进入肿巴,看到了肿巴沙漠化越来越严重的现状,于是选择辞去原本的工作,在肿巴留了下来。
这么多年,她是肿巴治沙的主要组织者和规划者,算是肿巴治沙的总指挥。
一开始的时候,肿巴人一点治沙的经验都没有,只知道撒草籽复种,可是这样的做法效果很差,基本上等于做无用功。
直到罗颖来了以后,她带来了比较“先进”的治沙经验,例如规划治沙地点的先后次序,又例如打草方格、打石方格、打木方格等等,总之就是进行有效规划,用各种方法先固定沙土,然后再进行复种,这样的效果一下子就好了很多,效率也大幅提高。
正因为这样,罗颖的年纪虽然并不大,可是却收获了所有肿巴人的尊敬,把她当成了真正的肿巴人。
“五十万啊,这么是五十万,曲吉次旦大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就算真的要买这些苗,你也可以和我先商量一下的,怎么就自作主张了……”
罗颖的藏语并不太流利,仅限于日常交流,所以她这时候说的是夏语,这也是外面的人听不明白她说话的原因。
大部分老一辈的牧民都听不懂夏语,只有上过学的年轻人,才懂得夏语。
曲吉次旦一直让罗颖说着,也没有回嘴,直到罗颖说得口干舌燥,忍不住端起了杯子喝水,他才趁着这个空档说道:“罗研究员,我不是不想和你商量,我记得之前不是就和你说过了吗,我在疆齐省找了一家很厉害的公司,他们愿意为我们培育能适应我们这里的环境的树苗,这个砂生槐就是他们的产品,当初你还说好的。”
罗颖忍不住更气了,把杯子“duang”的一下子放下:“可你没说他们的树苗这么贵啊,一块钱一株呢,这还只是砂生槐而已,他们怎么就敢买那么贵?简直岂有此理!”
曲吉次旦轻声解释:“罗研究员,你不知道,牧雅培育出来的树苗,就是比其他公司的树苗卖得贵,可它们在市场上卖得也比其他公司的树苗好,因为它们的质量好,这个事情连中央空调电视台都报道过的。”
“曲吉次旦大哥,我是学这方面的人,我很清楚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我们这里和其他地方可不一样,就治沙这件事情的难度来说,他们疆齐省和我们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
罗颖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曲吉次旦,语带无奈的说:“我们这里是高原治沙,不但气候比他们那里更冷,环境也比他们那里恶劣,他们培育出来的树苗没有经过实地的种植,又怎么敢说一定能种出来?一定会有效果?”
曲吉次旦对于这一点也不敢确定,毕竟罗颖真的就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些年来带领着他们肿巴人治沙,一直屡见成效。
所以,听见罗颖这么说,他多少有点心虚,只能说道:“罗研究员,我个人对牧雅……嗯,对他们的那位陈总和阿娜尔院长是很信任的,不如我们就先种一下,看看效果怎么样,行不行?”
罗颖轻叹了一口气,问道:“就不能退了吗?”
曲吉次旦说:“牧雅那边给了我们很多优惠,就连苗款都是先收一半,我……我实在没脸去退货。”
罗颖略一沉吟,又问:“既然我们已经付了一半的苗款,那我们就退一半,另一半我们留下,就当是用二十五万买他们的树苗来试一试,这样可以吗?”
曲吉次旦摇了摇头,苦笑道:“罗研究员,我们已经把五十万株砂生槐的苗运回来了,这些苗从地里取出来那么多天,这时候说要退回去,这……这怎么向人家交代?”
罗颖无语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五十万株砂生槐的树苗从地里拔出,然后由疆齐省一直运到藏地来,这么一路可不是种在土里的,最多只是路途上撒点水维持生机,现在如果要运回去还给人家林场,的确有点不太地道,说不太过去。
看见罗颖没说话,曲吉次旦语气诚恳的说道:“罗研究员,要不我们就试一试把这些砂生槐的树苗中到地里去吧,如果真的没有效果,那我们以后再也不去牧雅买苗了……”
微微一顿,他又咬了咬牙,接着说:“如果这些砂生槐种不好,那剩下的二十五万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绝对不会让协会损失的。”
罗颖听见曲吉次旦这么说,忍不住抬头看了曲吉次旦一眼。
她心里虽然对这一次的采购很不认同,可是她很清楚曲吉次旦的为人。
这位藏地大哥并不是那种怀揣私心的人,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早就已经证明了他的人品和能力。
就算这一次砂生槐有什么问题,他大概也是上当受骗了而已。
回心想了想,这种时候再继续质疑这五十万株砂生槐的事情,已经没有多少意思了,还是赶紧把它们都种下去,看看效果怎么样再说吧。
轻叹了一口气,罗颖只能说:“好吧,曲吉次旦大哥,今天你就组织人手,把这些砂生槐种下去吧。”
略一思索,她又说道:“砂生槐比较适应河流沙滩的环境,你带人把它们种在马泉河附近吧。”
曲吉次旦听见罗颖终于同意种砂生槐,忍不住大大松了一口气,大声应道:“好,我这就去。”
说完,他急匆匆的朝着办公室外走去。
第708章 扎西巴杂的一天(3)
曲吉次旦走出办公室,院子里所有人一下子都把目光投到他的身上。
他怔了一怔,随即回过神,笑着对大家招呼:“走,跟我走,我们干活去。”
他虽然是采购部的部长,可环境保护协会并不是什么有钱的大机构,一向人手精简,协会的干部平时也要带头一起干活,所以曲吉次旦不外出的时候,就和普通牧民没有什么两样。
他领着人到仓库去把砂生槐树苗取出,然后大家一起乘坐在货车的后面,一起赶往罗颖所说的马泉河河滩。
马泉河其实就是雅鲁藏布江的源头和上游的名称,在它的附近还有一条国道——g219。
国道一侧是河滩,因为河滩的沙子蔓延,使得国道两侧出现很多沙丘,是沙漠化最严重的区域。
两辆破破烂烂的大货车来到河滩附近,慢慢停了下来,车上的人开始陆续下车,然后把车上的工具和树苗慢慢卸下来,准备妥当后就可以开始劳作。
看着河滩上沙丘高耸的状况,每一个人的心情都不好受。
要知道放在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草场。
清澈的水萦绕着肥美的水草向下游流淌,那美丽的景象至今还留存在一些年长的牧民心中。
“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这风沙啊,可真是害人。”
扎西巴杂也是有幸见过马泉河附近长满水草的人,忍不住砸吧砸吧嘴,感叹了一句。
他记得自己还是孩提之时,父亲就纵马带着他来到这里游玩,那时候这里一粒沙子都见不到,可真是太好了。
没想到短短十多年而已,过度放牧让这里的草越来越少,河沙就开始肆虐了,连带河水也因此发生了小规模的改道和干涸,从此风沙变成了肿巴人的噩梦。
“这算什么啊,我听说老轧东那里的封禁区更厉害呢,全都是沙丘,挂起风沙的时候能把人活埋,都没人敢进去了。”
多吉单增的小道消息很多,肿巴县这十里八乡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