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
阿雄猛地一拍大腿,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蔡井泉他们生产的假领子,一直没有销路,所以这东西就一直压在床底下吃灰?”
“准确地说,应该是还没找到销路。”韩春雷说道。
“这我就不懂了!你不是说这假领子是紧俏货吗?”
张喜禄不解地问道:“东门墟不是现成的嘛,往那儿支个摊,还怕找不到假领子的销路?多简单的事啊!”
韩春雷:“……”
阿雄:“……”
两人齐齐地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你们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张喜禄说完就后悔了,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呃,我忘了他们那个作坊是见光死的黑作坊!”
“去去去,什么叫见光死的黑作坊?你左右闲着也没事,赶紧去帮阿雄妈妈打个小手,淘个米摘个菜什么的,咱们别总是吃现成的。”
韩春雷轻轻推搡了一下,把张喜禄支了过去。
阿雄见状,笑道:“哈哈,不用不用,你们搭伙有交伙食费的,就该吃现成的。”
韩春雷看着张喜禄钻进了厨房后,对阿雄摇摇头,叹道:“雄哥你不用管,让他干点活吧,不然这一天天都快闲出屁来了。”
“随你们啦。反正你们有交伙食费的。”
阿雄耸耸肩表示无所谓,随后又道:“不过他说得也没错,蔡井泉他们可不就是见光死的黑作坊,不然也会让这些假领子压在床底下吃灰了嘛。不过你就这么吃定他们肯先货后钱?”
韩春雷笑了笑,说道:“我可不敢说吃定他们。但雄哥你想想看,我和蔡井泉就聊了一个上午,他试探一番过后,就直接带我去他家吃饭看货。这说明什么?”
阿雄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说明…说明他很着急。”
“没错。冒着被香港老板撤厂的风险,偷偷把东西生产出来了,却迟迟找不到销路,积压在家里,又不敢公然拿出来卖,心里肯定是着急的。”韩春雷猜测道。
“嗯……我对蔡井泉多少了解一些,这人只会跟在他大伯蔡福金屁股后面,当个应声的跟屁虫,干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做事还是有一点分寸的。能让他这么病急乱投医,初初见一面就拉你去他家看货,说明他是真有点着急了。”阿雄的脸上多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韩春雷不管他们两村的恩恩怨怨,照实说道:“所以,我才临时改了主意,想用最少的本钱,尽可能拿最多的货。”
“春雷,你观察的很仔细,也很有想法,不过我觉得蔡井泉和蔡福金他们不会买你账啦?毕竟你是外地仔,而且是初来乍到,就算他们真着急出货,也不敢赊这么多货给你啊。”阿雄说道。
“本地人他们也不敢找啊?”
韩春雷笑了笑,说道:“既然事已至此,我就再等两天咯。两天后,他如果不来找我,我就再跑一趟赤勘村去见蔡井泉。就按他说得办,有多少本钱拿多少货,绝口不再提先货后款的事!反正最多耽搁两天而已,我又不亏。”
阿雄闻言愣了下,竖了竖大拇指,赞道:“哈哈哈,这倒也是,反正多等两天也不吃亏。”
“咦,你们都在啊?”
院门外,红姐手里拎着满载的菜篮子走了进来,一脸喜庆地张罗道,“雄哥,晚饭我跟阿灿也和你们搭伙,喏——”
红姐提了提沉甸甸的菜篮子,笑道:“有酒有肉,还有一条白鲢。”
说着,红姐直接把菜篮子里的酒肉菜食直接交到了阿雄手中。
阿雄接了过来,好奇道:“阿红,你这是有喜事?”
“没错,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再宣布。”红姐说道。
“好吧。”
阿雄提着菜篮子转头进了厨房,口里地嘀嘀咕咕着:“只要不是你那个死鬼老公回来了,那都是喜事。”
“扑哧……”
韩春雷忍俊不禁,笑出声儿来。
红姐也是又气又恼地骂了一句:“阿雄你这个老扑街啊!”
骂完,红姐拉着韩春雷,聊起了东门墟的事情。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猪头灿拎着大小水桶,带着一身血渍腌臢地回来了。
今天下午他替湖贝村的一户人家杀猪,挣了一副猪下水和三块八毛的工钱。
阿雄一看天色,渐黑。
于是张罗起大家伙吃晚饭了。
……
……
赤勘村,蔡福金家。
蔡福金今年虽然已经七十二岁了,但身体向来硬朗,炯炯的眼神,红润的脸庞,说他像六十出头一点也不为过。他在赤勘村村长的位置上,坐了差不多有二十个年头。他年轻那会儿就是赤勘村的传奇人物,二十岁就带着一把柴刀参加过赤卫队和农民赤卫队,后来又编入了珠江纵队,打过白狗子,打过小鬼子和伪军,他是赤勘村资历最老的党员,照他自己的话讲,如果不是四九年解放佛山的时候被流弹击中了左腿,最终落了残疾,因伤退伍回原籍的话,也许还能干个连长啥的,到五五年授衔的时候,凭资历也能混个少校军衔。
不过即便如此,他在赤勘村也有着举足轻重,令全村老少爷们尊敬的地位。村里大事小事,不管是谁家盖房子过了界,还是谁家的女人偷了汉,就没有蔡福金断不了的官司。有的时候区里颁布什么政策和措施的时候,他出来拉着脸吼一嗓子,比电线杆上的广播喇叭宣传个三五遍还要管用。
蔡井泉也是,别看他在大华厂里当着保卫科长,咋咋呼呼的,但是在蔡福金这个大伯跟前,就像一头温顺的小猫,只有点头附和的份。
在院里,蔡井泉陪着大伯喝了一下午的茶。
客家人最具特色的饮茶方法当然是擂茶,但客家人也跟潮汕人一样,平时在家也喝功夫茶。
一泡接一泡的功夫茶,极易消磨时间。
等着蔡井泉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向大伯汇报完,再抬头看天色,已经日薄西山,近黄昏了。
“大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家吃饭了。”说着,蔡井泉缓缓起身。
蔡福金拿着小巧的砂壶,凤点头似的给蔡井泉又斟满一小杯茶,然后伸出手,请道:“请茶!”
“呃。”
蔡井泉见状,又乖乖坐了回去,端起小杯抿了口茶汤,将杯中多余一口倒进了茶盘里。
蔡福金又给他继续斟了一杯茶。
蔡井泉见这架势,明显是留客的意思啊,随即说道:“家里还有半只鸡,晚点我让小娥拿过来,我陪您喝点。”
“嗯。”
蔡福金低着头把玩了一会儿手里的砂壶,然后继续伸手道:“阿泉,请茶!”
“呃。”
蔡井泉又是端起小杯,抿了口茶汤,依样剩一口倒进了茶盘里。
蔡福金放下手里的砂壶,突然问道:“阿泉,咱们偷偷搞这个蔡氏制衣厂搞了有多久了?”
蔡井泉虽然一愣,不知大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过仍旧照实回道:“到后天就满三个月了。”
“村里集资买了多少台缝纫机?”蔡福金又问。
蔡井泉:“六台。”
“三百件假领子,阿霞他们踩了多久踩出来的?”蔡福金继续问。
蔡井泉:“虽然一开始操作不怎么熟练,耽误了些时间,不过也就用了十天的时间。”
“六台缝纫机,用了十天的时间踩出三百件假领子……”
蔡福金沉吟了一下,说道:“接着停工了两个多月,至今没有复工。是吧?”
蔡井泉心里咯噔一下,有心虚地回了一声,“是。”
不过蔡福金的脸上看不出息怒,还是用平淡如初的口吻继续说道:“阿泉,昨天下午族里几个房头都来我家里碰了下头。三房的房头蔡福顺说,你不适合代表族里,去大华厂当这个保卫科长,我也不应该把制衣厂这摊子事交给你打理。还有五房的房头蔡井远,他提议,趁此机会,索性把蔡氏制衣厂彻底关闭掉!二房和四房的房头也强烈要求,要继续干制衣厂这个事,就必须先把你撤下来!”
“啊?”
蔡井泉听罢,顿时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