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怀尧趁他怔神的时候不着痕迹地退出他的怀抱,转过身来注视着他不停变换的脸色,“看来,影卫查到的东西很有用。”
阜远舟苦笑,道:“的确有用……所以我不交换情报都不行了?”
阜怀尧面色淡然地注视着他,轻描淡写道:“事情的复杂程度决定我留在这里的时间长短。”
阜远舟眉头一跳,实在没想到阜怀尧也会用这个来作为威胁,看来对方是决心不会退出这趟浑水了。
其实玉衡的皇帝还是相对比较自由的,阜家的家法里就有规定未成年的皇子必须出宫体验百姓艰苦,而继任帝位之后如遇重大决策,必须得走访民间谨慎行之,想必阜怀尧就是钻了这个空子离开京城的,毕竟土地改革的事情是议事殿那边一直在讨论的主题。
当然,出宫时间可不是说多长就能多长的,阜怀尧始终还是要回去的,区别不过是对方允不允许阜远舟能够踏足京城罢了。
无论如何,他都是玉衡的主子。
阜远舟不禁开始想能不能到事情结束为止都将阜怀尧留在自己身边,但是他又担心时局有变时他会顾及不到自己的心上人。
他似乎能够理解一些阜怀尧赶他离开京城的理由了……
“想清楚有什么能说的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阜怀尧问道。
“其实也没有太多不能说的,只是事情有点复杂。”阜远舟无奈地道。
事到如今,别说是亲密如阜怀尧,恐怕就算是其他诸国的国君,恐怕也会有所牵连、无法置身事外了。
宿天门……宿于九天之上的野心,岂会简简单单?
……
第三百零二章 血承肉糜
结合阜怀尧查到的东西,那么事情真要说起来,就要追溯到数百年前的闻人一族试验研究的鼎盛时期。
那时候,闻人族民在追求永生的过程中制出了一种毒,这是他们试验中最为有效的保持青春的办法。
其实与其说是保持青春,不如说是用毒强硬地将身体机能维持在服毒的那个时间,提升了人潜在的实力,却不能真正地保证不死不老——在天命终了的时候,逆了天伦的人会死得比谁都惨烈,心脏爆裂,瞬间衰老,像是妖怪一样的死法……
而且这种毒还有一种弊端,就是服毒之人确实已经不能算是真正的人了——他们会变得暴躁,畏光,渴血,像是神话传说中暗夜里行动的僵尸一样,没有鲜血就无法维持毒药的效果。
当时的闻人家主虽然痴迷于不死之术,但是仍然保有理智,觉得这样的毒药实在违背天理,所以将此封存起来。
直到闻人一族获罪几近灭族,剩余族民迁徙他国,这些资料也被他们秘密带走。
然后,两百年前,闻人一族出现了自衰落之后最天才的家主——闻人折傲。
他聪明,大胆,甚至是狂妄,心比天高,他完美地继承了先祖的智慧,对那些久久无人问津的资料进行研究,并且得到了卓越的成果,也得到了压抑太久的本性里藏着疯狂的族民的热切拥戴。
于是在屡次试验不尽人意之后,闻人折傲选择了对那个毒药药方下手进行改良,对此族民们也全然没有意见。
永生的魅力几乎无人能挡,所有人都陷入一种狂热的追崇痴迷的状态,甚至自愿成为试验品。
闻人折傲的确很聪明,他改良了毒药的药方,即使不能改变最后惨死的结果,但是他将令人需要鲜血的时间拖长为一个月,也不再有畏光、暴躁等过多的负面影响,甚至能两倍甚至三倍地激发人的潜能,创造出人为的天才!
闻人折傲将这种毒命名为——血承。
用血来承载生命的逐渐衰老……
当时不少人都选择了服用这个毒药来保持自己的青春,以等待他们的家主为他们带来真正意义上的永生,但是事情往往不尽人意,狂热过后,试验带来的副作用也慢慢显示出来,大量的试验品就意味着需要大量的鲜血,而且他们不会互相吸食同为试验品的人的血,没有成为试验品的族民的自愿供应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所以外面的人成了他们的目标。
将秘密带到外面就意味着极大的风险,尤其他们研究的是几乎人人梦寐以求的永生,所以闻人一族必须不断地迁徙才能保证减少他们在某一地定居时种种诡异人命官司不会怀疑到他们身上,同时也不想引起外人对他们不变的容貌的猜忌——事实上如果想要研究两百多年前闻人家族的迁徙路线,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僵尸出笼之类的灵异神怪的传说往往容易代代口耳相传。
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频繁的迁徙让族民觉得疲惫,而“血承”带来的恶意的优越感让他们也变得不安分,在他们眼里,普通人成了他们的口粮,脆弱得只要咬开脖子就能收走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而且当无法出外狩猎的时候,还未服毒的族民就成了他们袭击的对象,自相残杀成了熟视无睹的现象。
闻人折傲一心沉浸在他的永生研究里,并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但是敌不过几个长老的施压和族民的请求,他开始研制“血承”的克星。
然后在“血承”的基础上,他研究出了另一种毒药——“肉糜”。
以闻人折傲的性格,研究出来的东西自然是不能相信是它带着多么天大的好处的,“肉糜”完美地继承了“血承”的保持颜容激发潜力的效果,而它作为“血承”的最可怕的能力就是——“肉糜”能够克制“血承”发挥的实力,与此同时,服食了“肉糜”的人不需要鲜血,但是他们需要“血承”者的血肉!
每吃一个人,他们的能力就能更上一阶,颜容年轻一分,即使达不到返老还童的地步,但是这样的效果也叫那些被“血承”者袭击忍无可忍的族民们趋之若鹜!
就此,族民开始狩猎和反狩猎的内斗,鲜血,皮肉,挣扎,惨叫,刀光,剑影,那地狱般的生活啊……
还保持着理智的闻人一族长老们开始怀疑这样的永生带来的意义,他们请求家主闻人折傲停止这些试验,找出“血承”和“肉糜”的解药。
而此时的闻人折傲正在试验转折的关键时期,长老们的阻挠让他试验受阻失了最好的时机,他恼怒非常,将“血承”改性之后硬是让几个不曾服食毒药的长老吃了下去,暴躁渴血几乎让长老们丧失了理智。
而就在此时,东长老闻人折心痛苦不堪之时将剧毒的蛊王放进体内以寻求自杀之道,下地府向闻人一族先祖请罪,却阴差阳错发现蛊王既然可以克制“血承”的一部分毒性,渴血和迷失心智的副作用也被抵消。
“血承”者和“肉糜”者的矛盾也上演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甚至连暂居地附近有盟友关系的申屠家族也被牵扯了进来,族民被分成势不两立的两派——其中一派是狂热地拥戴着闻人折傲,认为这个理智得不像正常人的天才家主会带着他们走上世人求之不得的永生之路,另一派则是认为闻人折傲的研究太过丧心病狂,这样的做法只会带领着闻人一族走向灭亡之路。
于是在得到了蛊王的助力之后,闻人折心联合南长老闻人折忽、北长老闻人折蘇、西长老闻人折荪带领了不满于闻人折傲的研究的人叛变,和以闻人折傲为首的族民进行了殊死决战,但是他们大部分都是在吸食血液的痛苦中醒转过来的“血承”者,在面对因为先前的被压迫而仇恨满腹的“肉糜”者这个压倒性的克星时,他们纵使人多也无法抵抗,一路败逃出了池尤国,穿过月儿湾来到了玉衡,隐姓埋名藏了起来。
即使闻人折傲的势力也被大量消耗,双方两败俱伤,但是闻人折傲睚眦必报,闻人折心明白这位家主定不会放过自己,就和闻人折忽、闻人折蘇、闻人折荪潜心研究对抗“肉糜”者的办法。
不得不说闻人折傲在永生之路上结合先祖的种种试验,确实比谁都走的更远,闻人折心几人活到了近一百岁,都还是保持着服药那时候的颜容不变,但是也许是因为蛊王的压制,他们几个长老还活着,但是跟着他们出来的族民们大部分都已经爆心而死。
而闻人折傲那边具有更多的优势,“肉糜”者在他不断地改良药方之下,寿命延长得越来越久,并且他们休养生息得差不多了,正在虎视眈眈着想要折磨他们这些叛变之人。
那时候闻人折心就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一手创建了刹魂魔教积累江湖黑道势力,化名胡罫的闻人折忽也是在白道里慢慢累积力量,化名孙陌言的闻人折荪在经商上发展积存钱粮,化名为舒几梦的闻人折蘇则是在江湖上游走,作为一枚暗棋随时支援他们。
四个人开始联手建立起对抗自己出身的闻人一族的力量,而闻人折傲也吸取了先祖的教训,建立起的宿天门有着极为恐怖的影响力——尤其是在百年之后阜怀尧的时代里,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么个组织的存在,但是宿天门却能左右无数朝堂江湖的大事。
两方势力开始发生交集,对抗,就像是重演百年之前的那一幕幕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而闻人折傲也已经让自己也成为了试验品——甚至是所有人中最成功的例子——他的存在让闻人折心等人如鲠在喉,这个可怕的人不死,他们就永远没有赢的把握!
其实百年过去,风风雨雨看得太多了,不是他们还在贪恋着人世贪恋着永生,只是闻人折傲带来的恐惧感太深太深了,这个人不死,他们甚至不敢安心闭上眼睛——哪怕是变成了鬼,这个男人都有让鬼都战栗的资本!
所以闻人折心煞费苦心创出了刹魂魔功,借用蛊王之力,吸食一百零八颗婴儿心脏,练就无上魔功,紫瞳魔魅,但是功成之兆!
在刹魂魔教创建二十多年后,他们和宿天门的对抗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练成刹魂魔功的闻人折心决定背水一战,于是单枪匹马去约战闻人折傲。
没有人知道哪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闻人折心负伤回来,将体内的“血承”通过血液传递的方法传给了唯一的徒弟——也是闻人一族支系的后裔慕容桀之后就爆心而亡。
至于闻人折傲,也有人说他当时和闻人折心算是同归于尽,因为闻人折心死后十几年,宿天门都蛰伏了起来再无大的动静。
身为新的刹魂魔教教主的慕容桀背负着杀师之仇和魔教诸位的性命、魔教的生死存亡,对此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数十年来不断地秘密扩展自己的势力。
而在这个时候,慕容桀并不是孤军奋战,闻人折忽、闻人折荪以及闻人折蘇都因为天命已到,在闻人折心约战闻人折傲之后不久就先后去世了,留下他们各自的后人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宿天门。
其中就包括白道至尊之一的木石圣人,经商出众的玉衡富商孙陌言,以及在武林中口碑一流的素剑门门主素修枝。
……
第三百零三章 导演
但是在对抗不知是不是真的死了的闻人折傲和蛰伏不动的宿天门之前,慕容桀和木石圣人、孙澹、素修枝还需要解决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前面已经说过了,闻人折心在死之前将自己身体里的“血承”通过血液传递的方式传给了这个唯一的徒弟——给四大长老的“血承”本就是起惩罚性的作用,闻人折傲自然不是那么好心为了保持他们的青春不老和激发他们的潜能的,他们四人在生前就饱受毒发之苦,没有任何规律的,他们总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功力施展不出、全身僵硬,像是初生稚儿一样任人宰割,加之蛊王在体内的躁动,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浑身充满了毒,每一根毛发每一寸肌肤,都是置人于死地的毒!
最可怕的是,每当这个时候,他们身体里的欲望就会被放大无数倍,渴求着被人满足。
可是他们全身是毒,却又无法自行排解欲望,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够活着接近他们。
翻滚,喊叫,迷失心智的哀求,即使是心爱之人,也只能在一旁看着无能为力。
——对于闻人折心那一代和慕容桀这一代站得比大部分人都高一点、比大部分人都骄傲太多的人来说,这样的不堪和屈辱才是最忍无可忍的。
但是闻人折心几人是故意陷自己的传人于不义吗?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血承”之所以名为血承,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它会随着血液传递给下一代,所以即使当初跟着他们叛逃的闻人族民大部分都已经去世,但是他们的后人仍然不少,再来则是在闻人折傲的改性下,如果他们身体里的毒不传给一个人,就会在爆心而亡之后将这个毒传到任何一个接触到他们血液的人身上。
他们不是多么悲天悯人,只是最有可能被感染的就是他们的身边人,谁也不希望会这样,只能牺牲自己的传人了——所谓的大牺牲与小牺牲的轻重之比,大抵就是如此吧。
而且“血承”虽然负面作用是很可怕,但是它所能激发的潜能也是极为可怕的,不这么做,在面对闻人折傲和“肉糜”者的时候根本没有丝毫胜算可言,闻人折傲的毒是用外力来透支潜能,而先天的能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透支的,说到底人定胜天还是有逆常伦却又破坏力恐怖的一件事。
这就是闻人折心四人为什么坚持将“血承”之毒传给他们的原因。
其实这才是闻人折傲的恐怖之处,他好像天生就丧失某种人类心中存在的善意和人性,他不屑于闻人折心几人的背叛,又痛恨他们毁了自己恰在转折时机的试验,但是在报复的过程中,却为自己培养对手,给他们无限的希望,又用自己的影响力和毒药来抹杀他们的意志力。
他就像是一个神一样,游戏一般将他们的命运操纵在股掌之上,又微笑着看他们有没有逃脱的能力。
不,不是神,就像是长孙轻言曾经用过的词——他是魔鬼,没有慈悲之心的魔鬼。
对于“血承”带来的后果,自小见到大的慕容桀孙澹等人自然也是清楚的,但是他们没得选择。
不管是刹魂魔教还是素剑门、孙家以及木石圣人门下,都有闻人一族的后裔,那是陪伴着他们长大的属下、亲人、朋友,无论他们日后是人人畏惧的大魔头还是技艺精湛的手艺人,这个时候,他们都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不担当这个责任,他们也做不到冷眼旁观。
所以在宿天门蛰伏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除了发展自己的势力之外,慕容桀几人极力解决的事情就是希望消除“血承”带来的可怕的副作用。
谁也想象不出他们是怎么坚韧又屈辱地渡过那些时光的。
闻人折傲的医毒蛊造诣恐怕已经前无古人难见来者了——这是素修枝的原话,“血承”带来的影响,除了他本人,也许真的无人可解,而他本人显然没有这个兴趣来解决这个大麻烦,他只擅长制造麻烦。
他们历经十几年,也不过是解决了毒和欲的副作用,不定时的失去自保能力也让他们不得不用各种方法来掩饰自己的行踪。
然后,沉寂了几近二十年的宿天门再次有了动静,他们迎来了一个神秘的新的门主。
之所以承认这是个新门主,是因为他在保留了闻人折傲无与伦比的完美天分和自信狂傲的同时,也继承了先祖上可登天的勃勃野心,以前的闻人折傲执念于永生,而新门主想要的是千秋万代位极至尊。
这是闻人先祖的遗志,却并非是闻人折傲的想法。
面对这样的人,慕容桀几人更加防备,但是也许是因为所求的不同,所以宿天门新门主并未一开始就将精力放在他们身上,而是在他们的警戒中慢悠悠地用自己的势力逐渐蚕食各国的权力中心。
这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事情,所以刹魂魔教和孙家、素剑门、木石门下又得以休养生息的机会,可惜也时刻笼罩在宿天门迟早掉头回来找他们的阴影下。
这一拖,就拖到了慕容桀和阜徵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尽管秦仪和谢步御不知道阜徵的存在,但是通过和丁思思所说的种种联系起来,并不难推测当年事情的真相。
那时候正值慕容桀毒发之时,侥幸被阜徵撞见,躲过了宿天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狠戾扑杀,就此拉开了和宿天门的长久纠缠的局面。
而两方冲突,便是由集中了大部分精锐的刹魂魔教领头,不管是孙家、素剑门还是木石圣人门下,都是作为后备力量隐藏起来的,从教中高层都不知道三家与魔教的关系看来,四者之间的关系必定是作为秘密存在的,通过非正常途径上位的阜远舟才会不知道其中联系。
同样势力坐大的宿天门和刹魂魔教就这么且战且停地斗了十数年,而在这段期间里,宿天门新门主找上了慕容桀。
那时候,宿天门新门主已经找到了也许能够真正达到永生的办法,其中一味“药方”就是他曾改性过的“血承”——现在的慕容桀、木石圣人、孙澹和素修枝。
而站在风尖浪口的便是慕容桀无疑了。
阜徵曾经觉得慕容桀的武学修为已经天下无人能及,但是在慕容桀看来,他站在宿天门新门主的面前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那一身功夫就像是站在高手面前舞个小木棍的学徒。
那是一种令人恐惧到心寒的力量……
这样的宿天门门主对付慕容桀几乎到了易如反掌的地步,也曾经取过他的血肉,但是试验仍然失败了,几次三番之后,宿天门门主才意识到,药性到了人身上发生了变化,每隔二十年一轮回,等到那个时间才是唯一合适取药的时机,而愤怒、悲恸、哀伤等这些闻人折傲最开始希望在他们身上看到的情绪越是深刻,药性则发挥得越极致。
所以面对虎视眈眈的宿天门门主,慕容桀决定开始修炼师父闻人折心留下来的魔功,而这个功法需要有人在旁与他双修,辅助他不会被过于霸道的力量废掉筋骨脉络。
但是阴差阳错,那时候本是最适合作为这个人选的阜徵临时被召回宫中,慕容桀被牵动的心绪被宿天门门主察觉到了,后者便开始留意起阜徵来。
慕容桀知晓之后,又惊又怒,他虽是想不明白也不需要去想自己对阜徵的感情,但是他想要护着阜徵这一点是不会错的,所以他和丁思思联手演了一出戏,逼得阜徵远走边疆不再轻易踏足江湖——不管怎么样,在那时候宿天门的爪牙还没伸得这么深,在军队的阜徵便是最安全的。
之后的是刹魂魔教和宿天门碰撞最为激烈的时候,不过是魔教单方面的步步紧逼,这一来是宿天门门主在等他的“药”成熟,而来是魔教这边不能坐以待毙,三来便是修炼魔功之后慕容桀的脾气也变得更为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