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没再说话。
云隐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沉默,不知该怎么开口。
关静姝也没再问其它的事,主仆二人就这样安静待着。
云隐也不敢轻易提及宁夫人和那外室大郎的事。
过了不知多久,关静姝才再说了句。
“云隐,我饿了。”
云隐一听忙说自己去拿吃的来,关静姝却说,自己想吃糖酥酪。
对方闻言略一迟疑,想说如今她的身子不适合吃甜腻的食物,可看着对方苍白的面色,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奴婢这边去叫人做。”
说着便起身,结果刚往外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的人又说了句。
“你亲自守着吧,做好了给我端来。”
糖酥酪从开始到最终成品至少要一个时辰,云隐原想着去吩咐了人做再回来伺候,可听得这句便一时不知要如何是好。
对方已经昏睡两天一夜了。
自从前两日知道了那些事后,她一改往日沉静的性子,忽然便发了一回疯。
整个侯府颇有些不得安宁。
而后关静姝便昏睡了,她也不是马上便昏睡,而是正常入睡的,在那之前她曾跟云隐说过,自己身边除了云隐,谁都不要守着伺候。
原本见对方连着睡了两日,云隐还担心,想叫大夫来瞧瞧,又怕半途中她醒了惹得她更不高兴,便一直守着。
才刚见关静姝醒来,云隐心中才放下来。
可眼下听得对方说让她去厨房守着那糖酥酪再回来,云隐便又有些迟疑了。
“去吧。”关静姝却不管她究竟是个什么神情,只是闭了眼说了句。
云隐见状就知道对方还是和先前一样,不想让旁人来伺候,只得应了句,接着便匆匆离去。
心中想着一会儿要在厨房多催着做糕点的人,手脚快些。
可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不久,躺在床上的关静姝就自己起身,接着换了身衣裳,缓缓推开紧闭的房门,冒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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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部的暗卫来回话时,慕修泽正手执御笔亲自拟旨,当听得下首的人说的话后,他指尖骤然一顿,乌黑的墨汁由笔尖滴落,恰好落在下方御案的纸张上,将原本已经写好的一句“着收回都阳侯府爵位”完全晕开,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了。
“有没有人跟着的?”
回过神来后,天子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甩,甚至顾不得那已经快写完的圣旨,边问边起身,从御案后疾步走出。
“如今雨势愈发大了,她独自一人又是如何从侯府出来?”
他说着略转头唤了身后的周成一句。
“备车,朕现在出宫。”
接着又吩咐那暗卫。
“加派人手,从司部调人,跟着她不要让她出意外。”
那暗卫原是想回答天子的问题,可对方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便径直将一切吩咐下去,最终他只能拱手应了声,接着迅速退下,去往司部调人。
同时还特意嘱咐了要有人随时跟天子传话,好让天子知道那人的位置。
这边天子周成得了令后以最快的速度吩咐了人叫车驾备好。
此时天边黑云密布,乌压压不透一丝缝隙,天际暴雨如注,雨势大得甚至连脚下的路都难以看清。
天子车驾很快停在了紫宸殿阶沿下,原本一直等着车驾到来的天子见状甚至没多思考,便快步往下走去,惊得身后的周成忙撑开手中的伞急急忙忙跟上。
“陛下,雨大路滑,您慢着些!”
很快天子车驾启程离宫,在倾盆的暴雨中,隐约能听见车驾中传来天子低沉的声音。
“往暗卫先前说的位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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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静姝已经在外走了半个多时辰了。
眼下暴雨如注,昔日热闹的长街已经没什么人了。多数都回家避雨去了,只是偶尔见身边有人撑着伞匆匆走过,先前赶着回家。
在经过关静姝身边时,眼神会略有停住,似乎惊讶于她在如此瓢泼大雨的情况下还不撑伞的模样,可因着雨势太大,一时间也分不出是什么人,只是略看了眼后,便又转回身子,匆匆离去。
和旁人急切的模样相比,关静姝脚下的步子则显得缓慢得多。
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大雨淋湿,一头乌发也黏在了身后和脸侧,脚下的绣鞋早已积满水,每走一步,都带出许多水雾,混合着脚下的一滩滩水渍,溅湿了原本就在往下滴水的裙裳。
她的模样看着有些狼狈,可面无表情的脸看上去又显得她有些冷漠。
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眸此时带着虚无,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她就这样在长街上游走着,丝毫不顾砸在身上的雨有多痛,也不在意路人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和好几个人擦身而过后,忽然在暴雨中一道稚嫩的孩童声响起。
“娘亲,为什么那个人不打伞呀?”
原本漫无目的往前走的关静姝听得这话忽地停下步子,转头看去。
那是个约莫四岁的小姑娘,隔着朦胧的雨幕看不太清楚,此时小姑娘被自己母亲牵着手走在离关静姝不远的地方,似乎是正走着便看见了她,所以才会问自己母亲那样的话。
而被唤作娘亲的妇人见对方转头看来,忙拉了自己女儿一把。
“不要乱说话!”接着也不敢往关静姝的方向多看,便带着女儿匆匆离去。
显然,在妇人心中,这天气不撑伞还在外面乱走的人都是危险的,尤其是关静姝适才转过去看向那孩子,落在对方身上的眼神带着些微光和炙热。
妇人虽看不清她的模样,却能隐约感受到那奇怪的情绪,因此才匆匆带着女儿离开。
而眼见那两人从自己眼前消失在雨幕之中,关静姝没开口说话,也没去拦住对方。
她只是不再像原先那样一直往前走着,反而站在原地,一双眼一直盯着那对母女离开的方向。
那孩子多漂亮啊。
她心中想着。
即便看不清模样,可通过那稚嫩的声音也能听出来,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关静姝的手缓缓落在自己小腹之处。
多令人羡慕啊。
能有自己的孩子。
她垂眸,看着自己已经湿透的裙裳和绣鞋,眼中神色一片暗沉。
她这一生究竟做错了什么?
关静姝不明白。
当初嫁人身不由己,后来连作为母亲的权力都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被剥夺了。
往后再难有孕。
这是两日前大夫告诉她的。
也是她成婚这么久来,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这些年始终无法有孕是因为宁成业根本不希望她生下孩子。在对方心里,只有那外室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原本在知道那外室和孩子的存在时,关静姝还没觉得有多难过,甚至在知道宁成业其实根本不是因她而亡后,她也不过是觉得自己这一年来的愧疚和寝食难安只是感动了自己罢了。
说到底,都是她太天真了,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可当知道自己喝了四年多的避子药,而身边人几乎都知道,却只瞒着她时,她觉得这一切简直太可笑了。
宁成业瞒着她,因为不相干她诞下嫡子威胁到那外室孩子的安危。
婆母瞒着她,因为给她下药的是宁成业。
娘亲瞒着她,因为不知要如何跟她开口。
甚至长公主和天子也都知道,也瞒着她。
理由竟是……怕她难以接受。
当从云隐那儿听到这些话后,关静姝先是沉默了很久,接着忽然大笑。
笑得像个疯子。
她砸了眼前能看见的一切物件,在东苑的房间中发疯。
多可笑啊。
她想。
她这几年活得就像个傻子,被人玩弄于股掌,隐瞒欺骗。
昏睡的那两日,她做了个长长的梦。
醒来后忽然就想觉着,这日子……多没劲啊。
所以她支走了云隐,躲过了侯府守门的小厮走了出来。
她想,去哪里都行。
只要不再留在侯府。
不再留在那个让她变成如今这么个可笑模样的地方。
她怀着一片赤忱之心嫁入侯府,换来的不是举案齐眉,而是千疮百孔的真相。
都阳侯府,究竟凭什么?!
关静姝闭了闭眼,指尖一点点攥紧。
不远处,一驾车驾缓缓驶来,在朦胧的雨幕中最终停在关静姝身边。
关静姝略一抬头,认出了这车驾是谁的。
可她没动,就这样安静站着。
很快,车帘掀开,年轻的天子撑着把伞从车驾走下,接着遮住她头顶落下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