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锋闻言不曾作答,反将视线投向张谆。
张谆道:“既有礼物送给夫人,教他进来便是。”
碧落应一声,又骑虎而去。不多时便同李货郎一道走来。
只见李货郎放下大包小包上前行礼:“给张宗主、林老爷林夫人、曹老爷曹夫人见礼,小人略备薄礼,请诸位笑纳。”
“小的闻知张宗主身体不适,特寻了一株上好山参送给张宗主;曹老爷自中原而来,小的买了些东洲特产;余下这一管洞箫一张瑶琴,便是送给林老爷与林夫人的。”
孟薇轻轻拿起仔细观瞧,只见那洞箫长近三尺九节八孔,竹管上髹朱漆皮闪亮,又以金粉绘着三条云龙纹饰,箫身束有丝箍五道,出音孔下垂有五色流苏,竟是一管天下少见的绝佳洞箫。
她本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女子,见了这箫心内大为喜爱,颇有几分爱不释手之意。只因李货郎将这箫许给了林氏夫妇,不便出言索要,只得放下。
孟薇又看那瑶琴,只见那琴由首至尾三尺六寸五分长短,六寸宽窄,二寸四分高下,上有髹黑漆饰,说不上的大气。
她双手微微搭上琴弦,口中却轻轻疑惑道:“这琴……似有不对之处……”
曹震问询道:“如何不对?”
林锋在旁接口:“不对便是了,这是我的琴。”
只听他清清嗓道:“寻常瑶琴龙龈在左、琴额居右,臣弦朝己、君弦面客,这张琴若依常理摆放则臣弦面客、君弦朝己,因我右手没有拇指不能拨弦,是故订了这么一张不合《琴操》的怪琴。”
曹震笑道:“想不到你这大老粗居然还懂《琴操》?真是万万不曾想到。”
林锋却不作答,他环目四顾见无物可作琴床,索性就地一坐置琴于膝,右手按了冰丝,左手托挑抹勾,琴声悠扬而起,确是一曲《阳关三叠》。
俶而曲调一变,琴音转而苍劲嶙峋、风韵洒落直上九霄,便如一树寒梅凌霜傲雪,自有威武不屈之意。
上官月闻得琴音朱唇轻启,歌声便如银瓶迸裂,溅出万点琼珠碎玉,闻者仿若三伏天内饮冰消暑无限畅快。
孟薇闻得此兄嫂琴音歌声,不由将洞箫轻轻拾起抵在唇边,葱指律动间婉转箫声扶摇而上,直教人神清气爽。
他兄妹二人一曲终了余音方落,却听身后一阵掌声传来,众人凝目望去,却见一行人手提长枪腰戴长剑而来。
为首那人只戴长剑却不曾提枪,只见他方脸大耳眉淡须浓,身着一套玄色水纹锦袍,双掌连击信步而来,如在己户闲庭一般。
“好!好一曲《梅花三弄》!去岁阳明山堂一别,张宗主别来无恙?”
张谆略一抱拳,口中不冷不热道:“有劳江哲宗主挂念,张某虽感小疾好在无伤大雅。”
来人原是阳明山堂覆海枪宗宗主——江哲。
只听江哲身旁妇人道:“贱妾只知张宗主善能使剑,却不知张宗主亦是喜好风雅之人,贵宗琴师歌姬曲乐高明,张宗主何不仗剑而舞,饶以助兴?”
她此言一出,张谆面色立时沉如止水,曹氏夫妇亦面有愠色,只是碍于张谆颜面不好发作。
张谆正待回口却听林锋悠然道:“荣英,你那挂在门楣的首级重安于颈,可有不适?”
那妇人竟是当夜与林锋交手的荣府千金——荣英。
她闻听林锋之言,念及金钗悬于飞天剑宗门楣之辱,不由怒火中烧,几乎将口中银牙咬碎。
江哲见夫人发怒,口中道:“好个大胆的琴奴!狗一般的东西也敢放肆?还望张宗主严加管教才是!”
荣英闻听丈夫言语心内怒意稍退,口中阴阳怪气道:“主子说话都敢插嘴,来日岂不是敢掀桌揭瓦了?”
她话音未落忽觉一阵劲风劈面压来,霎时却又消散无踪,心内正自诧异只是却听曹震道:“薇儿,这金钗送你如何?”
荣氏定睛看去,曹震手中所持正是自己脑后金钗,一时间心内竟满是惊惧。
孟薇撇了金钗一眼,口中随意道:“甚么破钗子也拿来送我?只怕十只二十只也抵不过嫂嫂成亲凤冠上的一颗珠子,我才不要了!”
闻听此言荣英只觉双眼金星乱撞,险些跌倒在地。那钗子乃她爹爹在她十四岁生辰那日送她的,单只钗头金凤双目便不下千金,如今教孟薇如此贬低,不由心头怒起:“好个无礼的贱人!来人!给我掌嘴!”
她话音方起,便听曹震笑道:“说得也是,改日教月儿送你几对夜明珠玩赏便是,这破钗子便留给那村野陋妇珍藏罢。”
说话间曹震五指在掌心轻轻一搓,竟将那金钗碾作一枚金丸,旋即见他屈指一弹,金丸立时便化金光,直奔荣氏嘴唇而去。
江哲一众先前见曹震一袭白袍,腰间戴管赤笛,又见他白面洁净,只当他是个文弱书生。
怎料得曹震武功极高,谈笑间飞身近前取了荣氏发间金钗,尚能教妻子浑然不觉,心中虽大为震惊却也已有提防。
故金丸飞出时,江哲已伸手拦在荣氏面前,恰将金丸接入了掌心。
哪知曹震随意一弹力道极重,金丸入手一条左臂为之酸麻难耐,几乎控之不住。
他虽接下金丸,左臂却也教余力所推落在荣氏面上,只一下便将妻子击得鼻中鲜血流出。若非有江哲化去四五成力道,这金丸非要击碎荣氏满口牙齿不可。
江哲心内怒火冲天,却畏于曹震武功不敢擅动,荣氏虽有武功傍身,却终属女流之辈,一时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任凭点点桃红落于衣襟。
他夫妇二人教曹震神功震慑,张谆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余光瞥见林锋众人面色如常全无诧异神色,心知这一下不过是曹震寻常而发,倘他当真动怒,只怕场中无人可为他一合之将。
此时场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却见一个仆役飞身掠过:“禀主上、张宗主,一行人自称鸣丘山堂而来,现于门外请见。”
张谆清嗓道:“既是天香剑宗林宗主到了,便请她进来罢。”
不多时便见一冷冽夫人带着七八人随仆役来在场中,她略一抱拳道:“汀兰见过张宗主、江宗主。”
张谆、江哲各自回礼。
林汀兰见荣氏手中锦帕血迹殷然,口中不由问道:“江宗主,尊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江哲冷哼一声,下颌朝着林锋曹震等人一扬,口中不悦道:“此事还需询问他们。”
林汀兰见林、曹二人抱臂于胸颇为桀骜,上官、孟薇又面有愠色,先略一施礼,口中问道:“请了,天香剑宗林汀兰见礼,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林锋也不回礼,口中只道:“在下无忧剑派掌门,与夫人乃是华宗。这三位一是结义兄长,姓曹;一是拙荆,复姓上官;一是金兰义妹,姓孟。”
上官月等人见林汀兰依次行礼,虽只微微抱拳全然不谓恭敬,相较覆海枪宗众人却也客气不少,面上也不好与她为难,只依旧不动声色。
林汀兰问道:“敢问江宗主夫人帕上带血,究竟是何人所为?”
林锋笑笑道:“自是江宗主一拳击在夫人面门,又与在下等人何干?”
他见林汀兰面露迷惑之色,口中道:“在下这位义兄从来出手阔绰,本以金珠一枚奉上江夫人,权充见面薄礼,哪知江宗主劈手夺过金珠,一拳击上夫人面门,以致夫人鼻中淌血。多是怪罪江夫人不守妇道,故小罪重惩罢?”
江氏夫妇听林锋如此信口雌黄,心中怒火更胜,他二人正待发作,却见先前仆役又来通禀道:“禀主上、张宗主,小樽山堂刘宗主、绝云山堂吴宗主、黑水山堂萧宗主与太室山堂邢宗主驾临,现在门外请见。”
林锋心内默默盘算日期,如今距七宗大比还有半月光阴,怎地六宗前后不差半个时辰纷纷来了?
还未等张谆说话,却听江哲高声道:“你这狗奴才好不懂事!还不快请四位宗主入门说话?”
此言一出,林锋心内已一片明了。这六大宗门分明是联手刁难,江哲先到飞天剑宗,本欲给张谆及门人弟子一个下马威,却教曹震坏了好事。
现下又如此发号施令,俨然已将自己当作了飞天剑宗掌门,多是为了触怒张谆及其门下弟子,此时一旦有人发怒冲撞,江哲断然以此事为借口,迁怒张谆教徒无方,甚至要借机动手,好教飞天剑宗门人弟子受损。
如此一来飞天剑宗自然要排在大比最末,革除山堂之名。
他霎时间想明缘由正待开口,却听孟薇淡淡道:“飞天剑宗掌门人尚未开口,江宗主便如此越庖代俎,未免失了礼数,莫非是江宗主自觉武功无人可及,便有恃无恐了?难不成是江宗主师门长辈也同江宗主一般?”
江哲正要出言辩解,却听她又道:“纵张宗主修养极好,此人却是敝派仆役,江宗主如此而为,莫非是欺我无忧剑派无人么!”
他先前对孟薇颇有轻视之意,然则如今孟薇声色俱厉咄咄逼人,自有一派威严气度,显是久居高位之人,一时间竟有些唯诺。
此时却听林锋道:“既是来了,便着他们进来罢。你助张宗主安排他们住下,离本派居所远些便是。”
言罢带曹、孟、上官三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