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璐一把提了孙济衣领喝道:“我大师兄如何?你这厮又用了甚么虎狼药!”
孙济哪管她言语举止失礼,自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口中不住道:“完了!完了!一世英名尽丧于此啊!”
张璐闻言心内更觉慌乱,口中尖叫:“你休再哭!我大师兄究竟怎样,速告与我知晓!”
她见孙济依旧擦涕抹泪嚎啕不绝,一时心头无名火起,抬手便在他面上狠掴两掌,这两下卯足了气力,他圆脸上登即显出两个掌印来。
孙济似教这两掌打醒,两手将头一抱蹲身道:“是我太狂妄……是我太狂妄啊!低估了阴火灵芝,也低估了血蛊狠毒!”
张璐听他言语之中已有根源,也放低了音声:“你莫要急,慢慢的说与我听。”
“唉——我原以为,阴火灵芝日夜受地心阴火灼烤,断是阴盛之物,故以八八之数的大燥补药,配了续命八丸,用以阴阳互补,与他调理身子。想不到——”
他又长叹一声:“想不到那阴火灵芝,竟是至阳至刚的霸道药材,佐了许多虎狼之药一同服下,便是个先天阳虚的少女服了,气滞痰浊。如今教你大师兄这壮健的汉子服了,身子如何消受得了?实在是百害无利、千害无利、万害无利之事啊!”
张璐粗通医理,只知气滞痰浊乃阳盛症状,念及先天阳虚少女服食此要,也要教补成阳盛,心内更觉意乱神慌:“那……那血蛊……那血蛊如何了?”
“那血蛊只怕是尊蛊王,非但不曾教阴火灵芝火毒毒杀了,反倒教它得了好处——”
孙济跌坐在地双目无神,直如一尊泥偶石像,便是鬓上仿也多出几丝斑白,只一瞬间便老了一二十岁。
“甚么‘一指仙医’?连个凡人也救不了,老子还医甚么仙人?还是去了地府医鬼罢!”
说话间,抬手一掌便往头顶百会穴上落去。
张璐见此情状,哪还顾得了许多?当下竟施展出无忧派冬梅手的功夫,抬手点了孙济胸腹七八处大穴,其人中指立时便倒动弹不得。
孙夫人自在后院收拾锅灶,听得前院吵闹,只怕孙济醉酒生事,忙拽步往前院而来。
方走三五步,便听杯盘碎裂音声,张璐喝骂紧接便起:“男子汉大丈夫,不思折过补救只管一心求死,天下哪有你这样的郎中!甚么……甚么一指仙医!你……你……你连乡下那赤足郎中也称不得!”
她心内一惊,恐是林锋血蛊又生变数,以致续命八丸医治不得,忙施展轻功只一跃便上了屋脊,再一纵身便到了三人身侧。
只见林锋双眉紧锁,面上满是死气,细听下只觉他呼吸沉浊,怕是再拖一时半刻痰涌入喉,连遗言也难说出。
张璐紧咬着下唇跪在一旁,俏丽面上满是泪水,手掌只管在他前胸上腹诸穴推拿,孙济自瘫在一边,小桌四腿朝上倒扣在远处,想是适才教张璐掀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莫哭。”
张璐闻言竟大哭起来:“大师兄……大师兄他……他……”
孙夫人缘何不知她如今心乱如麻,一把便提了孙济左耳:“究竟怎么回事!”
却听张璐伏在林锋胸前:“我师兄……我大师兄他……再活不了几年了!我……我不要他再医我师兄!我要回真源山!我教娘亲医大师兄!我去求爹爹医他!”
孙济终究内功高深,虽教张璐封了穴道,然他自以内力冲穴,此时已可勉强坐起:“八年……八年之后,林少侠断要一命呜呼,纵是大罗神仙下凡也就不得了……”
孙夫人柳眉一竖:“八年辰光,你休要如此自弃!甚么毒能制不出解药来?”
他闻言双目竟忽得一亮:“是了,是了!八年辰光,甚么毒药能制不出解药来!秦右使,烦你将我陨星针拿来,我教这小丫头封了穴道,只怕一时半刻落针不稳,还要由你施针救他。”
孙夫人略一点头,只管入室取针。只片刻功夫便见她翩然而返:“我来施针,你便不怕出了甚么差错?”
孙济一笑:“神针天女岂会有差错?”
旋即又正色道:“取针廿四,缘任脉落,入深六分。”
孙夫人双手小指勾开青囊,只左手在囊中稍稍一抚,便取了二十四根长针在手,旋即见她右手连动,缘林锋任脉诸穴一路落针,认穴又快又准,根根只入六分深浅,全无分毫谬误。
待她施罢了针,孙济又道:“两三力量落指,需在十四息内落毕,万不得错。”复说一串要穴名号,教孙夫人依次点了,这才道:“成了,血蛊算是封好了。”
张璐闻言泣声稍止:“封好了?”
“嗯,此蛊顺血而动,我教秦右使以点穴截脉之法,将它封在右……”
他“肩”字还未出口,便听张璐怒道:“点血截脉之后,哪个能活过三日功夫!”
孙济忙道:“适才我教秦右使以一两三钱力量落指,便是为了截蛊,气血畅行你无须担心。只是——”
他偷眼往秦右使面上一扫:“只是适才秦右使最后一指稍慢了些,血蛊……只怕还要发作一次,方能完全定了。用了此法,我可保他十年之内绝无性命之忧!”
五日后,林锋、张璐师兄妹两个别了孙济二人,一路往衡州真源山而去。莫约过了八九日功夫,这才来在山脚下。
清澈磐溪自真源山左肩一路淌下愈行愈宽,林锋伸手抄水洗脸,又痛饮一番,这才牵了马匹往山下水磨村而去。
张璐在旁道:“大师兄,我们不上山,去水磨村作甚?”
林锋道:“今日初一,娘多是在刘婶家,我们接了娘一起上山不好?”
张璐口中胡乱言语两句,心内却道:“难怪娘亲月月初一十五下山,原是要等大师兄回来。”
他两个一前一后,行了莫约半盏茶的时辰,便来在间矮屋外,张璐轻声唤道:“刘婶可在?”
她连唤两声,便见个布裙妇人自房中走出:“来了来了,呀!张家妹子,瞧瞧是谁回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妇人自房中闪出,她身着一领淡鹅黄,脑后髻上戴个双凤衔珠钗。
她自闪将出来身形骤止,脑后珠钗兀自轻晃,眼圈自已红了起来。
张璐只觉喉间如存一骨憋得发痛,不觉间已垂下泪来:“娘亲……我……我回来了。”
钱瑶音声颤抖竟难自持:“回来便好,回来便好。锋儿,你也回来了,想煞师娘了!”
她伸手将林锋师兄妹揽入怀中,口中不住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锋儿,你可清减得多了。璐儿也不知去了何处,害师娘整日在山上担惊受怕,前些时日连你师父也下山去寻……”
“……我与你师父万也想不到,是你送璐儿回来。”
“既已到家,随师娘上山,师娘还欠你几餐美食与你补身子呢!你那群师弟望眼欲穿盼你回来,如今再同桌投壶耍子去。”
钱瑶一左一右牵了林锋师兄妹两个:“你师父当初正在怒头,静思这许久也后悔不已,他同我念叨好久想你,如今你回来,他却不在山中……”
林锋却忽道:“孩儿与璐儿自幼在您膝下长大,何时又多了师弟出来?莫非爹又新收了门人么?”
钱瑶正待出言,却见张璐在旁施着眼色,当下忙道:“是啊,你爹爹又收了五个弟子,稍待指给你认识,日后千万要与他们多多亲近,千万念着同门情谊,不要欺负了他们。”
林锋笑道:“孩儿也非顽童,怎会欺负师弟?娘也忒小瞧了孩儿。”言罢便玩赏起山间景致来。
张璐瞧他看得出神,忙接机将嘴巴凑在母亲耳边:“娘,大师兄中了血蛊,如今大半往事回忆不起,能记得咱们已属不易了。”
钱瑶闻得“血蛊”二字,眉梢不由一条:“你大师兄怎会教人施下了那等歹毒之物?”
“此时一时讲不清白,过几日我慢慢说与娘亲知道。”
却说林锋贪看山景,待身至山门外时这才蓦然回转过神:“蹬阶访真源,步梯乐无忧……”
他自叨念许久,只觉这幅楹联似曾相识,思虑半晌也不曾想起究竟是在何处所见,不觉心生烦躁。
复行片刻便见一座大屋,门顶匾额上“正气堂”三个大字刚劲有力,院中一色青石铺地,道旁练功木桩分列两侧排得齐整。
林锋又自思索半晌,心内烦躁之意更盛,颅中疼痛钻心刻骨,竟不由叫出声来。
他仿见适才槐树上孩童爬动玩耍,霎时仿又身在山间,陪个姑娘摘花观星,忽而却入罗浮古洞,洞中青石上盖块虎皮,一旁餐盒中盛着美酒烧鸡……
景致再变,已是一座恢弘大宅,身边人影错落,当中一人想已重伤,却尚是满面平静之色,剑光闪出鲜血四溅……
“你这畜生!”
……
“喂不熟的狼羔子!”
……
林锋只觉头痛欲裂,不由抱了后脑放声惨叫,霎时间四下漆黑如潮六识皆闭,人已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