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了,鹿鸣一直没有接到云杉的电话。

第三天,她和程子涛原本约好和乔森教授外出采点,布置红外相机拍摄雪豹。

但恰逢冬季森林防火期,附近又有森林近期发生过火灾,存在安全隐患,没有得到允许,他们不能上山。

乔森教授去了新疆的雪豹调研小组,程子涛去森警支队找人协调。

鹿鸣不管这些事,闲着无聊,上午独自去附近拍了一些风景照。

到了下午,她实在克制不住好奇心,又跑去小森林。

到了小森林,她发现没人,门却是开着的。

鹿鸣有些失望,转身准备离开,依稀听到有什么动物在鸣叫,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鹿的叫声。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绕过小森林前栋房子,走到屋后面一个狭长的花园里。

里面果然有只小鹿,被半人高的栅栏围着,躺在地上不动,像是生病了。

鹿鸣从小就喜欢各种动物,尤其是野生动物,鹿除外。

受惊的小鹿、小鹿乱撞、指鹿为马……连带这些比喻,她也很不喜欢。

不知为何,躺在地上的这只鹿,却对她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就像铁之于磁铁。

她打开栅栏的门,走到小鹿身旁,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身体。

小鹿原本耷拉着眼皮,被她一碰,突然打开眼睛,身体也缩了起来,瞪着她。

“别害怕,我是鹿鸣,不是坏人。”她轻轻地顺着小鹿身上的毛,最后忍不住,把鹿抱起来。

小家伙好像不怕她,没有挣扎,只是看起来很没精神。

“小呦,你是不是生病了?”鹿鸣问出口以后,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是小呦?!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鹿鸣随口念了这几句诗。

大概是因为《诗经》中这首《小雅·鹿鸣》太有名了,她妈妈就特别喜欢,大名小名都直接从里面取了。

所以见到鹿,她随口就叫成了“小呦”,而不是把眼前的鹿,看成了八年前被靳枫取名小呦的鹿。

鹿鸣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突然,她闻到一股尿骚味。

鹿鸣抱着鹿,原地转了一圈,低头,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大块。

“小呦,你怎么尿尿了?”

“小呦听不得人吟诗,一听就湿。”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尿失禁。你忘了?”

“……”鹿鸣瞬间愣怔住,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一个初次登台表演的舞台剧演员,关键人物闪亮出场,来和她对戏,她却忘词了。

第5章

鹿鸣呆愣在原地不动,许久才转过身,看向身后的男人。

她不敢相信,眼前距她不到两米远的男人,是靳枫。

他穿的是绿色军装,黑色高帮登山鞋,许是热,上衣被他脱下来拿在手里,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t恤,t恤有些紧绷,被他身体撑得满满的。

这两天天气异常,温度一直上升。

男人身姿如劲松般笔直挺拔,全身的外轮廓看起来糙野,但举手投足间并不粗鲁。

鹿鸣记忆中,他原本就很高,现在好像更高了,也更壮实,以前有些清瘦,现在完全感觉不到。

他身上外露的地方都呈现古铜色,唯独那张英俊的脸白一些,接近小麦色。

鹿鸣的视线从下往上游走,他也正看着她。

眉如青山连绵,眼若日月同辉。

鹿鸣每次看到他的眉和眼,总会想起雪豹那双眼球结构很特殊的蓝灰色眼睛。

很迷人!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遇。

四目对视的那一刻,鹿鸣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就如每次她在野外拍摄,镜头对准动物最关键的时刻。

“小呦的尿这么神奇,把你熏成这样?”靳枫向前跨出一大步,跨到她面前,把小呦从她怀里抱过去,又退后了一步。

鹿鸣回过神来,屏住的气慢慢呼出来,移开视线。

“她真的是小呦吗?小呦怎么了?”

鹿鸣记得,小呦两条腿被盗猎夹夹断过,好长一段时间才愈合。

腿上的伤愈合之后,她不太敢走路,胆子特别小,受到一点惊吓,就会尿,靳枫总开玩笑说,小呦尿失禁。

他们抱小呦去看过兽医,医生说没什么毛病,可能是因为见到父母或伙伴被盗猎者残忍对待过,吓成了这样。

小呦也不愿意回野外,把她送回草原或森林,没多久她又会回来,每次回来都饿得不行。

鹿鸣没想到,八年过去了,小呦没怎么变,还是那么胆小,也还跟着靳枫。

“应该是吃了生东西,把肚子吃坏了。云杉这几天去县城找食材,我白天没时间照顾她,小武估计又跑到什么地方厮混去了。”

靳枫抱着小呦直接从后门进入前栋房子。

鹿鸣跟在他身后,身上湿了的衣服和裤子紧贴着身体,很不舒服。

她用手抓住衣角,稍稍往外拉起来,幸好衣服比较宽松。

牛仔裤紧身,她只能忍着。

他们回到前厅,靳枫找出一张小毯,铺在地上,把小呦放上面,让她趴着。

他翻箱倒柜找东西。

鹿鸣站在房间中央,看着他来回走动。

她感觉他好像对这里也不熟,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药,端了水过来,给小呦喂药。

他很专注地给小呦喂药,似乎忘了有她这个人存在。

鹿鸣只好自己走过去,也蹲下来,想给他打个下手,一起喂药。

结果越帮越忙。

两个人视线偶尔相撞,触电了一样闪开,不小心碰到手,他手一抖,水一下灌急了,差点把小呦呛到。

她只好闪到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来就行。”靳枫抬头看了她一眼,视线移到她手中的衣服上,“你去楼上换身衣服。”

“……”鹿鸣心里犯难。

这又不是她家,她换谁的衣服?

鹿鸣静候在一旁,心中唏嘘不已。

她想过无数种和他重逢的情形,或浪漫,或虐心,也或者再也不见,给人无限遐想。

最好的重逢,是在秋天,枫叶如火的季节,如果他能给她念那首他唯一会背的诗就更完美了:

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

有落叶的地方就有树

每一棵树都是我给你的应许时光

冷杉的时光

松树的时光

白杨的时光

总之

我给你的时光全是木字旁。

……

有一点必须保证,她一定要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打扮得跟个真的公主一样。

现在看来,以上纯属她不靠谱的意淫。

但她从来没想过,他们分别八年后的重逢,会是眼前这样。

在一个陌生的小镇,她穿着旧衣服,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连妆都没化,还一身尿骚味。

鹿鸣感觉,她就像伽利略手中做落体运动实验的球,从浪漫的高空坠落到现实,摔得脸青鼻肿。

小呦吃了药,安静地睡着了。

鹿鸣意识到她应该尽快离开。

“你帮我转告云杉,核桃饭我不吃了,让她不用再麻烦,好好照顾小呦。以后我就不来打扰她了。”

就因为她想吃核桃饭,害得小呦没人照顾,她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可也是因为她来吃核桃饭,遇见了他。

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只觉得浑身不对劲,紊乱的思绪里夹杂着一丝喜悦,这种喜悦不受控制地在慢慢扩散,眼看要变成剧烈的狂喜。

鹿鸣有个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毛病。

太快乐或太悲伤,她都需要远离人群,如若不这样,她就根本体会不到,快乐和悲伤有什么区别。

靳枫嘴角一抽,抽出标志性的浅笑。

“确定不要先换衣服?你不是对气味最敏感?”

他这么一说,鹿鸣真有一种反胃的感觉,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飞回客栈,把衣服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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