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他连累了方婉,萧重果然还是把事情告诉方婉,叶正成主政川北一地,算不上高官,但因旧年里雪灾严重,受灾地颇广,不止川北一处,朝廷从江南等地粮仓调运了千万救灾粮,数量极大,若是查实私下变卖救灾粮,就是大案了。
方婉知道叶正成案的内幕,但不好明说,她想一想道:“果然是个要紧事,倒也难说叶正成真是干净的,只不管咱们怎么猜想,这件事总得要抓住马脚才行,不管是谁的马脚,谁露出来,就抓谁,所以得想个法子骗骗人。”
萧重:“……”
这位景王殿下别的都好,就是老实了点,方婉想。
“怎么骗?”萧重问她。
他觉得自己迟早要被方婉带沟里去。
“变卖赈灾粮,粮食就变成了大笔的银子。您一头让叶家人知道,您要这笔银子的三成,就替叶正成掩盖这件事,又换个地方泄露,您是要借此拿到抓叶正成的证据。然后您就坐着等,要是真有人送银子来,不管是谁,这不就是马脚吗?人不好查,银子可不难查。”方婉说。
她这是真要帮忙,还是要发财?萧重都有点怀疑了。
方婉好像看懂了萧重的想法,笑道:“可不是我爱钱,只是若是有人肯真金白银的给银子,总是有缘故的,谁会毫无缘由的给人银子呢?您说是不是?这其实算是最简单的试探了。”
方婉清楚,赈灾粮案牵扯极广,涉及利益极大,有的是人肯出银子弄死叶正成,当年萧祺是没收多少银子,但他跟前的人,可没少收银子。
萧重觉得方婉说的好像确实又是很有道理。
“那试试吧。”萧重说。
若是没有效果,再想别的办法,连累了方婉,萧重心里还是很不平静的。
方婉却比他笃定,想了一想道:“您在这里住了这阵子都没什么事,偏今天才有事,大约是去见三殿下的时候泄露的行踪吧。”
萧祺跟前有相关的人,方婉心中有数,萧祺在锦城接手了这件事,不过十几天功夫就查出了结果,且就这十几天,他还忙着挑姑娘,收银子,整治对他不够恭敬的人家,这件事多半是交给手下去办的。上一世定案后,大殿下齐郡王萧澜暗中为叶正成翻案,萧祺丢了那么大脸面,灰头土脸,被陛下训斥也还罢了,还落了个‘办事毛躁,易受蒙蔽’的考语。那时候整个温郡王府一两个月日子都不好过,萧祺动辄拿人撒气,温郡王府处置了不少人,估计有冤枉的,也有不冤枉的。
其实方婉觉得,陛下对自己儿子的考语还真没错,萧祺志大才疏,本事不够,又好玩乐,光凭一个皇子身份,还做梦当皇帝。
大殿下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鸟,可单论本事确实能压过萧祺,且至少在表面上,也不欺男霸女,名声也要好的多。
但萧祺肯定更好忽悠,方婉说:“既然三殿下府上有人,您就再去一次吧,叶家我去。”
“你去?”萧重问。
“当然我去。”方婉说:“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自然不能不去。”
提到这个,萧重就没话可劝了,方婉反而安慰他:“其实只要我不在您这里,大约也没人要杀我。”
萧重:“……”
方婉回家去了,虽然不明显,但看起来还是有点生气,萧重绕着香椿树转了一圈又一圈,侍卫们在门口和墙边警戒,看着王爷这反常的举止。
好像自从遇到了这位方四姑娘,王爷就多了些这样反常的举止了。
萧重眼前挥之不去先前箭射来的惊险一幕,当时他觉得心仿佛都要跳出来了一般,紧紧抱住方婉的举动,几乎是本能了,可是就是那样惊险的时候,他都觉得,方婉好软好小,跟看起来一般好抱……
萧重晃了晃脑袋,方婉生死攸关,他这样的想法好像有点不对,于是他换一个方向去想。
那些人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刺杀方婉,方婉若是真死在他面前……
方婉若是死了,他会立刻派人去把叶正成抓了!
韩九看到王爷围着那树转了有十来圈,然后就停下来发起呆来。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方婉回到家,方柔就迎了上来笑道:“姐姐回来了,刚才叶家的三姐姐跟前的丫头来给姐姐请安,送了两盒子香来,姐姐不在,我就做主收下了,打发了一个上等封儿。”
方婉当年与各家的姑娘还是都有些交情的,偶尔也串串门,这位叶家的三姑娘叶晓凝就与方婉挺好,她是二房嫡女,与方婉年龄相近,闺阁姑娘流行合香,各自有自己的方子,好友间常有互赠的。
正说去叶家呢,叶晓凝就送了东西来,不是刚好吗?
方婉坐下来,方柔亲自倒茶送过来,又把叶晓凝送的东西拿过来,方婉笑道:“妹妹忙什么,你既在这里,就自在些,不还是自己家么?”
方柔闻言就笑道:“我在自己屋里,也是惯于自己拿东西的。”
方二太太唐氏被处置之后,二房就没了主事的正房太太了,二老爷放了回来,贼心不死,还派人上门去找江城守备,打着把方柔嫁过去的心思,守备老爷这样的身份,哪里寻不到年轻美貌的小姑娘做续弦,而方家六姑娘如今不仅牵扯到了三殿下,还叫三殿下吃了个哑巴亏,这守备大人官场混迹二十年,可不是方二老爷那样不懂外头事的蠢货,怎么还敢招惹方家六姑娘。
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
见方二老爷派人上门,立刻打了出来,借着这个由头,还派人上方家交还了礼物,说话也颇为不客气,显然是为了向三殿下表忠心。
三殿下这样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物,除了方家这样不懂事的人家,谁还会为了个小姑娘得罪他呢?
守备的人上了门,方婉就得了信儿,去找老太太说话:“虽说六妹妹是二房的姑娘,可二伯父这样的举动,半点不跟人商议,前儿闹出那么大事来,幸而有萧公子在,算是只惊不险。如今又叫守备大人恶了咱们家,二伯父实在是拿一家子冒险,这件事虽是完了,可难保今后又有新故事呢?再说了,如今二伯娘也不在了,今后二伯父只怕越发不好办这件事了。”
方婉虽然还是姑娘,可如今在方家说话的分量已经不同了,且这话说出来,长房也格外赞同,二房闹的一家子惶惶不安,还不肯安分,谁心里喜欢呢?
她现在不太客气,又有长房支持,一家子差不多已经心照不宣的夺了方二老爷做主的权利了。
方婉便建议,如今二房没有主母,姑娘们没人照看,不如让方柔来跟她这个姐姐住,而方莹是嫡女,养在老太太膝下是最好不过的了。
方婉怜惜方柔,不过虽然和方莹处不来,到底也是妹妹,能照看她也愿意照看一下,方家女儿大约天然柔韧,上一世方家出了那么大变故,方莹嫁的也并不好,是锦城南边儿的一家小康之家,可今后照样能活的有声有色。
方婉得了叶晓凝送来的东西,拣了一盒新鲜颜色花样的手帕子,还有萧重分的茶叶,第二日方婉就带着方柔一起去叶家说话了。
叶晓凝见她亲自来回礼,还觉得诧异,方婉笑道:“你知道我们家最近事多,闹的不安宁,我出来走走,就当散心了。”
方家的事,锦城当然没有人家不知道,方柔更是出了名,连叶晓凝本来认识的也好奇的打量了她几眼,笑道:“你管别人家说什么。”
因为方家的事是涉及四姑娘六姑娘,叶晓凝还以为方婉是为了叫人知道,她们姐妹之间并没有相争,纯粹是巧合,才带着妹妹出来走一走。
而方婉其实只是顺手带上方柔,如今她才知道,在唐氏的刻意之下,方柔很少机会出门,也没有闺中密友,几乎毫无存在感,她看方婉出门,都会觉得羡慕。
方柔是个识趣的人,她知道方婉与叶晓凝是密友,此时三人都坐在那里,只闲扯些刺绣衣料等话,她就有点敏感的觉得是因为自己在这里,叫方婉和叶晓凝不好说私房话。
只是这是在别人家,她也不好乱走,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跑进来玩,却没进来,只在院子里蹲下来不知道看什么。
叶晓凝从窗子里看见了,笑道:“那边种着些驱蚊的香草,也不知道到底是些什么,今年有两颗结了些红果子,倒是异样,七妹妹那一日看见了,就天天跑来看。”
方柔趁机笑道:“是什么异草,我也看看去。”
方婉没有拦她,只看着她走出去,也在小姑娘旁边蹲下来,方婉就回过了头来,继续和叶晓凝闲扯。
她今天来本来就是做个样子,这个案子的内幕她清楚的很,用不着试探。
倒是叶晓凝笑道:“前阵子那事儿,说是你们家六姑娘,我还想了好半日,也不是十分记得她的模样,就记得她不大说话了,今日一看,倒还果真……”
后面的话她就掩口不言了,自是因为姑娘不好说那话,方婉当然听得懂,便道:“那又不是什么好事。”
向三殿下献女的事,放在方家赵家甚至叶家这样的人家,都不算什么丢脸的事,不过是各人父母有的情愿有的不情愿罢了。
两人说了半日闲话,方柔倒是在院子里和那小姑娘玩了半日,她们在这屋里不时的听到小姑娘咯咯的笑声传进来,方婉偶尔转头看一看,方柔也是一脸笑,在阳光下,看得出来她也是欢喜的。
方婉与叶晓凝闲聊了一个多时辰,便起身告辞,走到院子里,听说方柔要走,小姑娘拉着方柔的裙子,还很舍不得,奶声奶气的道:“小柔姐姐再玩一会儿。”
方柔耐心又温柔:“下次再来玩,你也可以到我们家来呀。”
说着她看一看方婉,方婉也就跟着哄小妹妹:“明天,七妹妹跟姐姐到我们家玩,我们家新做了秋千,园子里还养了乌龟。”
“真的吗?”小姑娘胖乎乎的脸上一对滚圆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单是看着人,就叫人心都软了。
然后才终于肯让方柔走了,但她还不走,一路牵着和叶晓凝一起,送她们姐妹出去。
刚走到垂花门的时候,小姑娘清脆的一声:“七哥哥!”
方婉应声抬起头来,看到前方甬路上走过来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少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方婉看到的是他今后的风华。
今后名动京城的叶七公子叶元清今年才十七。
叶家儿子众多,这位叶七公子是其中翘楚。
甚至在整个锦城,以及在今后的京城里,叶七公子也是有名人物。
过了三年,叶正成案翻案,洗清罪名之后,朝廷大比之年,叶元清应举,以二十之龄连中三元,承父志入朝为官,不过十年功夫,就已高居吏部右侍郎之位,数年后,在方婉死前不久,她就知道,皇上已经有意将叶元清外放为四川总督。
三十多岁就为一方诸侯,这虽然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算异数了。
以前的方婉和叶家姐妹有来往,与他自然不陌生,而后,因为其父叶正成的原因,叶元清与温郡王天然敌对,方婉当年暗中与他合作过两回,当然这合作是单方面的,叶元清并不知道暗中提供消息的竟然是温郡王府的方侧妃。
这个时候,叶元清已经有了才子之名,世家公子,眉目秀雅,举动间纤尘不染,看起来好像是要往后头去,此时已经走到这边门口,听见小姑娘叫他了,他便露出了一点笑意来。
这一点笑意,如同暖阳,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方婉嘴角凝着一点儿微笑看着叶七公子,她自己都迷惑她是因为叶七公子今后的风华为他加了光环,还是这十七岁的少年确实风姿如玉。
但方婉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三十多岁的时候,身居高位,又确实与现在不同,在那大雪地里,他披着紫貂的披风,脸被雪光映的有点叫人炫目。
叶七公子走近,与方婉见礼:“方四姑娘,这位是……”
方柔少出门,果然不太能被人认得,方婉便道:“这是舍妹,家中行六。”
“方六姑娘。”叶元清说了这四个字,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是对方婉笑道:“那一日的棋局很妙。”
方婉满心茫然,她往哪里知道妙去,十几年前的棋局,且中间还经历了那样地狱般的经历,她怎么可能还记得当年安逸时候的一局棋。
方婉只能保持微笑。
叶元清目光清亮,看着方婉,他还没有受过劫难,还记得那一局棋。
记得下那一局棋的人,眉目如画,穿一身杏黄的衣裙,清丽温婉。
叶元清也没有多说话,一两句闲话之后,他就侧开,让叶晓凝送方氏姐妹出去,他继续往里走,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回头,前面蔷薇花墙开的热闹,早已没有了人影。
第二日,方婉闲着无事,难得午睡,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中,听到外头幼儿特有的软糯的声音,她有点迷糊的睁开了眼,守在一边的春兰发现了,连忙上前来,又递上半温的茶。
咯咯的笑声又传了进来,方婉问道:“谁在外头?”
“叶家七姑娘来玩,六姑娘在外头陪着呢。”春兰回道。
方婉便点点头,看来这个叶家的胖乎乎的小姑娘还真喜欢方柔,昨天跟她说可以来玩,她还真的来了。
春兰停了一下,才说:“是叶七公子送她来的。”
嗯?
方婉手里的茶盅顿了一下,这春兰说话说一半,然后方婉若无其事的道:“既然有客来,怎么不叫我?”
“叶七公子听说姑娘在午睡,就说去前头给老爷请安,请教学问,六姑娘带着叶七姑娘在外头玩呢。”春兰说。
方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