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重逢

夜色中,桂魄清冷,白雾浓浓,山丘下,星火点点,官兵队伍中一派宁静,正在等待指示。

约莫半刻钟头前,派去的探路兵士匆匆从斜坡跑下来,禀报了山上的情况。

有炊烟生活痕迹,也有踏痕,还有零星的灯火,足可证明,秦王断定不错,目标果然就在这座山丘上。

梁巡抚当时仰头看了矮墩墩的山包,马上下令调队上山,直捣黄龙,却被秦王与沈肇双双喝止住。

斟酌下,秦王只派了沈家军的唐校尉带人上坡,近距离与那山鹰喊话劝降,奈何山鹰知道一下山就铁定玩完,死活不屈服,窝在山上,不肯束手就擒。

时辰一点点地过去,唐校尉第二次失败,骂骂咧咧下了坡子。

夏侯世廷垂着眼,听完唐校尉的禀报,并没说什么,只将施遥安叫过来,嘱咐了几句。

施遥安脸色一动,一颔首,带了几个士兵,偷偷顺着小道上了山坡。

梁巡抚不知道秦王到底打什么算盘,按捺不住,怕夜长梦多,心里也有鬼,见那山鹰迟迟不降,缰绳一拉,踱至秦王身边,迫不及待:“王爷,何必同那些土匪客气,唐校尉已经谈失败了,您就算叫施大人再去,恐怕也是一样的啊!如今咱们占着上风,山下四面都被咱们围得似铁桶,还怕逮不住人?直接冲上去吧!下官带队领兵在前,一定给王爷拿下那山鹰和吕八的人头!”那日被秦王掐了脖颈险些嗝屁,梁巡抚至今心有余悸,此刻说话也带着点儿讨好之意。

却见火光下,身边高头骏马背上的秦王目色一阴:“你太吵了。”

梁巡抚一怵,闭上嘴,这秦王,风风火火星夜亲自过来擒贼,难道不该大干一场么,怎么偏偏又稳起来了,做事每次都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吕七儿被施遥安提了出来,站在几名长官主帅的后方,冰凉如水的夜色中,瑟瑟发抖,见着秦王跨在鞍上,微仰颈项,盯住山坡,似在酝酿下一步的打算。

银白清辉给男子长躯伟身镀了层比平日愈发冷洌的光泽,腾起勃勃杀气,她不觉莫名心中跳得慌,也不知道是紧张自己这会儿的处境,还是因为别的。

正在这时,前方斜坡上传来断续马蹄声和断续火把,隔得远远,透过茂密的林丛,只听男子嘹亮又略带阴狠的声音划破宁静天际:“做主的是秦王对吧?这次晏阳之乱,朝廷也怪不得咱们!谁叫你们那魏王放粮不全,把人逼到了尽头?咱们道上混,讲个愿赌服输,既是输了,咱们也不强求,不求别的,你叫后山坡的官兵守兵退后,放咱们走,今后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不愿意,那咱们兄弟也只能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了!”

军队哗然起来,狂妄,都死到临头了还敢与官府谈判!这是哪里来的底气!就凭那山上那区区百来名不到的游兵散勇,还想与装备齐全的官兵来个鱼死网破?

官兵受了那山鹰的挑衅,情绪激动起来,有冲上去剿贼的意思。梁巡抚低声道:“王爷刚刚叫唐校尉上去跟他们谈判,只怕更助涨了他们的气焰,还当官兵多好欺负呢!现在不冲上去还更待何时哇!”

梁巡抚一说,官兵们更是骚动不已,王爷究竟是瞻前顾后什么!眼下无论兵力还是武器,甩了山上贼人不知道几条街,随便就能擒住那一群人,无奈王爷不下令,也不能动弹,却个个不无怨言,终于,有大胆的军官也开始咆吼起来:“王爷,就叫下官领兵冲上去吧!”

沈肇命令管副官和唐校尉压下骚乱的官兵,望向秦王,知道他此刻承受的压力不浅。

云菀沁尚在山上,贸然冲上去擒人,山鹰等人气急败坏,为了助阵杀威,必然会撕了手上的肉票。

这个险,秦王绝不可能冒。

可——眼下群情激动,梁巡抚又不住添油加醋,只怕军心大乱,到时压不下来。

沈肇见后方官兵又在执枪喊着,闹着要攻山,厉喝一声:“听秦王的军令!违者一律按军规处置!”

声音这才消停了一些,埋怨声却压得低低,宛如汪洋散开。

远处,居高临下的山鹰等人借着火光,见一群官兵内部意见相左,好像自乱了阵脚,愈发得意,哈哈大笑起来,却听山下清冷男子声音穿林透木,传过来:“蝼蚁尚且偷生,山鹰,你愿意跟官兵硬拼,你旁边的人愿意不愿意?放下武器,列队下山,尚能抵消些罪过,本王保证你们的家人亲属,至少不会被你们牵累。”

山鹰生怕乱了自己人的心,唾了一口,大声道:“你不用蛊惑人心!只当你们捏着咱们的人?呵!你们也有条人命攥在咱们手心!”

沈肇心里一紧,却见秦王窄袖一抬,拎起马缰,踱了几步,马蹄铁与地面撞得冷硬铿锵,笑道:“先别说你们攥着的人命只是个不值钱的下贱婢子,就算再是金贵,一条人命换你们这近百人的几百条至亲,天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

山坡上,山匪如沸腾的水,低低喧哗起来,只听山下男子笑声骤隐,声如银瓶乍破,听得人惊心,继续道:

“张得贵,家有七十老母,因其子落草,怒其不争,宁可独居城南村庄。”

“乔大富,家有兄嫂,两人将其养大,感情深厚。”

“孙国柱,育有三子一女,还有一名结发妻房。”

……

全是山上逃匪最亲的家人名目。

听得一群山匪冷至骨髓,这秦王,剿匪之前,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工作。

男子声音一顿,又刺透云霄:“……吕八,家有幼妹,兄妹相依为命至今……这个就在手边。”

吕七儿在队中听着,知道此时正是立功机会,便也顺着秦王的意思,趁机跑出来,捻裙哭起来:“哥哥!不要和官府作对,弃械投降吧!”

夏侯世廷目光一偏,扫了吕七儿一眼,并没阻止的意思,反倒还有几分支持的神色。

吕七儿心里一喜,比起前天王爷对自己的莫名怒斥,今日简直就是佛光万照,太和蔼了,于是更加卖力,哭得愈发凄厉,又是磕头又是叫嚷:“哥哥!你就算为了妹妹好不好!难道你愿意看着妹妹与你一块儿受罚吗?你以前不是总说,此生的心愿,就是看着七儿平安康健地长大,找个好婆家,好夫婿,给你生几个大胖外甥么!您与那贼人厮混一起,妹子哪里还有什么前程!妹子若成了罪民家属,没了良籍,还会有好人家愿意要妹子么?”

吕八身型一动,手紧紧抓住旁边的一根藤蔓,在夜色和丛林的遮挡中,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山鹰咬牙切齿:“吕八,你可是跟我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怎么,你不会还真像归顺官府,背叛我吧?”

半明半暗中,吕八哑声沉沉,回骂了一句:“你多心个什么,大难临头,父母儿女都不算什么,一个妹妹而已,能比得上老子自己的命么。”

山鹰这才放了心,一群山匪却波动起来,踏上绿林之路,大半已与原来的家人断绝关系,可如今荒凉夜色中乍一听亲人的名字,仍是说不出来的慌。

“怎么样,”男子声音缓和下来,幽深苍穹下,还真如那山鹰说的有蛊惑的意味,“祸不及亲人。若顺降,尚可留你们亲人后代下半生无忧。你们的路,已经被自己封断了,何必让你们至亲之人今后的路难走。”

山上,一群人宛如魔怔,被说得士气大减,一个年纪小的,意志不大坚定,居然哇一声哭出声,呜咽道:“鹰爷……我爹娘都快六十了,吃了一辈子的苦,我……我不想他们因为我被朝廷砍头……还有我哥嫂,还有我小侄子,才半岁不到呢……”

山鹰生怕内部出了纰漏,一巴掌拍得那小土匪昏头转向,狠狠道:“别听那朝廷狗乱说一气!就算降了,咱们家人也不一定能脱罪!这些官府的人,最会骗人了!”好容易镇下兄弟,扬声朝山下大声道:“你们休要说些废话!谈不拢就算了!反正我该说的已经说了,咱们不会顺降!要么你们放老子们走,今后井水不犯河水,要么你们就冲上来,咱们痛快干一场!老子混了这么多年,啥都怕,就是不怕死!”

山下,官兵中再次掀起一波巨浪,比刚才更震天。

知道这山鹰是长川郡的匪首,却没料到还真是狂到这个地步!

“王爷!还在等什么!对着这些贼人怀柔招安是没用的!需用武力,才是正道!”

“是啊,小的愿领兵上去,直接砍了那山鹰人头!”

这朝廷委派来的三皇子,第一次应付地方险情,难免手段宽厚了些!

宽厚不是错,可对着贼人还这般磨磨唧唧,那就是典型的优柔寡断,怯懦胆小了!

官兵们一边劝谏,一边不满地低声私语。

沈家军在沈肇的压制下,本来没什么动静,这会儿也有些开始跟着起哄。

秦王的兵甲是维护上级的,并没随着晏阳本地的官兵闹腾,可听到这儿,亦是心思摇摆,只不敢明说。

一时之间,不满秦王作为的官员集聚过来,声浪哗哗,恳求中带着几分威胁。

几乎掀得中间男子的坐骑受了惊。

正这时,施遥安疾步下了山坡,咚咚铁靴踏地,直奔秦王马下,环视周围官兵鼎沸的不满,拱手道:“王爷,您叫小的去查的事儿,已查到了!”说着从背后囊袋里拿出什么,捧在手上

火把照明下,众官员和将士看清楚施遥安手里的东西,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是土制地雷,已经卸了拉环。这地雷的威力十分强大,稍一踏上,就能炸得人仰马翻!

“小的领着几个士兵上去偷偷查看了下,上山沿路都埋着这东西,隔十来步便有一枚。”施遥安禀道。

马头山的土匪向来喜欢玩这把戏,不用说,肯定是山鹰铺下的!

难怪山鹰胆敢叫嚣,原来是为了故意激怒官府,勾引官兵上山。

若真是冲上去了,前面领头的将士伤亡定是惨重!

此事也会沦为笑柄,这么多的官兵捉拿几十个土匪,竟还死了这么多人!

军队沉默下来。

刚刚的不满,抱怨,埋汰,讽刺,愤怒,全都化为乌有。

梁巡抚也是呆住,半天没说话。

“还冲上去吗?”夏侯世廷抚了抚马鬃,声音骤冷。

全都闷声不吭,压不出一个屁来。

半晌,一名官员开了口,这次语气恭顺多了:“王爷明察!那么……王爷现在可有什么指示?那些土地雷很是厉害,官兵的队伍太大,前面上山的路只这么一条,若勉强上去,夜黑林密,挤挤碰碰,肯定会有人不小心踩雷,到时便会队伍大乱……”

夏侯世廷并没回应,直接仰颈朝向山坡上:“这么遥遥相对,隔空喊话,难得谈出个什么。本王为表诚意,亲自上山,只带一名随从,届时,再慢慢商量,你看怎样?”

众人俱是一滞。

山坡上,山鹰亦是愣了一愣,半会儿才道:“想不到穿金戴银、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中,倒还能出个有种的啊,那你就上来吧。”

秦王随行兵甲最先劝起来:“王爷不可,您怎么能上去?万一那些土匪害了您怎么是好?”

夏侯世廷声音大不不小,恰好能叫山上群人听见:“他们也是想保命的,害了本王?这是必死的买卖,但凡还有脑子,便不会这么做。若他们绑住本王威胁你们,勿需顾忌,格杀勿论,这是本王今夜的第一条军令!”

山鹰听着,脊背莫名窜了凉意,这个秦王,倒是意想不到的狠,对别人再狠都不算狠,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他堂堂个皇子,竟是用军令嘱咐官兵不用顾惜自己性命,事到临头,该打就打,几个金枝玉叶能对自己有这份辣厉。

这话是威胁他别想打小算盘,若是有半点加害或者绑票的意思,就再无转圜余地,同归于尽,必死无疑。

沈肇望向秦王,低声道:“王爷也不必以身犯险……”却见他已经纵身下鞍,带着施遥安一人,背着手,径直沿着小径上山。

不像是去与贼匪谈判,倒像闲庭漫步一样。

沈肇呼吸一屏,拉缰转身,喝一声:“全体原地待命,听从山上动静,不可轻举妄动!”

众人全都应下。

梁巡抚喉结一动,望着秦王渐渐隐于密林的背影,却是心思一动,招招手,将刚才陪同施遥安上山的一个小兵叫过来,俯下身,低低问:“山上果真埋了地雷?”

“这还有假?一条道儿上都是,幸亏王爷明察,觉得那山鹰不对劲儿,叫施大人先去查查!再往山上走,指不定埋得还更多,那山匪,若是跑不掉,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打算了!”士兵喏喏回应。

梁巡抚小三角眼眯起来,拽着缰绳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

山顶临时扎起来的简陋寨子,中央烧着熊熊篝火。

山鹰望着篝火对面的男子,护胸软甲,铁钉军靴,宽肩勾绘着腾云盘龙纹,两册的铆钉护肩衬得人越发挺拔,看似是军装打扮,却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贵气。

身躯颀长,面相俊美,只是肤色就算在橘色火光的照应,仍有些苍白,缺了点儿血色,却并不显得羸弱,冬季的银轮凉意中,倒更添了几许探不透的神秘。

男子拣了块高度合适的山岩,一掀袍,两条修长的大腿微岔,坐了下来,目光越过火堆,跃过来,看起来心态很良好,开场白也叫一众土匪意外:“闻名不如见面。”

光是气场与容姿,已压人一筹。

山鹰看久了,倒有些心神不定,为了镇定心中不安,脸上更是凶神恶煞:“有屁快放。”

火对面,夏侯世廷将他急躁尽收眼底,轻笑淡语:“本王都不紧张,你怕个什么?”

山鹰被他勘透心意,恶声恶气:“别拿出刚才那一套。你们这些朝廷狗的作派,老子还不知道吗,个个都是伪君子!老子话已经放在这里了,你要是想劝降,就尽早把话吞下去!老子只要你们放我们走!”

施遥安摇头:“说你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还真没说错。我家王爷若是想劝降,会主动上山送上门,与你私下商量吗。”

山鹰眼色一眯,只见那皇子手掌滑向腰际,马上警惕起来,抽出大刀,手一招,示意背后部下拉弓上弦,与部下喝道:“你干什么?”

已经是惊弓之鸟,覆灭不远。夏侯世廷目光颇是怜悯,手指转瞬间从腰间掏出个硬冰之物,泛着淡绿色光泽。

是个玉佩。

玉佩的赤色丝绶绕在男子的手指上,亮在了众人眼前。

山鹰松了一口气,示意部下放了武器,怀疑道:“这是什么意思。”

夏侯世廷面朝旁边一瞥:“西北山脚兵力松,你们杀出去应该不难,本王不但放你们下山,你们还能‘抢’了本王的信物混出城。”

山鹰听得目瞪口呆,继而大喜,却不敢置信:“你说真的还是假的?你为什么……为什么会放咱们走?你有什么要求?”

吕八站在山鹰身边,虽久不言语,却看得清楚,这个三皇子今晚做的一切都是跳出格子外,不合常理的,对着山鹰一行人步步退让,亲自上山商议,如今更是放山鹰一行人走,分明是有什么顾忌,只是当局者迷,山鹰此刻只想着跑,心都乱了,这皇子给了他希望,他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秦王的顾忌,究竟是什么?

吕八手心一蜷,不觉想着那丫头。

难道这丫头当真是得宠,这皇子是为了救她?

不可能……到底是个婢子而已,怎么可能让皇子屈尊舍身?

自己一定是糊涂了!

不过,不管怎样,今晚上,是能叫那丫头逃跑的好机会!吕八呼出一口气。

夏侯世廷望住山鹰,对方已经明确地问自己有什么要求,可此刻,他就算再心急火燎,也不能提出要对方放了人质。

别说要山鹰放了人质,就算问都不能多问她一句。

一个皇子,怎会将个婢女的生死放在心上?

这话一出,依这土匪的精明,必定会猜疑他亲自上山的用意,也明白了人质的重要性,更不会放了她。

她会处在更加凶险的处境。

顿了顿,夏侯世廷声音冷清,全无感情:“你出城后,就凭你这百来号不到的队伍,人困马乏,身无盘缠,活下去也是艰难。倒可直奔沛县,那儿粮银丰富,足可够你东山再起。”

山鹰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背后汗毛竖起,寒意也窜了起来,明白了这皇子的意思。

这就是秦王帮自己的原因!

谁不知道,朝廷派来运输赈款的魏王就在沛县驻扎!

这皇子,故意指路他们去沛县,就是勾他们去劫财,祸害那魏王,行借刀杀人之意。

不用说,——皇子之间还能有什么恩怨?为了搏圣心,争储位呗!

山鹰愣愣盯住面前男子,却见对方已经手指一松,将那玉佩飞弹了过来,落在松软绵实的红泥土上。

山鹰伸手忙捡起来,揣进兜儿里,眼珠子一转,咧牙笑道:“多谢秦王指了一条财路!”手一挥,去将余下兄弟们集合过来,准备杀下西北山脚,出城!去沛县!”

短短不到半刻,化险为夷,一箭双雕。

既能避免土匪撕票,不动声色救出娘娘,又能顺便反击魏王。

至于这一群土匪——要重新逮住,还不是迟早的事。

施遥安心中大石一放,俯下头,低低:“三爷,待他们一离开,奴才马上搜山找出娘娘。”已经找到他们的驻扎地,想必人质也不会关得太远。

夏侯世廷双目凝着山鹰集结部下,仍是正襟危坐,心中却是跳得激烈,手心一蜷,竟冷汗淋漓,恨不得一只手化为巨掌,将这山颠来覆去,快些将她一下子翻出来。

正在这时,不远处靠近山下的地方,传来一阵诡异的橘红火花,劈劈啪啪炸得乱响,顿时火光四溢,宛如过年时的鞭炮!

山鹰脸色一变,走过去站在高石上一眺望,只见山下的官兵竟往前面的山道上扔火折子,火折子本就是易燃物,点了火星,碰上地雷裸出地表的雷管与导线,立刻就炸了起来!

不一会儿,半边山坡已炸得面目全非,火苗窜到树木上,肆意烧起来,越来越旺,一下子就宛如毒蛇,朝山上蔓延过来!

山丘上滚起了浓烟,借着晚上的北风,正好朝山上扑来,让那火势更是入滚雪球似的,一发不可收!

山鹰回头呸一口,怒视秦王:“他妈的!你是什么意思!”

施遥安一震:“是谁敢擅自做主!”

夏侯世廷脸色亦是微微一变,却冷冷起身,挥袖道:“这么好的机会,还不有多远滚多远!”

山鹰一听就知道了,肯定不是秦王的意思,再看看那山火,顺风直上,再不走就要烧上来了,耽搁不起,直接领着百来名兄弟朝西北山脚奔去!

夏侯世廷刚刚和山鹰说话时,便瞅准了附近的几个山洞,此刻也挺身而起,却见一个粗犷汉子走过来,好像生怕他就这么下山:“劳烦下山时,带上庆儿姑娘,随我来!”

一句庆儿姑娘,让夏侯世廷眼皮一动,冷冷望过去,是吕八,却来不及多说什么,跟他一块儿飞奔而去。

——

山洞内。

云菀沁听到门口两个看守自己的土匪好像被人叫了一声,然后走了,很久都没声响。

挡住山洞门口的石头缝隙内,似是有些异味飘来,虽隔得远,但她闻得清晰,是硝烟和火药味。

依稀夹着浓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阴冷的山洞内的温度也高了起来。

山上走水了——?

她心头砰砰跳着,用手里已经握了快两天的石头锐角继续磨割着麻绳。

绳子已经越来越细。

一下,两下……

终于,她感觉手一松开,自由了。

她先掀下了盖头,看了一下四周,果然是个山洞,二话不说,马上又用石头割开了脚踝上的绳子,因为这次手没有绑着,很好施力,不到十几下就割开了。

云菀沁站起来,一个站立不稳,差点儿摔倒,手一伸,撑住山壁,才站住,双腿保持一个姿势一两天,早就麻掉了。

她好容易拖着僵硬的腿走到山洞门口,刚一贴上挡门的石头想要推开,手飞快闪开了,烫!

洞缝外,有跳跃的火光,果然是山中失火了。

正这时,有纷沓脚步声传来,是铁靴声。

这会儿不叫救命还等到什么时候,怎么死都成,就是没想过变成烤乳猪。

她刚了喉咙,吕八的声音传来:“丫头!咱们来了!这就救你出来!”

“吕八大哥!”云菀沁叫了一声,依稀透过缝隙,见着吕八在移石头,可半天却是纹丝不动。

她趴下来看看,石头底下似是卡住了,忙道:“卡住了!不能硬搬!”

外面人似乎也注意到了,熟悉的声音飘进来,冷冽且迅速:“遥安,砍树!将石洞门撬开!”

是他!

云菀沁心里有什么翻涌了一下,只见下面缝隙被一截拳头粗的树杆伸进来,撼着石门,开始有些移动,却又听见施遥安的声音:“三爷,不行,火太大了!烧过来了,您先走吧,从小路下山叫人上来帮忙,奴才先撬门!”

并无脚步响起声音。

那人没搭话,只将一副力气全都用在撬门上面。

终于,伴着树杆咔嚓一声折断,石洞门开了。

虽是夜晚,但是火势已经烧红了半边天,云菀沁这两天没见光线,眼睛半天才适应,扶着墙壁往外移动,脚仍是麻的,压根走不快,刚挪两步,只见一具熟悉的身影已经大步进来,将自己的腰身一握,抱出山洞才放了下来。

贴住他宽暖胸膛时,她心潮起伏,这两天冷静背后藏着的慌乱终于倾泻而出,鼻头酸了,有什么往眼眶外拼命地涌着。

虽然知道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她却忍不住想要抱住他。

旁边一株烧得作响的参天大树一抖,染着火苗儿的树枝被烧断了,哗啦落下来。

“三爷!”施遥安一叫。

男子反应很快,已经牵着她手,闪身一避,顺势将软甲外的大氅罩住她整个身子,见她仰着一张哭得愈发丑的脸蛋儿,稀疏睫毛上挂着两颗水珠子,易容了的鼻头也红扑扑的,惟独一双眼珠子却是雪亮冰清,那么的熟悉,怎样改换容貌也改不了。

明明样子这么丑,完全不像原来的她,可当知道眼前人千真万确就是她的一瞬间,却想一口将她吞下腹中。

从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云菀沁知道他已经明白是自己,明知道他已经够快,却不知怎的,仍禁不住委屈:“你怎么才来啊……。”带着泣音,嗓音仍然嘶哑。

昼夜挂在肚子里的人,已经在身边好多天了。他居然不知道。

一想到她几次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遭劫,他现在背后全是后怕的冷汗。

他俯下头,趁着大氅的遮挡,匆匆用手指摩挲掉她颊上的泪,呼吸深重,看着她。

“三爷,快走吧!”前面上下山的路封死,只能从旁边下,施遥安喊着。

夏侯世廷看了一眼她的脚,将大氅脱下来,将她头脸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露出来,背对她,蹲了下来:“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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