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圈住她的腰,将她轻轻往怀里又挪了几分。
她没出声。
霍铮觉得奇怪。
若是搁在从前,她听到精彩处早就自己猜开了,今日不知为何,竟许久没有说话。
他又轻声唤了一句,她仍旧沉默,头歪垂着靠在他胸口,手无力垂落。
霍铮心中忽颤。他伸手扶上她的脸,极尽温柔地抬起她的头。
俞眉远已闭上眼,紧抿的唇艳红如蔻。
他手指抬了几下,最后探向她的鼻间。
温热的气息平稳轻缓,她的胸口也微微起伏着,俞眉远只是睡着而已。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心被某个瞬间浮起的恐惧占领,即便他明白那只是此刻的错觉,仍旧深深害怕。
“阿远,不要离开我。”他呢喃着,将头埋在她的颈间。
俞眉远咕哝一声“冷”,她转了个身,手竟摸索着探进他襟口贴在了他的胸前汲取温暖,本能地寻找热量。
那手冰凉,暖了许久都无法热起来。
慈悲骨的毒正慢慢展现出霸道的一面,她已开始嗜睡、易倦、畏寒……
……
俞眉远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睡得很沉,睁眼时外界天色已暗,她已经被人抱到客栈的房间中。
头有些昏沉沉,屋里的景物在烛火下模模糊糊,她看不清晰,只瞧见有人坐在屋里的方桌前,守着一桌饭菜。
她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一共两床,压得她胸口发闷。被子里塞着汤婆子,但她的手脚还是有些冰。她坐起掀被,冷意袭来,她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地环住身体。
冷。
这种冷她已经许久没体会到,从身体里涌出的冷。
此时不过初冬,按理并不会冷成这样。
可她却犹如置身雪地。
“醒了?”霍铮的声音响起,走过来的却是粗壮的小丫头。
俞眉远愣了愣,“扑哧”一声笑了。
眼前分明是个女人,开口却是清越的男人声音,由不得她不笑。他穿着青色加大的衣裙,梳着两个小团子,粗眉厚唇,身板壮实,是她的“昙忧”。
“不许笑。”霍铮坐到她床边,“嗔”了一句,把她的被子掖紧,“别起来了,我把饭菜端过来,咱两坐在床上吃吧。”
“青娆呢叫她过来陪我吧。”既然知道眼前是谁,俞眉远自然无法坦然接受他的服侍。
“四姑娘,如今我才是你的丫环,有我就够了。”霍铮眨眨眼,从床尾取来厚披风围到她身上,又将迎枕放好,这才倒了杯热茶给她。
俞眉远用茶漱了口,拢拢发,待要反驳他,却见他眼中比往日更加温柔的目光,那话便又咽下。
他已搬来小方桌摆到床上,把饭菜一碗碗端上桌,诸般妥当后方坐到她对面。说是和她一起吃饭,可到头来他却一直在替她布菜,自己几乎没动几筷。
“霍铮,你不必如此,这些事我自己可以。”俞眉远吃了没两口就看到自己桌前小碟里剔好的鱼肉堆成小山,她忙伸手按住他执筷的手。
他还在把蛋里的姜末挑出,见她伸来的手,便以另一手握住拉到一旁,笑道:“很快就好了。”
“你……是不是觉得内疚?霍铮,我说过了,你无需……”俞眉远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别扭了。他对她太好,好到让她觉得不真实,也叫她害怕,怕他的好是因愧疚而生,怕这些愧疚将他绑在她身边。
这并非她想要的爱情。
“阿远,我承认我心中对你歉疚,但我今日做的这些,与歉疚无关。岁岁年年,只要我在一日,便守你一天。你记住,我不是晋王,不是霍引,我只是你一个人的霍铮。”他笑笑,温煦如春。
很多事,换个人来做一样可以,可他就想亲力亲为,就像他明知她一个人也能够将自己照顾得妥帖,他却还是想照顾她。
“可是……我不想你这样。”俞眉远脸忽然一红,别开头,声音小下去,“既要成为夫妻,这辈子必要相互扶持,方能共白首。我不希望日后由你一人承担走所有的烦恼,我也不想做个万事不理的逍遥王妃,我希望你知道,我可以与你共富贵,同患难,可以陪你行山过水,甘苦与共,一世与君长安。”
她斟酌了许久,才将这番话说完,可话说完之后,她却久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便抬头望头。
这一望,她却怔住,半晌方道:“霍铮,你怎么哭了?”
霍铮目光凝在她容颜上,再难移开。他眼眶微红,两道清泪悄然爬过脸颊,听到她的问题,他方执起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泪还湿热,浇得她心疼。
“行山过水,甘苦与共,与君长安,与君……长安……”霍铮呢喃着重复道,这辈子能得此挚爱,他已别无所求。
执子之手,并肩偕老,这大概是世间所有儿女情长最美的期待。
情长不过一生,她交出她这一生,他自当倾尽余生,方配得起她这一世长安。
“阿远,你这是答应嫁我为妻了?”霍铮俯身过桌,鼻尖点向她的鼻头。
俞眉远轻擦他的泪痕,唇边绽开一抹笑:“我有拒绝过吗?”
没有,那便是同意了。
霍铮心中大动。她脸庞明艳如三月桃李,眸中含情,脉脉而至,唇色撩人,春华满溢。
“阿远……”他鼻尖点落,唇缓缓而下,轻轻触及她软糯的唇瓣。
俞眉远却突然极不识趣地一声轻笑,推开他的脸,将头转开,埋进了旁边被子里,肩头不住抖动。
“……”霍铮不知她为何而笑。
“霍铮,你别……别过来,你这脸……是昙忧……”她接受无能,见了就想笑。
……
冬至,兆京已下了第二场雪。今年的冬天不太冷,雪也下得不大,这两场雪只在地上薄薄压了层雪粉,第二天太阳一出,便融化成水。
大安朝皇城仍十年如一日的大气庄重,因是冬至,宫里各种都挂上了灯笼。虽说边疆萨乌的战事不容乐观,朝迁上从皇帝到百官都因战事烦恼,宫里也不敢大肆操办节日,但应景的装饰还是都布置上了,讨个喜气。
乾华殿里,惠文帝单独召见了派去涂州赈灾的李辰征。
“启禀皇上,此物乃是晋王殿下嘱人交托于微臣手中,殿下说了,此物事关重大,皇上见了自然心中有数。”李辰征一边回话,一边以双手托起一方木匣躬身奉上。
惠文帝接过他手中之物,脸色微微一变,转瞬恢复。
“铮儿给你的?”他抚了抚木匣上的纹路,温声道。
“正是晋王殿下。”李辰征坚定道。
惠文帝便背过身,走到身后书架前,从宝格里取了枚小钥匙,将这木匣的锁给打开。
乾华殿的光线很明亮,木匣一开,里面的东西便清晰可见。
“砰——”
只看了一眼,惠文帝便重重阖上木匣,再转身时,满眼怒杀。
“这真是铮儿交给你的?”惠文帝又问了一遍。
“是晋王殿下托他的师侄交到微臣手中的,随此物同来的,还有殿下的亲笔信,请皇上过目。”李辰征说着,又递上一封书信。
惠文帝沉着脸接过,抖开信看了两眼。
信上果然是霍铮的笔迹。
☆、第153章 安怡郡主
绵长的城墙望不到尽头,朱红的城门厚重踏实,皆是十年如一日不变的气势,不论朝代如何更迭,这道城墙与这扇城门,总守着城后那方繁盛都市。
几辆马车压过兆京的青石街,朝皇城驶去,引人侧目。
兆京刚下过场大雪,各处都积了厚厚一层雪,马车车轱辘在雪上压出了两道深且长的车辙。雪后便是大晴天,阳光照在树梢挂下的冰棱上,发出晶莹耀眼的光芒。天虽寒冷,铺子也没开门,可街上的人却多,大都是平民孩子,一个个穿着厚实的新衣,球似地在空旷的街巷上奔跑着,挨家挨户拜年讨果子吃。
今日是年初一,京城的年味正浓,俞眉远这一路走走停停,各处游玩,没来得及赶回来过除夕。
马车一路驶进了皇城的景仪门,在景仪园外停下。
早有数名宫女太监候在这里,一见马车停下,便有规矩地迎上前。有人从头辆马车上掀帘而出,不用人扶便跳下马车。众人望去,只见这人穿了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袍,袍上压着竹枝暗纹,外面罩了件玄青鹤毛皮大氅,身形颀长挺拔,行动间丰姿飘逸。再观其颜,他长发绾成髻,以赤金冠束之,露出张清俊英挺的脸庞,叫众人不由看呆。
宫中见过霍铮的人不多,谁也没想过传闻中的孱弱皇子,竟是这般模样。
这样的品貌,整个宫中难再找到第二个人。一时之间,四周竟鸦雀无声,直到管事的太监轻咳一声,看呆的宫女太监方惊醒齐齐俯身行礼。
“……晋王殿下万福金安……”四周响起一片行礼声。
霍铮颌首示意,衣袍一动,人已向后面一辆马车快步行去。
果如他所料得那般,俞眉远已按捺不住,自己掀开帘子钻出头来。有太监已趴到马车旁边,宫女上前,要扶她踩着那太监的背下来。
“你们下去吧。”霍铮行至马车旁,挥手遣退了这两人,朝俞眉远伸手。
俞眉远露了个甜笑,按着他的手,借力从马车上轻巧跃下。
她穿了桃色的狐皮襦袄,领口袖口滚着一圈细密的白狐毛,腰侧绣了春樱鸣彩雀,娇俏活泼,下头是条牙白的马面裙,裙摆滚了两圈狐毛,中间夹着五彩雀鸟的刺绣,她一走动,裙摆的这几只雀鸟就像要从云里飞出似的,生动非常。
“好冷啊。”她朝双手呵了口气,白雾自唇间吐出。
“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霍铮一弹她额头,轻责了句,又朝马车里唤道,“青娆……”
“来了!”青娆手里抱了一大堆东西从马车里跳下。
霍铮从青娆手中取过大毛斗篷,抖开之后亲手披到俞眉远身上。
“别动。知道冷还不老实多穿些。”他说着话,将斗篷帽子兜到她头上后才系牢斗篷带子,又接过铜手炉塞进她手里,“拿好了。”
“穿多了不方便。”俞眉远左右张望着,驳了他一句,到底乖乖站住任他往自己身上加衣。
霍铮又取来手筒,把她的两只手连同那手炉都一起塞进了手筒里,这才满意。
旁边的宫女太监插不进手服侍这两人,只好稀罕地瞅着晋王与这女子。
这女子生得甜美,又都挂着笑,大冬天里看着温暖,就是肤色莹白,没多少血色,看着是爽利性子的姑娘,可又透出些先天不足的弱色来,倒令人心疼,与晋王站在一处,娇俏玲珑,像梢头半放的花骨,恰融了晋王身上的清冷,倒是相衬极了。
可她是谁?
宫里没传出晋王娶妻的旨意,也没听说晋王身边有这么个人儿……瞧着两人亲厚的举止,宫人心里都嘀咕开了。
“好眼熟……”站在最后的小太监悄悄道。
“你认识她?”旁边站的人捅捅他的手臂。
“很像,但……但那人已经死了啊!”小太监皱了眉,满脸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