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不去极少出席宴会, 不管是王公贵族, 还是公卿名流, 甚至是朝廷举办的国宴, 他都极少现身。
比起凤霄的高调, 他更像是灯下树间的一个影子, 在不需要的时候, 可以完全隐匿身形,令人感觉不到存在。
所以别说颜韵,连高莹都从未见过他。
他没有凤霄那种令人眼前一亮的英俊, 也非飘逸出尘的神仙人物,反倒面带病容,神色寡淡。
但两个小姑娘的视线依旧被牢牢吸引住。
非关容貌。
不止高莹与颜韵, 还有许多目光, 都落在崔不去身上。
他视若无睹,径自朝席间走来。
披风随步伐带起一阵风, 淡淡药香飘入颜韵鼻子, 她忍不住鼓起勇气出声。
“这位郎君, 此处还有空位……”
不待她说完, 那头晋王却已先一步起身, 将人请了过去。
对崔不去感兴趣的人很多,不知他身份的人更多, 在看见素来骄傲受宠的晋王,竟客客气气朝对方拱手, 两人看似颇为熟络, 好奇之心就燃烧得更旺了。
颜韵也忍不住问高莹:“他是谁?”
高莹摇摇头,迟疑道:“我也未见过,也许是某位宗室吧?”
“他是左月局正使,名为崔不去。”边上有人接了她的疑问。
二人回头一看,忙起身行礼。
“见过宇文县主!”
宇文娥英今年不过十三四岁,正是最美好的豆蔻年华,她的身世虽有些曲折,从小到大却在母亲的宠爱和保护下长大,国仇家恨似乎离她十分遥远,如同真正的宗室女子那样,得以无忧无虑成长,脸上藏不住半点城府心机。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少女,才不会对杨隋王朝造成什么威胁,皇帝也愿意顺从女儿的愿望,经常赏赐这个外孙女。
“免礼!”
宇文娥英跟高莹更熟一些,伸手扶了她,对两人笑道:“方才我与芳娘她们说话,你们怎么没去?怪道她们说到处找不见你们,原来是在这里偷看俊俏郎君呢!”
高莹笑嘻嘻道:“怎么能叫偷看?借着来为县主祝寿的时机,我们自然是要光明正大地看!”
宇文娥英眨眨眼:“那你们看上谁了?可别说是凤霄,他已经被我五姨看中了,我帮不了你们,若是我二叔……他也已经有王妃了,以你们的门第,总不至于去做妾,除此之外,说不定我都能帮忙。”
她说话大胆,连高莹都有些消受不住,忙道:“都不是,你别乱猜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只是随意看看,除了凤郎君,这里也有许多后起之秀,说不定能让我找到另一个掷果盈车的俊郎君呢!”
颜韵小声询问道:“敢问县主,正与晋王说话的那位郎君,是何来历?”
宇文娥英望去,哦了一声:“那位是崔,崔侯。”
颜韵正等着她往下介绍,没想到宇文娥英刚才动辄说一堆话,到此处却卡壳了。
三人大眼瞪小眼。
高莹奇道:“崔侯?是前阵子护送突厥可汗入朝的那位使臣吧?”
宇文娥英:“正是,他因功封侯,如今掌领左月局,位同六部尚书。”
在她们说话时,颜韵忍不住,又将视线移向不远处的崔不去。
对方侧身背光,上千盏莲花灯汇聚在园中的光亮,在他身上描绘出柔和的轮廓。
但那挺直的脊梁,却莫名有些清冷寂寥。
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看上去身体似乎也不是很好。
颜韵在心头转念数回,默默记下了崔不去三个字。
崔不去并不在意有多少人在看自己,也不在意这些目光之中的善恶,晋王刚说两句,他就捂着嘴轻声咳嗽起来。
“这里风大,先生还是坐着说话吧!”晋王请人入座,举起酒杯朝两人一敬,“今日难得凤府主也在,我正好借花献佛,借着我家大姐姐的酒,多谢二位帮我识破玉秀真面目,避免引狼入室,为祸深重。”
说罢,还不忘道:“崔先生身体不适,不宜饮酒,这杯我干了,你随意就好。”
他将酒一饮而尽,崔不去果真只是举起酒杯略略沾唇就放下了。
“晋王言重了。”
晋王笑道:“我已向陛下借了芙蓉园,打算再过十日办个芙蓉宴,不知二位能否得空,赏光前往?”
今上五名皇子,全是皇后所出,偏偏最受宠的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幺,而是排行第二的晋王,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几乎从未有过逆境,上至父母,下至群臣,鲜少有拒绝他的要求的。
当然,晋王也极少这样盛意拳拳,主动邀请人。
遇上别人,说不定忙不迭就应承下来了,崔不去却淡淡道:“多谢晋王美意,届时只怕没有闲暇。”
跟在晋王后面的仆从都为崔不去捏了把汗,晋王居然面不改色,闻言还点点头:“先生贵人事忙,我自然理解,多亏了你们这些中流砥柱,江山社稷才能稳如泰山。”
“二郎!”乐平公主与一众贵妇人过来,在不远处朝晋王招手。
晋王顺势起身:“两位先聊,我就不打扰了。”
他朝凤崔二人拱手,转身便向乐平公主走去,半道上冒出一个人,向晋王行礼,晋王认出对方似乎是上朝时打过照面的小官,便点点头。
对方带了几分讨好笑道:“听闻殿下要办芙蓉宴,在下也算有几分诗才,不知能否得殿下一张请帖?”
晋王淡淡道:“再说吧。”
便径直越上前,看也没看他一眼。
凤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转头问崔不去:“你给晋王下了什么迷魂药,他对你的态度,为何与他人格外不同?”
“有何不同?”崔不去不以为然,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剥开。
凤霄拿扇子点点那个被晋王抛在身后一脸失落的小官:“看见没,那才是正常的晋王。他对我,虽也客气,却没有像对你这样——小心翼翼,唯恐你半分不快。”
崔不去:“所以?”
凤霄:“所以,晋王对你单相思,求而不得?”
崔不去哼笑:“半月不见,风府主的脑子都被稻草填满了?”
凤霄哈的一声笑:“你不说也就算了,既然说起来,我倒想质问一声,这半个月,为何处处躲着我?”
崔不去不动声色:“我何时躲过你?”
凤霄掰着一只手开始数:“自从陛见归来,我每回遣人去左月局,不是说你卧病在床,就是说你出门在外,后来我亲自出马,登门拜访,你居然还是避而不见,怎么?崔道长好生薄情,我们夫妻也做过了,抱也抱过了,你却想过河拆桥不成?”
崔不去冷笑道:“所以你就三不五时去左月局骚扰,大前天嫌茶太苦太咸,嫌点心太难吃,婢女太丑,前天把左月局前厅的花盆给砸了,还放了几只野猫进来捣乱,昨天又跟长孙打了一架,等明天,是不是又要弄一伙地痞在左月局门口碰瓷了?”
凤霄啪地合上扇子:“好主意!就来一出‘崔不去薄情寡义负心郎,女子身怀六甲上京寻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