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蹈覆辙,支离破碎地走到死别。
第20章 片刻凋零 (三)  裴卿,你还是不是男……
歇过之后,两个人又绕了三廊六桥,去岄殿用了晚膳。虽满桌素斋,味道却是极好的。清淡入胃,裴郁卿也头一回知道,秦书能吃两碗饭。
回去的路上,又得绕一回三廊六桥。
秦书慢悠悠地晃着步子消食,裴郁卿腿长,为了配合他的速度,他走一步得更慢。
“京城有世子和秦大人,在我们回去之前想来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故。”
廊下有琉璃盏,桥上有夜明灯,一路影影绰绰,明月相伴。
话虽如此,秦书还是有些担心。
“此次圣诏下的突然,我甚至摸不清陛下半分心思......”
文帝在这个时候,绝对是没有接纳她之心的。秦书望着脚下的灯影,祈盼道,“只希望这三天,莫要生变才好。陆钦臣进京的消息,瞒不了太子多久。西北姑藏贫苦之地的一个小官,不远万里进了京城,也不知太子会怎么想。”
“太子恐怕无处可猜,他手下有些官臣所做的事情,他也不一定全然知晓。”路旁有枝俏招展,秦书低头看路,在认真听他说话。裴郁卿在她左后侧,不偏不倚不近不远的位置,脚步一直落她半步。
他自她身后抬了抬手,不动声色地将她侧鬓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枝拂高了些,秦书安稳地有过,他继续道,“我大郢当朝储君,并非是一个昏庸无道,浑俗和光的主君。太子实则云上龙凤,深谙手腕谋略,亦怀经世之才。比起信亲王,他毋庸置疑,是未来天子最适合的人选。”
裴郁卿看向她,月色半迎他的眼角的弧度, “这一点,陛下没错。”
秦书抬眸撞上他的目光,低悄喟叹,“其实,陛下又何尝不知,他另一点错在哪里?只是他自己历之其路,不愿推小王爷覆辙罢了。”
因为纳兰忱,太像他了。
陛下将他推上皇位,便如同将那久远已死的自己再推下深渊一遭。他欲护纳兰忱那赤子之心,更像是在千方百计周全路途半生尽头处,他怀念又不愿触及的自己。
他势必坚定那方信念,早已陷在漩涡周折里出不来了。
裴郁卿望了望远处弯钩的一轮月,身边是小姑娘披着月光走在他右侧,他只要伸手就能牵到她。
起云台就像是云山之巅的世外桃源,容易令人贪恋。在这花香漫萦的桥路廊道上,在皎月流光下,如此默然同行,更令人贪图。
走在这样的夜下,他甚至有些自私地不愿同她讨论京城的一切。在这天地山谷之间,他似能伴她终生。
裴郁卿看着身边少女绘光的侧脸,轻摇微恍的银叶怀花耳坠,心口微动,身侧宽袖下的手,正欲自然顺势牵住那柔荑。
谁料不远处传来了女子呼喊之声。
“有人吗?救命......”
一路上都有灯辉,那声音又带着浓重的颤抖哭腔,真情实感,在夜里倒是不令人害怕。
裴郁卿回手捏着衣角,眸光微冷,如此好的时机竟也能被人打断,起云台不是个清净之地吗。
秦书看了看裴郁卿,不确定地问,“是不是有人在喊救命?”
裴郁卿顺着声音望向右侧那一方天然生长的林子,一板一眼道,“似乎是那边传出来的。”
他们走在旷道平砖的路上,往右是一处自然雕饰的小园林,穿过园林的小径,便是那丛木林。
秦书循着找过去,裴郁卿跟在她身后。
一眼望去的树下草地,有个白玉兰纹云水裙的姑娘,她跌坐在地上,见有人来,连忙激动的扬声道,“郎君,玉女!小女子伤了脚,困在这里,可否帮帮我。”
观此女衣着不似宫女,倒像是哪家小姐。
“你是何人。”
裴郁卿问了一句,那姑娘忙回道,“小女是温氏清宜。”
温氏。
秦书微微眯眼看了看她,“温大人是你什么人。”
对方似乎想了想,回答道,“是小女的表兄。”
像温家这样的世族,数不清的堂表兄妹就太多了,倒也不足为奇,不过这女子她前世也没遇见过。
或许是因为来起云台的日期提前了太多,一些事情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秦书和裴郁卿走近,温清宜眼含未干的泪水望着他们,她似乎很怕也很疼,但还是扯了个笑,“我原本是想来挖笋的......谁知道从那个坡上滚下来了......”
她朝后指了指,那边的确有个不低的斜坡。
温清宜看上去年岁应当是和秦书一般大,美目桃腮,柳眉粉妆。身上滚了一层灰土,倒添了说不出的灵俏。
秦书看着她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一个世家小姐,怎么会在起云台?”
“我今年十六岁,过完年就十七了。十五岁的时候算命先生说我十六岁有劫,要送净地养过这一年......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了,过完年就可以回去了。”
秦书恍然,原来如此。
命数这东西也真够缺德的。
裴郁卿看了眼她一直用手捂着的脚踝,“你的脚不能走了?”
她强忍着要掉下来的眼泪,点点头,“很疼,动也动不了。”
秦书皱了皱眉,“莫不是骨头断了?”
温清宜害怕地啊了一声,裴郁卿蹲下身, “我帮你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拿开手,不敢乱动。
裴郁卿只微扶着她的脚踝,她就疼的嘶声。
温清宜已经尽量咬唇忍着了,可还是很疼。借着皎皎月光,她这才有些看清了眼前郎君的眉眼。
远远站在那儿就一身疏疏朗月,原来果真生的如此好看......
秦书看裴郁卿检查了一下,目光随意扫到这姑娘,才发现她有些呆滞地看着裴郁卿。虽然夜色暗,看不清神色,但想来这小姑娘脸也应该红了。
啧,又一个被姓裴的这副皮相蒙蔽了双眼的小姑娘。
“骨头没断,就是扭伤了。”
他起身,低头看着她,“应该是可以站起来走的。”
温清宜愣住,“可是我站不起来......”
秦书轻叹了叹,弯腰扶住她的手,“我扶着你试试。”
温清宜一手撑着身后的树,借着秦书的力站起来,但一步也迈不开。
“好疼......”
她泪光闪闪,秦书没辙。
“她好像走不了。”
“那怎么办。”
裴郁卿也没辙。
他在想要不干脆先把人丢这儿,再去找人来把她抬回去。
秦书瞅了瞅半步都动弹不得的小美人儿,随口道,“要不你抱她?”
温清宜闻言不自觉低下头,咬唇羞赧。
裴郁卿眯了眯眼,“抱她?”
他好像不大愿意。
秦书噎了噎,“那怎么办。”
裴郁卿看了眼温清宜,淡淡道,“温姑娘继续这里待一会儿吧,我们去帮你叫人。”
他说着就拉过秦书转身要走,温清宜着急忙慌,“诶!郎君,我......”
“人家一个小姑娘,丢这儿不合适吧?”
秦书拽住他,“况且起云台也不似皇宫,不是随处可唤人来的。”
裴郁卿没什么耐心管闲事,蹙眉问她,“那要如何?”
“她走不了,只能抱,要不你背她也行。”
秦书说的很是在理,裴郁卿胸闷气短,眉头愈发难舒,他没好气地回她,“你怎么不背?”
“我......”秦书怔然,推了他一把,“我是女孩子。”
“你一个大男人,抱女孩子抱不动吗。”
“你......”裴郁卿一口郁火压抑,他真想撬开她的脑袋,她的心,好好看看她都在想些什么。
让夫君抱别的女人这样丧心病狂的话她竟然也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裴郁卿挥开她的手,负气之下真想转身就离开,把她也丢在这里算了。
“你抱不抱?”
“不抱。”
“裴卿,你还是不是男人。”
秦书看着他这般无君子风度,更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她记得他年轻时候虽不比温庭之性情柔温,也是休休君子,怜香惜玉的。
她还敢唤他裴卿,拿身份压他。
裴郁卿凝目看向她,隐隐咬牙,“臣是不是男人,殿下不知道吗。”
秦书挑眉,他还敢和她叫板。
她不甘示弱地呛回去,“本宫还真不知道。”
裴郁卿怒极反笑,靠近她,“好,那臣给殿下证明一番。”
他目色比夜还深地锁着她,秦书没出息地往后退了两步,败下阵来,抬手制止,“别,不用了......不用证明。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
她认错认得干脆,好一招识时务。
是她错了。
再不示弱,他真能干出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温清宜怔怔地看他们在不远处吵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声道,“郎......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