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镜见她着急,只得坐了下来,张春想了想,问道:“阿镜,你……认得那个吓人的小哥哥?”

阿镜垂下眼皮:“我大概认错人了。”

张春疑惑:“你打小儿就到了我家,怎么会认得这样的人?你原本以为他是谁?”

阿镜想到那个在离恨海上陪自己一块儿喝酒的少年,眼底涌出了淡淡的落寞:“是我……我邻居家的一个哥哥。”

张春睁大双眼盯着她,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肩头:“丫头,你不会喜欢那个……邻家哥哥吧?”

阿镜诧异,张春叫道:“你可千万不要喜欢别人啊,你是要嫁给我哥哥的!你可不要给我哥哥戴绿帽子!”

阿镜啼笑皆非。

这一夜,张春碎碎念地向阿镜描述自己的哥哥如何相貌出色,才华横溢,说他从小就有大志向,是注定要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了不起的人。

张春信誓旦旦:“哥哥说他会成为南瞻部洲的陈平张良之类的一代名臣,但我更希望他能做项羽韩信一样的大将军,阿镜,以后也许你就是将军夫人了,唉,你可真幸运啊。”

阿镜很想提醒她,项羽韩信的下场似乎都不怎么样,还不如陈平张良呢,但眼见过了子时,她无心再跟张春闲话,便道:“好吧,我以将军夫人的名义命令你,快些睡觉,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

这句话说完不到一刻钟,张春已经鼾声如雷。

阿镜却还意识清醒,睡意全无。

她忍受着张春的鼾声轰炸,心底默默地回想今日在郊野的一幕。

阿镜无法忘记那个白衣少年。

虽然他说他叫沈遥夜,但阿镜知道,他的的确确是兰璃。

是那个在九重天界,跟自己气味相投,无话不谈的兰璃君。

容貌,气息,脚腕上的银铃,以及他手中所持的骨扇,世间绝无这样凑巧的事情。

没想到再度相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但就算如此,阿镜已觉着十分幸运,从九重天神陨的那一刻,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跟昔日旧人有再度重逢的一日。

毕竟,她本该神魂俱灭,彻彻底底地消失于天地之间的。

☆、昔看菊黄与君别

阿镜在睡去之前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兰璃君。

从次日启程,一路上阿镜都在找逃走的机会。

在经历了之前那场历险后,张春对阿镜的态度大为改观。阿镜琢磨,假如在这时候要带她离开,她就算不肯答应,至少也不会嚷嚷的众人皆知了。

但是在先前不便逃的时候,逃跑的机会几乎随时都有,如今真正想逃了,反而寻找无门。

不管阿镜走到哪里,身边都会有一个或者两三个的方圭山弟子盯着。

而那位看着修为颇高的周师叔,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友善,不像是盯着一个侍女,却像是盯着什么令人忌惮的……妖鬼猛兽。

眼见方圭山在望,隐隐地能看见那如剑戟的中秀峰,阿镜的逃跑大计几乎提前宣告了失败。

她想着那黑发白衣的少年,不知道兰璃君到底为什么会转生为人,又经历了怎样的坎坷。

想尽快见到他,只可惜身不由己,何况就算见着了又怎么样,他不认得自己。

就像是那一次无意中的戏言“入魔又何妨”,兰璃如今的行事,岂不真的像是魔物一路?

“在想什么?”声音从身旁传来。

阿镜回头,见秦霜笑吟吟地在身边站住,他靠在树身上,道:“从那天就看你心事重重,怎么了?”

“没什么。”

“如果是因为周师叔,你不要在意,他总是那样疑神疑鬼的。”

“嗯?”

秦霜笑道:“他硬说你认识那什么沈遥夜,这怎么可能?大家都看见他要害你,还说要挖你的眼睛喂给他那讙呢,简直残暴,下次见了,我一定狠狠教训他。”

阿镜眨了眨眼,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她倒是盼着再见到沈遥夜,至于谁教训谁,那可就不一定了。

这边正在说着,突然听见仙侍们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叹。

秦霜按剑挺身,面带戒备。阿镜也定睛看去,正见张春颠颠儿地跑来,乐不可支:“不知哪里跑来了一只猫,生得这样肥胖……最可笑的是,还戴着头巾呢!”

秦霜听说是一只猫,便又把挺起的腰弯了回去。

阿镜顺着张春所指看过去,果然见有一只极为肥胖圆润的猫,浑身的毛儿半黑不白的,长相只能算是猫界中下,但那股傲娇的气质却俨然是猫中一流,无猫可比。

被这些漂亮的小姑娘们围在中央瞻仰爱抚,这猫却只似开似闭着双眼,冷冷然不为所动的姿态。

张春双眼放光,摇着秦霜的手臂:“这猫是不是可笑又可爱?秦哥哥,你快看,快看呀!”

这稀罕劲儿就像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猫。

阿镜想起有一年冬天,一只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把家里准备的贡品肥鱼给叼走了,把张春气的跳脚大骂,从此宣称自己生平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猫。

但现在面对秦霜,张春显然是暂时性失忆了。

阿镜顾不得去在意张春的善变,她皱眉打量着那只神情高傲的肥猫,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正在这时候,有个女孩子道:“你们说,这是只公猫还是母猫呢?”

“是公的,所以戴这文士巾呀。”

“不,这叫纯阳巾!是道士们常戴着的。”

“那一定是公的了。”

“这可说不准,难道就没有女道士了?”

大家争论了一场,没有结果,其中一个女孩子就提议验明正身。

天真无邪的手不怀好意地探向肥猫的肚皮,似乎想对那不可描述的地方一探究竟。

谁知这肥猫虽是禽兽,却比许多世人更知道礼义廉耻,知道当众袒露是有伤风化的,于是它当机立断站起来,迈着肥胖的四蹄,不慌不忙地从仙侍之间走了出来。

***

从这一天起,队伍里就多了一只肥头肥脑的猫。

但没有人撵它,相反,这猫深受宠爱,那些女孩子们争相拿食物投喂,这猫就像是猫大爷,并不是什么东西都吃,还要挑挑拣拣,十分矜持。

阿镜冷眼旁观,觉着这猫有些欠揍。

幸好这两年的年景好了,要是放在她被卖到张家的那个时候,这么肥胖的猫么……

她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耳畔有个声音道:“丫头,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啊。”

“是吗?”

阿镜随口答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她的想法?她的想法又没有大声说出来,谁又知道了?

忙回过头,身边却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吾在这里。”有些低哑的声音,并不难听。

难以理解的是,竟从脚下传来。

阿镜低头,看见那只猫蹲在脚边上,仰着猫头,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一边舔着前爪。

“你?”

“嘘,不要说话,会给人看出来的,”猫慢条斯理地回答,“那个周师叔在你身后,正盯着你呢。别看他长的一般,性子左犟,但手头还是很有两下子的。”

阿镜无法想象,现在是一只猫在跟自己说话。

但先前连沈遥夜跟惑心讙都能遇上,猫儿戴着纯阳巾,还能言语,似乎也不是什么过于难以理解的。

“你是魔物?”阿镜望着,手拢在唇边,假装咳嗽,“还是妖物?”

“吾是猫,你看不见吗?猫!人见人爱的猫!”

它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是一只猫,甚至喵喵叫了两声,围着阿镜转了一圈儿,在她裙摆上撒娇般蹭了蹭。

阿镜有一种想将它一脚踢开的冲动,倒不是因为她讨厌猫儿。

每年冬天,在外头的野猫觅食困难的时候,张家的后院的西北角上总会时不时地放些吃食,那些打不到食物的猫形成了习惯,每每就过来饱餐一顿再走。

阿镜喜欢那些来去自如的野猫,却想踢开眼前这只。

原因,纯粹是觉着这猫有些鬼鬼祟祟。

而且它竟会说话。

阿镜喜欢禽兽的一大原因是它们不会讲话,一旦开启了说话的技能,总觉着不牢靠,没安全感,可厌。

只不过,这只猫俨然已经成了仙侍们的爱宠,阿镜不想自己成为女孩子们的公敌,毕竟她们已经够仇视她了,如果在荣获“狐狸精”光荣称号后,再加上个“虐猫狂”,那可真是……精彩万分。

毕竟,她还得好好想想,能不能抓住最后的机会逃走去找兰璃君……

哦不,是沈遥夜。

正暗中盘算,猫在身后说:“那个叫沈遥夜的少年,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阿镜回头。

那猫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狡黠,道:“初次见面,还没报名号呢,吾叫灵崆。你可要记住啦。”

***

当天夜晚,队伍赶到三贤峰下的观天分院,早早地便驻扎安歇,准备明天一鼓作气返回方圭山。

阿镜见逃跑无望,也只得安心睡觉,然而到了半夜,突然觉着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搔动,耳畔有个半是熟悉的声音在叫:“小镜儿,小镜儿!”

阿镜猛然睁开双眼,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明晃晃的眼睛。

这场景有些吓人,阿镜几乎以为是什么妖魅之类。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那只叫灵崆的猫。

“什么事?”她半坐起身,看一看对面,张春摊开四肢,呼呼大睡。

灵崆道:“那东西要来了,你快点跟吾走吧。”

“那东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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