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春风眼里,叶墨凡就像是一根刺。突然出现,钉在了他的肉里,痛却难以拔除。
回到青云画院,顾青舟没变,但他们之间多了一个叶墨凡。
对于此人,谢春风心里很矛盾。叶墨凡救过他,帮过他,他应该感激对方。但对方给予他的一切恩惠,都建立在对方与顾青舟的关系上。顾青舟和叶墨凡两人之间,有种他无法介入的联系,这是过去十年他从未感受过的。
谢春风膈应叶墨凡,回宿舍的路上,他却又一次听见“叶墨凡”这个名字,从别人口中被提及了。
“叶墨凡是为了捣毁摘心手组织才背负骂名的!他会澄清的!”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开辩论会。
事实上,是几名有不同看法的弟子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热闹得像菜市场。
“叶墨凡忍辱负重,什么都好!你到底是不是青院弟子?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顾师兄成功突破画君,大伙都高兴着呢!你非要提叶墨凡!对,他也是画君,但他是墨院的,总想压我们青院一头。”
“话不能这么说,五院同气连枝,顾青舟与叶墨凡还是至交好友呢!若没有叶墨凡危险闯谷,替顾青舟找回失去的绘心,他怎么可能修炼成为画君?”
“你又不是叶墨凡,怎知他是为了顾青舟才去幽幻谷的?这次三大画尊一起出手,不光找回了顾青舟的绘心,墨池画院的晴明同样恢复了,顾青舟只是顺带的!”
“瞎说八道!晴明被取走绘心时,叶墨凡已经潜伏在幽幻谷,难道能未卜先知?晴明只是沾了顾师兄的光。”
“但晴明是墨院弟子,跟叶墨凡关系更近!”
“得了吧,画君只跟画君交往,叶墨凡跟顾师兄才是同一类人,晴明是谁?一个又肝又秃的弟子,若不是脸黑被摘心手盯上,都不知道他是谁。”
“画君只跟画君交往?你这么说,置谢春风于何地?顾师兄还是画徒时,谢春风就不离不弃。难道成了画君,顾师兄就会嫌弃谢春风吗?他不是这样的人!”
谢春风本来听他们的争论心烦意乱,此时却赞同地点点头。
顾青舟也听到了这番话,见谢春风神情变化,微笑附和道:“对,我不是这样的人。”
他拉着谢春风离开,这回对方很容易就被他拉走了。
那群人的声音渐渐模糊,却还时不时有诛心之言传入他们耳中。
“……当初谢春风在芜砚山遇险,顾师兄有伤在身不便前往,是叶墨凡去救人,说明他们早就认识了。”
“叶墨凡的师尊与雪涛君是亲兄弟,同辈间怎么都比旁人更亲昵吧?”
顾青舟加快了步子,摇头道:“没想到小道消息传得头头是道。”
“难道不是?”谢春风桃花眼波光流动,眼底浮出一丝委屈,“在幽幻谷,叶墨凡曾亲口对我说,你和他的关系比我想象中更亲密。你若死了,他绝不独活。”
“……”顾青舟乐极生悲,当初逗叶墨凡时有多有趣,现在就要咽下多少苦果。
谢春风道:“我与你相交十数载,为何从未听你提及叶墨凡?他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青舟停下脚步,真诚地看着对方的双眼,认真道:“他不重要。”
他不重要?
谢春风睫毛眨了眨,因为这个回答感到意外,嘴角止不住往上翘。若不是顾忌形象,都要幸灾乐祸笑出声了。
他凑过脸,贴上了顾青舟的耳边,“既然不重要,便不提无关紧要的人。青舟,旁人能为你做到的,我也能。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这是谢春风对你的承诺。”
第二百八十章 一直记得
想为你作画。
“这是谢春风对你的承诺。”谢春风平日虽行事不羁, 这话说得却无比真诚。
缱绻的声语吹过耳畔,让人酥酥麻麻的。顾青舟侧过脸去看对方,谢春风那双狭长的桃花眼,盈满了温柔, 在冰雪初融的季节, 像提早到来初春的那一道暖阳, 让他的心在这柔和的光耀下, 暖洋洋的。
心房被填得满满的, 顾青舟毫不怀疑对方的话。谢春风说绝不独活, 那就真会与他同生共死, 不含任何虚情假意。
可是这份真诚太沉重, 顾青舟一想到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魔秦人, 想到三百年前抵抗外敌的惨烈,想到对方还隐藏着一个身不由己的身份,顾青舟便不能, 也不敢回应对方。
谁也不知道不久后的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能否从即将到来的那场战争中活下来。
“你靠太近了——痒!”顾青舟揉了揉耳朵笑道, 萦绕在两人周围旖旎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青舟……”谢春风神情无奈道。被顾青舟抵住胸口一推, 他也不好再臭不要脸靠太近了。机会一闪而逝, 再找到与此刻同样的悸动气氛根本不可能。
其实谢春风也搞不懂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明明顾青舟就在他身旁,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却觉得还不够, 心中有一块地方总也填不满, 所以总在不安的躁动。
谢春风从不患得患失,所以不去较真的他, 难以抓住那一闪而逝的感觉在他和顾青舟之间意味着什么。
偏偏总有人在不爽的时候跳出来,明明已经特意避开,之前那几个唧唧喳喳的画院弟子,竟边说边往这头走过来了。
“……叶墨凡。”
聒噪的声音刚提及三字人名,谢春风的雪球就砸过去了。
那团雪球被谢春风手里的劲道捏了许久,柔软的雪都压实了,带着修为丢过去,砸在人身上像被一块石头击中。
“哎呦,是谁!”不幸中招的弟子大声嚷嚷道。前一刻还在为叶墨凡扬名,舌战群雄眉飞色舞,后一秒就被雪球直接怼脸上,散开的冰渣糊了一脸。
幼稚!顾青舟摇摇头。
谢春风好歹也是一位巅峰画家,怎么做出拿雪球砸学弟的举动?一点都不超然。
都成了画家了,就算心里不爽要欺负谁,好歹也点睛画作。这才是斗图师相斗的常规手段,谢春风一点都不讲究。不过这种不拘泥行事,毫不做作的真实喜好,正是对方吸引人的地方之一。
谢春风,果然很在意……叶墨凡有关的话题。顾青舟心里记下来。
那名被雪球打中的少年,嘴里嘀嘀咕咕往这方向探,在见到顾青舟和谢春风的时候瞬间哑火,不敢吱声了。
“是顾师兄!”
“顾师兄啊——”他的小伙伴看到人,直接丢下他,一哄而上向顾青舟道贺。瞬间忘了刚才他们还在讨论着对方的八卦。
“恭喜顾师兄荣升画君!”
顾青舟颌首,露出善意的笑意。
“顾师兄,你和谢师兄一起出行呀,太好了太好了!”
“谢师兄这么好的人,顾师兄以后也请对他好一点!”几名女弟子道。
顾青舟记忆不差,认得其中一个捂嘴笑的圆脸师姐,曾隔着一条河,在河对岸对着他与当时一同路过的凌师弟指指点点,笑容诡异又兴奋。
谢春风闻言笑了,笑得妖孽风情,让那几名女弟子的脸瞬间腾得红了。
等他牵着顾青舟走出人群,离了一段路,在两人独处时,脸上依然荡漾着笑容。“青舟,她们说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
“我同意她们说的。”顾青舟点头。就听见那群画院弟子又讨论上了。
相距几十步,那些弟子们以为他们已经走远,听不到讨论声,难掩兴奋道:“你们看,顾谢两位师兄关系好着呢。”
“对!叶墨凡毕竟是墨池子出来的,哪里比得过谢春风与顾师兄朝夕相处得来的情谊?”
谢春风嘴角翘起,桃花眼映着一泓春水,放缓脚步想要多听一些他们的坦诚肺腑之语。
那名被雪球砸中的弟子抬扛道:“可是叶墨凡为顾师兄出生入死,还顺手解救了谢师兄!不管从哪点看,都是叶墨凡更出色,谢师兄哪里都输了吧?”
“……”谢春风若不是手里没雪球了,不介意再砸对方一次!
谢春风能听见这群人的窃窃私语,顾青舟修为比对方高,接收的声音只会更加清晰。
见顾青舟被引得回望,谢春风全盘推翻道:“都是些胡说八道,我不同意他们说的。”
顾青舟闻言转头看他,等待谢春风发表观点,果然不去关注那群弟子了。
“叶墨凡如今比我出色,我承认。”谢春风微笑道,“不过有一点,我不觉得逊于他,那便是对顾青舟你。与你朝夕相处十年,我不相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这可真不一定哦!顾青舟笑着不去反驳。叶墨凡是他的马甲,最了解自己的人,便是他本人。
“也不相信有人能比我……”谢春风接着说道,突然一愣,脸颊瞬间红了。
“比你什么?”顾青舟好奇对方此刻到底想到什么,万年不遇的害羞模样,在谢春风身上太少见了。
“比我……与你相处的时间更长。”谢春风停顿了片刻回答道,眼神却有莫名的慌张和躲闪一晃即逝。
顾青舟点点头,恍然道:“原来如此,论朝夕相处时间,的确没有其他人比得过你了!”
叶墨凡这个马甲,严格算起来只存在一年,论时长的确比不过对方。
“所以谢春风,你赢了!”顾青舟判定道。
不过这个结论并没有让谢春风特别高兴。也对,顾青舟被对方带偏了,竟然真的认真去想这么幼稚的话题,还从中得出结论。
“饿了,走,吃饭去!”谢春风揽住顾青舟的肩道,结束了这个话题。
“等等——”顾青舟一看谢春风带路,连忙纠正道,“这方向不是去饭堂,也不是去师父住处!”
谢春风笑起来道:“去饭堂被师弟师妹们围观吗?我们去山下酒楼。墨师长那里没有提前说要拜访,贸然登门蹭饭,你师父倒没什么,公羊先生不会欢迎我们的。”虽然公羊漪本身就是个蹭饭的。
顾青舟想起公羊师父别扭难缠的性格,深以为然,当初他可没少吃对方闭门羹。他笑道:“想不到你刚回来几天,连公羊师父的性情都摸透了。”
“他什么都写在脸上。”
“噗呲——”
“所以我们两就别去讨人嫌了!”谢春风道。两人点睛了仙鹤,驾鹤离开了画院。
比起青云画院的书香氛围,山下的生活气息又是一番新景象。热闹的大街,因为是饭点,两边酒楼饭馆到处飘着诱人的美食香味。
两人虽收了画作,和路上行人一样用双脚走在大街上,不过出众的外表还是人群中的焦点。谢春风胸前佩戴着一枚巅峰画家徽章,这是他回到画院后依据境界新配备的。
至于顾青舟,回画院的第二天,还没办理这些事物,而且画君掌握着画中乾坤,对“胸有成竹”徽章里的空间,已经没有需求。
谢春风年纪轻轻就佩戴了少见的巅峰画家徽章,不管在哪里都会吸引无数目光,不过路人目光更多的却落在没有任何斗图师标志的顾青舟身上。
因为——天下谁能不识君。
顾青舟在披马甲扮作叶墨凡时期,早就被这种眼神看习惯,不过脸上少了一块面具,这些人眼中除了对画君的敬畏,还多了一丝对他容貌的惊艳。
这里离青云画院很近,连林院长这位画尊都经常下山溜达,山下的居民见过世面,没给此行带来太多困扰。
谢春风对山下的街市熟门熟路,抄小道七拐八拐,就到了位于另一条大街上的酒楼。店家一见他就熟稔的招呼,让店小二将两人带上二楼雅间包厢。
点完菜,顾青舟抬头打量悬挂在雅间里当作装饰的美人画像,落款正是谢春风的钤印。
很有灵气的一幅画,即使成为画君后,顾青舟的鉴赏能力大为提升,他也从画像上窥见谢春风的天赋。
为何轮到画他时,就一言难尽?
顾青舟一直记得对方说过,成为画家后要给自己绘一幅画像,不过从未催促对方。他盯着画像,看得入神,谢春风托着腮目不转睛看着顾青舟,像是要将他此刻的模样仔仔细细记下来。
他的目光太专注,顾青舟完全无法无视那道炙热的视线,目光从画像上移开,看向对方。
谢春风赶在对方开口前,先出声道:“青舟,我……”
“客官,您的菜来喽!”店小二手脚麻利的上菜,还殷勤问道:“谢画家,十年的杜康酒来一壶吗?掌柜藏着专门用来招待熟客的,一般人我都不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