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环顾四周,但见密林幽深,叶海茫茫,藤蔓纵生,无风无音,甚至连鸟鸣蝉叫之音都听不到。
简直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郝瑟脸色渐渐泛白,慢慢向后退去,越退越快,最后开始狂逃飞奔,边奔边吼:“鬼打墙啊啊啊啊!”
嚎叫之音在树林里划过一道尖锐飞尘。
“唉——”
突然,一声幽叹传入耳畔。
郝瑟脚下急停,双手紧紧抱着竹篮,惊目乱望。
幽深林叶之间,传来沙沙叶响,仿若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在向自己逼近。
郝瑟踉跄后退,后背紧紧靠在了一颗老树之上,全身抖如筛糠,双目崩裂瞪着那来声的方向。
就见一道仿若黑雾的影子恍恍惚惚浮现在林影间,朝着自己飘了过来。
没错,就是飘!
那黑影悬在离地三尺之处,飘飘忽忽,摇摇荡荡,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状若鬼魅,形似魍魉,竟是瞬间就到了郝瑟眼前。
“先人板板啊!”郝瑟惨叫一声,抬手就将手里的竹篮扔了出去。
“啪!”一只纤长手臂探出,接住了竹篮。
距自己几步之外的黑雾轻轻一震,好似被一阵疾风吹散了一般,显出一道牙色长衫。
衣袂飘舞,纤瘦身姿,容秀如玉,鹿眼长眯——竟是文京墨。
郝瑟立时虚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文书生,你搞啥子鬼啊,吓死老子了!”
文京墨静静看着郝瑟,长眯双目中,划过一道碧色诡光,衬得一双眼眸仿如半夜猎食的狐瞳。
郝瑟咕咚咽下一口口水。
妈妈咪啊!又来了!
自从这文狐狸跟那个孟羲学艺之后,这表情是越来越高深莫测,目光是越来越狡诡妖异,行动轨迹更是神出鬼没,整个人就好似按下了什么诡异的开关,变得越来越捉摸不透,令人胆寒。
“郝瑟——你又乱跑。”文京墨长眯双眼慢慢睁大,恢复成一双小鹿眼,只是瞳孔中的诡光却如生了根一般,丝毫未退。
“咳,那个——我是来探望孟前辈。”郝瑟招手。
文京墨挑了挑眉,将手里的竹篮还给郝瑟,抬脚踢开郝瑟脚边一堆落叶,转身道:“过来吧。”
郝瑟紧握竹篮,亦步亦趋跟在文京墨身后,两眼四望:“文书生,老子刚刚好像撞鬼了……”
“撞个屁鬼!你刚刚是闯入小生的阵法了。”
“诶?”
“放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迷心阵,死不了人的。”
“文书生,你干嘛在这儿布啥子鬼阵啊!”
“顺手。”
“……”
二人对话间,郝瑟终于抵达了那可望而不可即的竹屋,在见到竹屋露台上闭目养神的孟羲之时,郝瑟几乎喜极而泣。
“师父,郝瑟来了。”文京墨上前抱拳。
孟羲睁眼,目光直勾勾射在郝瑟提着的竹篮之上:“那是何物?”
“是尸兄新出品的核桃酥!晚辈特拿来给孟前辈尝鲜的!”郝瑟忙狗腿奉上竹篮。
孟羲掀开竹篮,从里面取了一块塞到嘴里,立时眸光一亮,三下五除二就将剩下的一半核桃酥吃得干干净净。
卧槽,老子还什么都没说呢!筹码就被吃光了!
郝瑟目瞪。
吃饱的孟羲双眸微敛,打了一个饱嗝,品了一口茶,慢悠悠道:“说吧。”
“哈?”郝瑟呆愣。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送点心来是想求师父做什么?”文京墨翻译道。
“哦!”郝瑟连连点头,忙整了整衣服,朝孟羲一抱拳,定声道,“孟前辈,晚辈想向前辈学几招活命的本事!”
孟羲神色一怔,看了文京墨一眼。
文京墨抽着脸皮瞪着郝瑟:“你当真?”
“比针尖还真!”郝瑟定声。
文京墨开始掐眉头,那姿势神情简直和孟羲一模一样。
孟羲垂眸片刻,从桌下抽出一本书递给郝瑟。
郝瑟立时大喜,毕恭毕敬接过。
“先看看。”孟羲道。
“是!”郝瑟如获至宝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那书页之上的每一个字郝瑟都似曾相识,但细细看来,却是一个都不认得,更别提连在一起——
郝瑟甚至怀疑孟羲是找了一本火星文给自己做阅读理解。
“咳,那个孟前辈,有简单一点的吗?”郝瑟讪笑。
文京墨翻了一个白眼。
孟羲皱眉:“这已是最简单的一册。”
“诶?”孟前辈你忽悠老子吧!
“千竹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将此书熟记于心。”孟羲插刀。
“噗!”郝瑟膝盖软了一下。
“是不到半个时辰。”文京墨补刀。
“噗噗!”两个膝盖同时一软。
“俯无倨鵄之呼,仰无亢极之悔,人莫之识,邈矣辽哉。”
“啥……子?”
“这句何解?”
“纳、纳尼?!孟前辈您能再说一遍吗?”
孟羲定望郝瑟良久,长叹一口气,频频摇头,起身走入竹屋,关门。
幽幽嗓音一句接一句从门内传出。
“资质平庸。”
劈啪,一道闪电劈在郝瑟头顶。
“毫无慧根。”
劈劈啪!两道闪电。
“教之,枉费心力。”
轰隆,一道惊雷轰然罩下,顿时将郝瑟轰得灰头土脸,全身僵硬。
文京墨叹气解释:“师父的意思是——”
“这句老子听懂了!”郝瑟脸红脖子粗回头怒吼。
文京墨一怔,看着郝瑟微微泛红的双眼,皱了皱眉:“你哭什么?”
“老子没哭!老子才不会哭!”郝瑟一抹脸皮,“哈哈哈,老子怎么会哭?!哈哈哈!”
说着,猛一转身,气势万千大踏步向着瀑布方向走去。
文京墨看着郝瑟状似威武实则虚脱的脚步,眉头更紧,向竹屋一抱拳:“师父,千竹有事要去寻一下尸兄。”
“嗯。”
“一会儿师父记得来徒儿处吃完饭。”
“好!”
*
百丈素崖裂,飞瀑生风雷。
白虹瀑布之下,一团小小的身影缩在瀑水潭边,双臂抱膝,缩成一个蜗牛,口中的喃喃自语,几乎被水声覆盖。
“什么叫百年难得一见的废柴……什么叫资质平庸,毫无慧根,什么叫……叫……”
“老子不过是想找个师父,不教就算了,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个个都像商量好了似的,毒舌喷人连讽带刺落井下石指桑骂槐口蜜腹剑,至于吗?至于吗!”
蜗牛身形团在山石之下,泉水飞扬,四射乱溅,渐渐将郝瑟整个人都打湿了。
珠玉般的水滴融着夕阳之光,顺着发丝、衣间点滴坠落。
寒凉秋风掠过,立时将郝瑟吹了一个透心凉。
郝瑟不禁一个哆嗦,吸了吸清鼻涕,抱着双臂倒跳两步,远离了瀑布几分,抬头一抹脸皮,微红三白眼一瞪:
“不教就不教,老子还不愿意学呢!反正有尸兄和文书生在,老子身边一文一武,一正一邪,那可是横行霸道风靡天下一统江湖的配置!”
说到这,郝瑟不禁跳起身,双手叉腰,仰首大吼:“你们两个老家伙,以后尸兄给老子做的好菜好饭糕点甜品,老子一样都不分给你们!馋死你们!”
这一喊一叫之间,腰腹部的一圈软乎乎的肌肉不禁微微一颤。
郝瑟低头一看,顿时眉毛眼睛都耷拉了下来。
“这三个月每天都无所事事混吃等死,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盖房子的时候尸兄说怕我累着,不让我帮忙,做饭的时候尸兄说怕我凉着,也不让插手,老子这一腰的肥膘简直是和尸兄的厨艺同步与日俱增……”
手指捏住一截肥肉一拉,碰一下又弹了回去。
“这样下去,老子岂不是变成吃软饭的了……”
“吃软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