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再看尸天清,眸光灼灼,薄唇紧抿,身形紧绷,还真摆出一副虚心聆听受教的神色。

“我去……”郝瑟挠了挠额头,“为啥子……把相貌放到最后一项——这个……咳,啊呀!没啥原因啊!就是因为老子觉着与前面几项相比,这脸——是最不重要的……”

“最不重要的……吗?”尸天清静静看着郝瑟,口中喃喃重复这几个字,渐渐得,蜡黄俊容上绽出一抹明如皎月的笑容,霎时间,天宽地阔,清晖耀日,整个天地间都亮了起来。

郝瑟顿觉眼前光芒万丈,整个人瞬间就傻了。

先人板板!出了啥子事情?老子难道刚刚说了啥子不得了的台词?为毛尸兄突然就放了一记大招?

“阿瑟果然与他人不同。”

尸天清定定看着郝瑟,俊容焕发,眸中莹转流光犹月银搅碎,款款洒遍郝瑟全身。

妈呀!这也太魔性了!

郝瑟打了个哆嗦,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就在此时,街口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一辆单驾素布马车缓缓停在了“傅氏成衣店”的门前。

“掌柜的,老爷到了!”店前洒水的店小二立即朝店内喊了一声,一个胖乎乎的掌柜立即从店里奔出,满面笑意迎了上去。

“尸兄,正主儿到了!”吓出一头冷汗的郝瑟立即干净利落转移话题,一拽尸天清的袖子。

尸天清看了一眼袖口郝瑟的手指,唇角弯起,顺着郝瑟所指方向望去。

但见那马车车帘一掀,一位年过不惑的男子跳下车来。

只见此人,身着黄栌色圆领袍,腰横黑带,脚踏黑靴,头戴一顶黑色平式常帽,从背影看,身形高瘦,手长脚长,站在店铺前两下一扫,向店掌柜和小二点了点头,迈步走进店里。

“嗯……跳下车的时候步履矫健,年过四十身形却未发福,后背笔直,腰线完美,很好,看来傅礼同志健康状况良好。”猫腰躲在树后的郝瑟一手抓着毛笔,一手抓着小册子,一脸满意在“体”字之后画了一个圈。

“尸兄,咱们再靠近一点。”郝瑟向身后一招手,自己噌噌两步窜到店铺边墙之后,探头前望。

尸天清紧跟而上,也蹲在了郝瑟的身后。

此时,傅礼已经坐在店内小桌旁,桌上摆着一盘点心,一盏清茶,茶香袅袅中,傅礼正皱眉看着手中的账册。

郝瑟选好位置,圆瞪死鱼眼望去。

但瞧着傅礼,四方大脸,棱角分明,五官平平无常,下巴处隐隐泛出青色胡茬,额头眼角唇边皆有细细纹路,尤以眉宇之间最甚,三道竖皱深深印入眉心。

旁边掌柜垂手立在一旁,神情恭敬,却并无太多紧张之色,店小二也并未在一旁侍候,而是开始排货整理柜台。

“样貌虽然算不上出色,但五官端正——”郝瑟在“貌”字之后画了一个圈,又抬头瞄了一眼,“呃……眉头有皱纹,嘴角常下抿,看来这傅礼心事重,不苟言笑啊……”郝瑟的笔尖在五个字之后转了一个来回,最后也不知该归于哪一类,只得作罢。

这傅礼就这般看了一盏茶的功夫,却是一个字也未说,直到翻完账册,才缓缓合上册页,递给掌柜,向掌柜点了一下头,起身离开。

“老爷慢走!”掌柜和店小二齐声恭送。

岂料这傅礼刚刚走到店门口,突然,空降异物,吧嗒一声糊在了傅礼黑色常帽之上。

白色状,黏糊糊——竟是一坨鸟屎!

嗖嗖小风携着细碎花瓣吹过“傅氏成衣店”的金色牌匾。

郝瑟立时双眼一亮,抓紧笔杆,死死盯着傅礼的表情。

于此相反,尸天清却是不着痕迹退了半步。

再看那傅礼,眉毛眼睛鼻子甚至连嘴角的法令纹都无一丝变化,仅是脚下轻轻一顿,转头对那掌柜道了两个字:“老李。”

“是,老爷!”那胖掌柜立即回店,捧了一顶和傅礼头上颜色样式一模一样的帽子出来,递给傅礼。

傅礼接过,将脏帽换下,戴上新帽,又将脏帽递还掌柜,低声道:“老规矩,烧了,莫要再卖。”

“是,老爷!”掌柜拱手施礼。

傅礼向掌柜一颔首,提袍上车挂帘,车轮滚滚离开。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待属下有礼有节,做买卖讲究诚信,”郝瑟双眼发亮,笔尖迅速在“德”字之后画了个圈,频频点头,“不错不错。”

“仅凭这些,阿瑟便能判别此人德行?”尸天清略显惊诧。

“以小见大啊,尸兄,老子这可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高端技能!”郝瑟啪一声合上册子,拍了怕尸天清的肩膀。

“透过……以小见大……”尸天清若有所悟点了点头,“《周礼·地官》有云:德行,内外之称,在心为德,施之为行。天下知其理者甚众,但行之道者却甚寡……”说到这,尸天清不禁一脸敬色看向郝瑟,“阿瑟竟有此等辨行识德之天赋,天清佩服!”

“周、周礼是啥子鬼……咳!”郝瑟脸皮隐隐抽了一下,挠了挠鼻头,绷眼一笑,“哈哈哈哈,那是自然!老子的第六感绝对是妥妥的天下第一,从来没看错过人!”

尸天清定定点头。

“好!尸兄,咱们下面可要进入正题了!”郝瑟把册子和毛笔往褡裢里一塞,噌一下从藏身处跳出,径直走向了傅氏成衣店的大门。

“阿瑟?”尸天清随在郝瑟身后,一脸疑惑,“何为正题?”

“嘿嘿嘿!”郝瑟在成衣店门口站定,双手叉腰,回首一笑,“尸兄,咱俩好容易放一天假,那自然是——要逛街逛个够本啊!”

第26章 二十六回 流云盈墨仙姿展 无奈身穷割心爱

段舟自十五岁就在傅氏成衣店做店小二,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每日阅人无数,自认为早已见多识广就,无论是何等奇怪难缠的客人都能应对自如,可今日清早来的这两位客人,段舟却是看不透了。

率先进店的这位客人,身穿褐色粗布短靠,头上扎了一个乱蓬蓬的发团,圆脸淡灰眉,倒吊三白眼,全身匪气滚滚。

一进大门,就大摇大摆坐在了给常客准备的竹椅上,露出一个脚趾头的黑布鞋高高翘起,顺手抓起桌上半两银子一斤的唐糖甜水斋招牌点心啃了起来,还摆出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道:

“恩,这店看来不怎样嘛,配的点心也甚是寡淡,十分不合老子的口味。”

那坐姿、那口吻,简直和街上收地皮费的小混混是一模一样。

而随着此人身后进来的第二位客官,更是古怪。

脊背笔直得宛若一根棍子,身上挂了一套甚是不合体的黑色棉布短衫,袖子裤腿都短了一截,露出消瘦的手腕脚踝,纤细泛黄。

再往脸上看——好嘛,只能看到泛黄的下半张脸,上半张脸被一道厚重的齐刘海遮了个严严实实,眉毛眼睛都看不真切,进门之后就挑了三白眼青年身侧的座位,端端直坐一旁,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就如同一个黑道打手一般。

“李掌柜——您看?”段舟向旁边佯装打算盘的掌柜打眼色。

“此二人不是常人,小心伺候着。”李掌柜眼中精光一闪,嘱咐道。

“是。”段舟吸了口气,脸皮抖了两下,扯出一个诚意满满的笑脸,拔高嗓门就迎了上去:“呦,二位客官,想买点什么?咱们这傅氏成衣店衣衫鞋袜配饰样样齐全,全都是京城、苏杭那边来的最新的样式。”

“当真?”三白眼青年抬起眼皮瞅了段舟一眼。

“童叟无欺啊客官!”段舟笑道。

“行,老子信你一回!”三白眼青年一撇嘴,“把你们店里最贵的衣服全都拿出来,老子要试衣!”

“最、最贵的?!”段舟一惊,转头瞄了一眼李掌柜。

垂眼打算盘的李掌柜,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段舟,轻轻点了点头。

段舟立即心领神会,立即扯脸一笑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说着,就一溜烟冲进了后库。

段舟这一走,整间店铺立时就静了下来,只能听见掌柜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和三白眼青年呱唧呱唧的嚼点心声。

“阿瑟——”那名黑衫男子突然开口,哑声低沉,“你当真要买衣裳?”

“当然!”三白眼青年,自然就是郝瑟,嘿嘿一乐,又端起茶盏吸溜吸溜喝了起来。

“可是,我们并无……”尸天清欲言又止。

“怕什么!老子有的是银子!”郝瑟啪一拍桌子,横眉竖目吼道,“老子特别特别有钱!”

说着,就用一双挑衅死鱼眼狠瞪着李掌柜。

李掌柜眼中精光一闪,立即绕过柜台上前给郝瑟添了一杯茶,道:“客官,小的店里还有上好的碧螺春,您要不要品一品?”

“碧螺春啊……”郝瑟斜眼看了掌柜一眼,点了点头,“行吧,勉强能入口。”

“好,客官您稍后。”李掌柜一抱拳,转身也钻入了后店衣库,正好遇到刚选好衣服出来的段舟。

“李掌柜,您怎么来了?”段舟捧着衣服奇道。

李掌柜却是将段舟手中的衣裳翻了翻,摇头道:“这几套不妥,小段,你去将上月刚进店的那两套的衣服拿来,还有,把那一套——也带上!”

“啥?李掌柜,您没说错吧?!”段舟瞪大双眼,“那两套衣服可是店里花大价钱从苏杭进货的,更别提那一套——就外面那两个人的穿戴打扮,一看就买不起啊!”

“你懂个屁!”李掌柜一巴掌扇在了段舟的后脑勺上,“那二人虽然衣衫简陋,但相貌气势皆是上上之人,我们万万不可怠慢!”

“什么上上之人,不就是两个街头的小混混吗?”段舟捂着后脑勺撅嘴道。

“你个臭小子,这些年我教你的东西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李掌柜又是一记后脑勺扇掌,“吃点心的那一位,虽然言语无状,貌似无礼,可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精光四射,而且言行间隐存磅礴大气之势,举手投足间更是贵气盈盈,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哈?”段舟惊呆。

“而他旁边的那个黑衣男子更是不得了!”李掌柜面色肃整,“站姿如松,气势如剑,一入大门,满店遍盈满寒凛之气,定是身怀武艺的绝顶高人!”

“我真没看出来——”段舟抓头。

“好啦!别贫嘴了,赶紧去把那三套衣服取来!”

“是,李掌柜……”段舟摸着后脑勺又转回了库房。

待李掌柜和段舟选好衣服回到前店,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郝瑟早就将一整盘的点心吃了个精光。

“掌柜的,你也也太慢了吧!”郝瑟一脸不高兴,挑刺道。

“累客官久候了,这是刚沏好的碧螺春,您二位尝尝。”李掌柜上前亲自给郝瑟和尸天清送上茶盏。

尸天清垂首接过,将茶盏放在小桌上,却是不喝。

郝瑟则是眯起眼翘着二郎腿品了两口,点点头,问道:“老子要的衣服呢?”

李掌柜立即回头道:“小段,把衣裳送上来。”

“好勒。”段舟先将衣叠先小心翼翼放在柜台上,然后从最上面取下一件提起,迎风一展,“客官,您看这件如何?”

就听“唰”一声,一件墨绿色的绸衫在风中徐徐展开,薄如蝉翼的绸丝透出琉璃之色,雅致兰竹暗纹映光而出,银色丝线沿着袂角细细镶边,宛若霜色流转,美不胜收。

尸天清一脸不安瞅了一眼郝瑟。

卧槽,这件一定很贵!

郝瑟眼皮跳了跳,脸上却是硬要做出一副嫌弃之色:“绿色?太俗了,老子不喜欢!”

“俗?这件可是苏杭最流行的碧虚衫,一件要十两银子……”段舟几乎是破口而出。

“小段,换一件!”李掌柜面色一沉,命令道。

“……好……”段舟咬牙收起衣服放在一边,又谨慎拿起第二件,啪一声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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