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之中,一辆毫不起眼的灰布马车自靖安王府的后门悄悄而出,轻装简行丝毫没有往日的奢华跟华丽布置。
外面的雨丝落在车顶与惟裳之上,淅淅沥沥越发衬的夜里寂静无声。
英国公府的墓地虽然建造的也颇为风光,可奈何后继无人,所以倒也没有什么看守的下人。而附近村子的人,在这个时辰多半也早已休息了,纵然没有休息的想来也不会在阴雨连绵的夜里出来探看半山处的墓地。
所以这一路上,马车走的倒是顺畅。
夜雨之下的山腰,早已暮霭一片,四周横生的枯枝杂草,被风吹的不住摇曳,很是阴森。
萧清朗伸手摸了摸许楚的手指,发觉竟有丝丝凉意,他叹息一声回首将早已备好的披风给她披上,说道:“怎得今日手指这般凉?”
以前许楚因为体内少量阴寒尸毒的缘故,手脚常年冰冷,尤其是到了冬日里常会冻的无所知觉。后来萧清朗得知后,想尽办法为她调理,终归是将她的身体缓了过来。
虽说也是深秋,可萧清朗却清楚,自己为防着许楚被夜风吹伤,为她准备的衣物是特地寻人新制的带着一层蚕丝的夹袄。看着轻巧,可实际上却异常保暖。
许楚抿了抿唇,犹豫一瞬说道:“王爷,如果英国公墓中的并无尸骨,又或者......又或者那尸骨并非英国公萧恒的,那该如何?”
萧清朗刚为她系好披风上的带子,双手还未曾收回,听她满腹担忧带着稍许不安的话后,索性就将双手支撑在了桌子与车壁之上。
他静静的看着她,宽大的衣袖随着马车的摇晃而微微荡出一个弧度,打在许楚肩膀与手臂上,让她感到一阵阵发麻。
其实他们二人并未真的做出什么亲昵的动作,可纵然如此,只看二人脉脉相看的模样,还有胶粘在一起的视线,就足以看出两个之间的情愫,缠绵而温暖。并非亵渎般的暧昧,又或是孟浪之下的浪荡...
桌上的琉璃灯盏被萧清朗遮挡了一般,使得那如月华办闪烁的柔光被戛然掩住。纵然许楚认真看过去,也只能看到他周身淡淡而朦胧的光晕,还有那清俊贵气的轮廓。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双手也莫名的紧握起来,却不知心里翻滚的是何情绪。
“小楚会害怕吗?”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把她的身形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可出口的语气,跟眼底的柔情,却并未给许楚增添什么压力。
许楚鼻翼萦绕着熟悉的青竹香气,明明该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味道,此时却让她脑中一片迟钝。她摇了摇头,任由披风一角从长椅之上坠下。
“不怕。”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管真相如何,不管它是否能大白于天下,至少我们在遇到很可能会让自己万劫不复的案子之时,还能保持住刑狱之人的初心......”
更重要的是,他还在她身边,以一种淡定坦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姿态与她一道。只这一点,就足够她能安心的了。
许是感到气氛太过凝重,萧清朗忽而一笑,说道:“不怕便好。此案结束之后,许仵作自然也不会再有躲避的因由了,到成婚的时候,你我也好敬岳父大人一杯女婿茶......”
他眨了眨眼,抬手缓缓揉了揉许楚的手指,直到那指尖泛起了暖意才松手。
光影摇曳,马车之内温馨静谧。而许楚,也自之前惶惶不安的情绪之中挣脱出来。
她瞪了萧清朗一眼,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道:“什么时候了,怎得满脑子还是成亲的事情!若叫旁人知晓,还不得笑话你,好似堂堂靖安王没见过女人似的......”
萧清朗笑盈盈的看着她,意味深长道:“小楚怎得又忘了我是何名声了?不近女色,许有龙阳之癖,所以自然没见过女人了。不过纵然是要见,我也只想见小楚一人......”
他目光里的幽光一闪而过,视线极有暗示意味的就移向了刚刚自己系好的带子上。刚刚他为小楚系带子之时,手背无意之中蹭到了她温热的脖颈,细腻柔软稍稍回想一下,就让他内心悸动不已。
许楚倒是没有含羞带怯的意思,只是看着目露戏谑的萧清朗愤愤哼了一声,顺带着将披风往身上裹了裹彻底阻断了他的视线。虽然没有羞怯的意思,可是在那双火热的眸子注视之下,她的脸颊还是不争气的越发烫人了。
她隐约记得以前萧清朗还时常端着清贵矜持的模样,偶尔与自己调笑,也多是面不改色,徒留她自己尴尬讪笑。就好比在苍岩县城之时,她因他的画外音而陷入沉思,偏生他还能一本正经的问她是否是看他的皮囊看入迷了......
而现在,那个高深莫测的靖安王,怎么的就变得越来越流里流气。时不时的要撩一撩她,就算只是共处一辆马车,也多会撩拨一番她,就好似上瘾了一般。
从说土味情话,到越发懂情知趣儿,再到学会了顺竿爬的与她牵手亲吻。而今,更是一副丝毫不加掩饰的伪纨绔真忠犬的模样,实在让许楚感到有些难以招架了。
两息之后,许楚迎上了萧清朗意味深长的眸光,挑眉说道:“王爷还需多练练,下次再说如此有内涵的话之时,还需不让耳垂发红才好。”
萧清朗愣了一下,片刻后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视线,干咳一声目光闪烁的说道:“我这是心里话。”
许楚点点头,一本正经的应道:“我自然相信。”
可她越是这样,萧清朗心里越是发虚,耳垂就越发的红了起来。素来气势凛然的人,最后只能在许楚含笑的视线中败下阵来,他深吸一口气恢复如常后,才坦然说道:“看来宁苏白寻的话本子也并非全有效果,等在回去之后,少不得让他多抄写几遍经书好为太后祈福。”
许楚斜睨了他一眼,无奈说道:“他惯是会在花楼胡闹,见过学过的也多半是花楼里姑娘们的恩客的手段,难不成你要学了去讨好花楼里的姑娘?”说着,她还故意扭捏了一下,从披风中探出一只手装着捏着帕子的模样一甩,尖着嗓子故作矫揉造作道,“王爷,您看这样可好?”
萧清朗愣了一下,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他垂眸隐笑,最后实在忍不住索性抬手抵在唇边笑了起来。
马车里的气氛越发放松起来,有了这一番的插科打诨,许楚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心事重重了。
就算是萧清朗将画好的英国公画像取出后,二人确定他与先帝当真相似若不言语,恍若一人之时,许楚也没再心生惶恐。
“英国公萧恒蓄着胡须?”许楚挑眉问道。
萧清朗颔首,“他与先帝自幼就在一处学艺,加上面容相似,这两点在二人稍稍长大之后就会成为忌讳。所以,自先帝亲政以后,他就开始蓄胡了。”
许楚点点头,心里也明白过来了。在皇家,一般生出双胞兄弟之事本就是大忌讳的,她曾听茶楼的说书先生给讲过。最早的时候,但凡皇室生育双胎皇子,都要留一去一。后来大周立朝,圣祖爷一生只娶了一位皇后,所以子嗣稀少。再往下,历代大周帝王,子嗣都并不算多,但凡是皇子皇女都格外珍贵。所以这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自然也就被改写了。而大周一直提倡立嫡立长,嫡庶分明,所以对于一包双胎的规矩,就直接改做了倘若中宫生育双胞皇子,则需将晚一步不出生的婴儿腿脚折断一条,一坐日后区分之用。
而英国公萧恒,算来算去都算不得皇家子嗣。加上恭顺皇后对他的喜爱,萧恒自然也就安稳的活了下来。
许楚迟疑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下午在三法司所描画的图像,那是按着她目测的暗室之中龙凤锦被之下的头骨所复原的。那头骨的原貌,竟与萧清朗所描画出的萧恒面容有六七分相似。
萧清朗眸光暗了一下,手指摩挲着自许楚手中取过的画像,略微蹙眉脸色肃然道:“其实先帝三十六年之时,曾发生过一件事情。”
许楚探究的看向他,见他目光深沉,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所以也只管静静等着并不催促。
“那件事时隔太久,加上当时我还未曾出生,也不曾经历,所以知道的也并不详尽准确。可以说,那件事情,我也是在翻阅金陵卫谋逆一案,发现卷宗有缺失后四下收集之时,无意中看到寥寥数语的记载。”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使得惟裳稍稍颤动起来,一股冷风顺势自缝隙之中吹入,使得许楚无意识的攥紧了披风。
琉璃盏内的光线柔和的倾泻而出,照射在萧清朗身上,使其的身形在马车之上形成个弯曲的影子。光影交织之中,许楚只能看清他的侧脸,冷峭而锐利。而另一边,则隐藏在阴影之中,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