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夏小洛正捧着一本《东周列国志》看得津津有味,而屈小元则沉浸在《鲁滨逊漂流记》的彪悍故事之中。
他很向往主人公在孤岛上虽然困难但很自由的生活,之前,夏小洛拖他来看书的时候,他死活不愿意,现在则慢慢体会到读书的乐趣。
《东周列国志》是一本故事情节非常刺激残酷的书,大概因为先秦的人民还没有经过孔孟之道的教化,尚未有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影响,民风显得异常彪悍,为了王位,可以弑兄、弑父、弑母,浑不顾三纲五常,夏小洛看得心惊胆颤。
屈小元道:“没意思,鲁滨逊看完了,没劲。”他看完一本书,如同和书里的世界诀别一样,竟然有几分不舍。
“你们要无聊啊,可以去三楼读者俱乐部去,那里有好多中学生呢。”
女营业员善意的提醒道。
“读者俱乐部?有什么好玩的?”夏小洛问道。
“同龄人多一些,他们经常在一起讨论文学诗歌啊,什么的……”女营业员端起罐头瓶装的菊花茶喝了一口。
夏小洛想起来,九十年代初正式历经了80年代的“伤痕”、“反思”、“改革”、“多元化”等文学思潮之后,普通民众对文学的热情空前高涨。
顾城的那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来寻找光明”几乎每个识字的人都能背出来,以舒婷为代表的朦胧诗撒娇派的诗歌更是柔化了一代人的心肠。
那时候文学青年可是一个褒义词,写首朦胧诗,弹个小吉他,那可是勾搭文学女青年的利器。
夏小洛冲屈小元道:“上去看看,不好玩,我们再撤呗。”
两人来到图书馆三楼,果然看到一个房间的木门上面镶嵌着的一块铭牌,上面写着“读者俱乐部”。
嘿,三楼充当了新华书店的仓库,一般人很难到这个地方来,谁能想到这里还别有洞天?但是,在一楼大厅处没有一点迹象可以看出这里还有个读者俱乐部。
可见这新华书店的主管领导还真是没有多少经营头脑,或者在僵硬的体制下,根本没有改善经营状况的内在动机。
两人在门口张望一下,只见里面坐着十多个年轻的男女生,正在讨论着什么东西。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生,道:“大家以文会友,讨论了几天文学,彼此都有很大的收获,不若我们来个斗诗,玩一把怎样?”
说话的叫冯云山,是洛水县第一高中高二的学生,也是校广播站的站长,有很多文章发表在《男生女生》、《中学生阅读》之类的杂志上,在洛水县中学生中算是个颇有点名气的人,很受女生欢迎。
他和几个男女生坐在桌子的一侧,对面的则是两个男生,一个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留着干净的小平头,另外一个年龄明显偏小,十多岁的样子,两人都穿着绿色军装体恤衫。
明显是成年人穿的服装改小的,饶是改过,也略微显得肥大,不过在这溽热难当的夏天,倒也通风散热,颇为合适。
那个十来岁的小子,小鼻子一皱,翻着眼,道:“嘿,这小县城,还能有几个像样的人物?爷就不信了,比写诗,能吓死你丫的,哥,随便写几篇,逗丫挺的玩玩。”
一嘴的京味儿,更有一种睥睨天下不可一世之感,和他小小的年龄委实不相称。
“小武,你闭嘴,中原地区人杰地灵,藏龙卧虎,你不要小小年纪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爷爷怎么教导我们的?劳谦虚己,则附之者众;骄慢倨傲,则去之者多。”
左边的军装少年道。
小男孩一脸的骄横之色消失无踪,颓然坐到椅子上,显然对这军装少年颇为忌惮,不再多言。
军装少年道:“云山,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开篇中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但是境界这种东西是世界上最难判断的东西,我们斗诗其实也难以分出高下,何必呢?”
冯云山这段时间和军装少年谈论了几天文学,观点和他多有冲突。
这军装少年似乎眼高于顶,对国内文学界评价很低,对冯云山的偶像点评得不留情面,至于文学观点两人又迥然不同,军装少年主张文章需要有趣,娱人娱己而已,而冯云山则认为文章应该文以载道,教化世人。
两人争论了好几天,最后军装少年举手投降,但是这更让冯云山感觉屈辱,感觉他只是不屑于和自己争论。
今天冯云山找来了洛水县初高中所有爱好文学的青少年,更请来了校广播站的一号笔杆子、洛水县第一高中的才女楚秀菡来压阵。
楚秀菡的诗词文章不在他之下,不过行事低调,从来不张扬,偷偷用笔名写文章挣稿费,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其才华绝对在冯云山之上。
这时候,楚秀菡轻声慢语地道:“云山说‘斗诗’,言过其实了,大家也就娱乐一下,也可让对方雅正。我们这个小县城,懂文学的不多,你从北京来,水平肯定低不了,还望你不吝赐教。”
这几句话说得极其得体,姿态也放得极低,把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化解于无形之中,好像这场“斗诗”大会变得其乐融融了。
楚秀菡着着门外的夏小洛和屈小元坐着,听她声音柔和无比,但有一种让人不容反驳的力量。
军装少年微微一笑,道:“秀菡,说得好,我们就玩一下吧。”
夏小洛一听斗诗,而且貌似是来自北京的二人,与本地的几个文学青年彼此不服气,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紧张意味,心道,这诗歌我可玩不来,要想剽窃几首诗歌,90年代初到后世的2011年,除了“梨花体”因为被韩少骂过而爆得大名外,自己还真没见过几首能记得住的诗歌。
真正优秀的诗歌,都出现在80年代,在座的这些人都耳熟能详,自己根本没有剽窃的机会。
夏小洛冲屈小元使了个脸色,那意思是:“撤吧。”
屈小元早就想溜走了,打架还可以,“斗诗”有什么斗的?
两人正要移步走开,不料一个声音却想起“外面的朋友,站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进来?”正是军装少年开了腔。
楚秀菡一帮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来望向二人。
一位绝美的少女映入夏小洛的眼帘。
只见楚秀菡一双妙目如同两颗漆黑的宝石一样,闪烁着夺人心魄的光芒,秀气的鼻子有着柔和的弧度,嘴巴小巧红润,白雪一般的肌肤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在炎热的夏日里反倒给人一阵清凉的感觉,真可谓冰肌玉肤。
一袭朴素的碎花裙子包裹着清秀如同小树一般充满活力的提拔身躯,却和二十一世纪很流行的波西米亚风格很相似。
纤纤玉足上挂着一双麻布材质的拖鞋,给人一种慵懒闲适的感觉。
她目光扫了一下夏小洛二人,仿佛扫过一栋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庸常植物一般,没有丝毫停留,回过头去。
夏小洛本来要走,可是感觉她无视的眼神,不知道为何,却迈着步子走了进来,远远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道:“我不懂诗歌,我坐旁边听可以么?”
军装少年冲他微微一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道:“你坐在这边也可以的,坐得下。”
夏小洛微微一笑:“不用了。“
楚秀菡和冯云山见两个不相干的人进来,他们俩心中烦躁,冷冷地瞥了夏小洛和屈小元一眼。
他们其实是憋了一股劲儿,想从诗词歌赋上打败这个来自北京的少年,这几天和这少年的交流,让他们对这个男生非常反感,他眼高于顶,国内学者、作家在他眼里没一个看得眼里。
前几日,谈起刚刚以《平凡的世界》一书获得矛盾文学奖的陕西作家路遥,军装少年说:“我觉得路遥就是一文盲,他的写作永远停留在感性,而没有理性,比如《人生》中高家林的悲剧,是用人体制和户籍制度,劳动力不能得到自由流转造成的,而不是简单的现代陈世美。而他笔下的人物没有超越时代穿透历史的力量,不是平凡的人生,而是平庸的人生。”
要知道,路遥在80、90年代可以说是一代人的精神教父,《平凡的世界》一书,感动了无数的人,也激励了无数的人。
他这样贬低路遥,可谓“大逆不道”。
在众人讶异乃至痛恨鄙视的目光中,军装少年不动声色,神态自若地道:“路遥根本就不像世人所觉得那样对农民多么热爱,他内心是鄙薄农业渴望工业文明的,比如我印象深刻的一句在《平凡的世界》里,田晓霞让孙少平喝水,孙少平说,我不渴。路遥在后面加了一句‘像个农民’。”
冯云山则非常欣赏路遥,他反驳了一句:“你先写出超越《平凡的世界》那样的小说,再批评他吧。”
谁知道军装少年丝毫没有被激怒,而是淡淡地说:“评价一颗鸡蛋的味道,未必一定要亲自生出一颗鸡蛋才有资格吧?”
这个比喻让冯云山无法反驳。
今天可是要见个真章,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了。
楚秀菡虽然表面淡定,其实对自己的才华非常自信,乃至是自负,自认为诗词歌赋方面的聪明才智,没有几个人能超越过她,更迫不及待地想和军装少年比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