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没有丝毫犹豫,刘曜重新制定了计划,并未袭扰大营,而是从后路下手,劫夺粮草。如今哪里都缺粮,一路之上也有不少匪患。出了这样的事情,司马腾哪敢怠慢,立刻派兵整顿后路。
而在扰乱大营,牵走司马腾的注意之后。刘曜便挥师,向着潼关一线前进。不论怎么走,出关中总是要经过潼关的。若是在附近设伏,一定能等到他们该等的猎物。
结果,犹如天助。拱卫御驾的,不过区区八千人马。没有大帐接应,没有加强戒备。这些人就像赤裸的羔羊一般,行走在旷野之间。
这样的猎物,如何能放过?
随着刘曜一声令下,三千轻骑向着敌军阵营冲去。宛若撕裂锦帛,仓促垒起的阵线被攻破了。那些晋军的抵挡,根本不足以拦下这如虎似狼的精骑。马过之处,净是残尸!
不过刘曜的头脑清醒异常。没有针对中军,没有理会帅旗,他挥兵向着那驾竖着天子旌旗的牛车冲去。
拱卫的兵士?杀!阻挡的官员?杀!贴身的侍从?杀!
一刀砍翻那个死死拦在车前,年幼无须,头戴梁冠年轻人后。一个面白细须,浑身瑟瑟的中年男子,被兵士拖出了车外。
通天冠,黑介帻,绛纱袍。除了当今天子,还有谁敢如此打扮?
“将军!”那兵士兴奋不已的叫道,“是晋天子!”
“天下岂有二主?杀!”刘曜分毫没有迟疑,下令道。
那兵士听到这话,哪里还会犹豫,也不顾那男子的哭喊挣扎,挥下了手中利刃。只听嗤的一声,鲜血溅出了五步。其色赤红,与常人并无二致。
真的得手了!刘曜哈哈大笑,对着仍旧厮杀不休的兵士道:“晋天子已亡,我们撤!”
所有匈奴兵士都嚎叫了起来,向着阵外冲去。原本就一片混乱的晋军,此刻哪还有阻拦的余力。拼死冲上前来的祁弘,见到那被污血浸染的牛车后,啊呀一声,口吐鲜血,栽下了马来。
当日,噩耗随着残兵,冲入了弘农大营。
作者有话要说:
晋惠帝司马衷终于领了便当。按照历史,他是在光熙元年十一月,也就是半年多后去世的,相传是被司马越毒杀。不过现在,匈奴早早退出了并州,来司州打根基,也就凑巧碰上了。依照正史,晋惠帝乘坐牛车,公卿徒步,从长安走到了洛阳。这样配置,防守能有多严密呢?而刘矅这样的强将,也不会放过机会。
蝴蝶的翅膀扇的越来越有力,历史也要脱轨了。
第176章
听到信使带来的消息, 司马腾险些跌坐在地。天子驾崩?怎么会就这么驾崩了?那些匪兵不是想抢粮草, 偷袭大营后路吗?祁弘带着的护驾扈从, 又是做什么吃的?!
嘴唇颤了半天,他才哆哆嗦嗦问道:“那豫章王呢?”
豫章王司马炽乃是天子的异母兄弟,之前更是被封为皇太弟, 是王位礼法上的继承者。若是他侥幸逃过,倒是可以继位……
“豫章王为保护圣驾,也薨了……”信使呜咽着哭了出来。一日丧两君,这是何等的灾殃。难道天要亡晋了吗?
司马腾完全说不出话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他突然一跃而起:“备马!回洛阳!速速回洛阳!!”
“啊?”那信使都懵了。难道不要为天子复仇吗?最起码也要接回天子柩殡, 怎能就这么回洛阳?
司马腾哪有废话的功夫, 也顾不得处理善后了, 带着千余护卫,直奔洛阳。这可是让天下震动的大事, 必须要尽快告知兄长才行!
※
看着跪在阶下, 满面兴奋的养子。刘渊也是久久无言。
晋天子居然崩了!还是还死于自家大将之手!就算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他也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震惊的同时,涌上心头的,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刘渊当了大半辈子的晋臣,也无数次亲自朝见天子。那位木讷温和的国君,每每坐在御座上,都像是旁人摆上的木偶。但是那人毕竟是天子,哪怕发愁,哪怕畏惧,哪怕糊涂,都代表着王朝唯一的正朔。他的每一任官职,都出自天子的御口,接受的每一份恩赏,也都来自陛下的亲封。这样一位九五之尊,竟然死在了荒野之中?被人一刀砍杀?只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如在梦中。
大殿中,一片静默,然而在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前,刘渊开口了,开口大笑:“不愧是吾儿!”
在震惊之后,在茫然之后,冒出的是狂喜。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背离舍弃的晋国,终于走到了末路。它的国君会被人斩杀于野,它的气数也会骤然而断。就像那延绵四百载,似能永存不坠的大汉,也终有败亡的一日。
响亮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静寂的魔力瞬时被打破了。群臣兴奋起来,齐声道贺。这可是汉国立国以来,最大的胜果!
“平阳势有紫气,兼陶唐旧都,陛下迁都,上迎乾象,下协坤祥。紫宫之变,晋氏当衰,不出三年,必克洛阳。”阶下,太史令大声贺道。之前未能算出日食,险些让他送了性命,如此良机,怎能不好好美言一番?
刘渊听到这话,不由龙颜大悦:“平阳果为龙兴之地!永明亦是我皇汉福将,此功当赏!”
刘曜兴奋的再次叩首,这样的功劳,足以洗去他在上党的败绩了。然而这个养子心中欢喜,有人却暗暗心焦。刘和上前一步,忧心忡忡的进言道:“父王,斩杀晋天子虽是大胜。但若是晋国知悉,岂不是要引来兵祸?如今国势未强,似难敌群蚁噬象。”
在这时候公然唱反调,可不是谁都能忍的。不过刘渊甚是看重这个长子,也不着恼,笑道:“此事无需担忧。晋天子暴崩,皇嗣未定,本就是国之亡兆。更何况东海王擅权,成都王犹在,这两人定要再战一场。哪还有时间分心他顾?”
这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好不容打胜了仗,接回了天子,却让天子死于路上。于情于礼,司马越都难辞其咎。而在礼法上,成都王司马颖乃是武帝亲子,天子亲弟,也曾经担任过皇太弟。一旦帝位空置,不论是他自己,还是他身旁的人,都会拼死一争。那时洛阳城中执掌大权的司马越怎会善罢甘休,两人不斗得你死我活,才叫奇怪。
谁还能花费兵力,来打汉国,为那个死去的天子报仇?
没人会这么做的。
“严守平阳各城池,待到晋国内乱之后,发兵长安!”刘渊直起身形,高声下令道。
上天已经给了他最好的机会,下来就是把握住这天眷之威了!想到这里,刘渊在心中暗叹一声。可惜,此事一出,上党又要安稳一段时日了。也罢,如今他的目标是膏腴满地的关中,并州这等苦寒之地,反而若食鸡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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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驾崩,豫章王也薨了?”听到这个消息,司马越惊得面无人色,旋即暴跳如雷!花了快一年时间攻打长安,结果城池打下了,却失了天子,这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祁弘人呢?有无捉到弑君之人!”
“祁将军未曾救得圣驾,吐血昏迷,如今还在军中。那弑君的乱贼……恐怕是匈奴人!”一路上司马腾早就想好了对策。能够派出三千轻骑偷袭御驾的,十有八九是匈奴伪汉的人马。只是这事,务必要跟弘农大营撇开关系。否则光是一个护驾不周的罪名,就能让他被众人戳了脊梁骨。
坐也坐不住了,司马越长身而起,绕着桌案转了起来:“这可不行!要速速立新君才成!”
引发战乱,让天子在荒野中丧命。这样的罪责,绝不是他现在能背的。更要命的是,如今成都王还再外逃窜,他可是武帝的儿子,曾经的皇太弟,定然有人想要以此为理由,推举他继任皇位。这可是从癣疥之疾,变成了心腹之患!正朔一定要掌握在他们手中才行!
“或可立清河王?”司马腾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低声建议道。
清河王司马覃是武帝之孙,出自清河康王嫡长。在大行皇帝绝嗣之后,被册立为皇太子。只是政局动荡,屡遭废立。最先废他之人,正是成都王司马颖。若是论礼法,他是唯一一个比成都王还要有资格继位之人。
然而司马越却有些犹豫。清河王此子,实在过于聪颖。之前洛阳无主,长沙王故将上官巳横行之时,就是他带人夜袭,一举把上官巳驱逐出城。这样的有勇有谋之辈,若是再长几岁,还能被他控制在手中吗?
又绕了两圈,司马越终究还是咬了咬牙:“也罢,事有缓急,还是要以国朝为重。立刻传令,招清河王入内!”
如今,他最大的敌人,又变回了成都王,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至于聪颖不聪颖,此子终归只有十二岁,远不能亲政。等到消灭了成都王,再慢慢谋划即可。
听到这话,司马腾不由松了口气。只要洛阳城中的新任帝王,还掌控在他们手中,一切就都好办。
然而刚刚放松,司马越就望了过来:“还有匈奴之事……”
“王兄!”看到兄长的眼神,司马腾顿时慌了,“腾无能,不敌匈奴强兵……”
冤有头债有主,杀了皇帝的事情,总得有个说法。他身为并州刺史,本就有抵抗匈奴的职责。如今又在弘农大营出了岔子,更是难辞其咎。可是如今,他又怎敢领这样的差事?回到并州跟匈奴硬拼?那可是连天子都能杀的凶类啊!
见司马腾这副慌乱模样,司马越气得牙都快咬碎了。不过向来护短,此刻也不是内讧的时候。努力压住心中火气,他道:“也罢,还是先安内后攘外。如今邺城也要派人把守,等到继位大典完成之后,你便去那里吧。”
邺城是成都王的老窝,最近还公师藩搅得天翻地覆,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但是即便如此,也比并州要强上几分。司马腾连连点头:“臣弟一定为王兄守好邺城!”
司马越还能说什么?长叹一声,他道:“即刻接回陛下柩殡,准备国恤。其他,从长计议吧。”
并州自然要重做安排。但是派谁镇守,还要等国葬和继位仪式之后,再做打算。如此大好局面,竟也能落到这等境地。难不成他真的被天所弃?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司马越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着手安排起大丧所需的种种事宜。
※
虽然司马越着力保密,但是战场上那四散的百余公卿,可没封口的意思。天子驾崩的消息,还是随着一匹匹快马传到了各地。距离洛阳只有一陉之隔的上党,也早早得到了消息。
“天子驾崩了!”梁峰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大吃一惊。那么多战乱,那位多灾多难的痴愚皇帝也能熬过,怎么在回洛阳的途中,反而遇难了?
“是匈奴骑兵!难怪前些日子攻打离石,没有遭到大举反击。”段钦轻叹一声,是了,一定是匈奴转移了战场,把兵力放在了司州,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然而谁能料到,这一改变,竟然会带走天子的性命!
“如此一来,日食之事,怕是会生非议……”崔稷倒是想的更多。如果不是日食时他们夺下了阳邑,说不定匈奴还会留在并州呢。
段钦却立刻摇了摇头:“此事匈奴不会认的。恐怕会推到蝗灾之上。”
刘渊傻了才会承认自己是被日食吓跑的。倒是天子不仁,国朝将亡,出现蝗灾把他驱到司州,顺天而行更符合自身利益。
说起来,也亏得这两年上党着力治蝗,才稍稍控制住了蝗卵数量,现在西河国蝗灾泛滥,上党境内却没有多少虫害。实在是犹如天助。
见那两人转头聊起了政事,梁峰也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天子,毕竟是崩了。”
你们不是封建士大夫吗?怎么对天子驾崩之事,毫无悲伤之意?
面对府君这话,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段钦开口:“大行皇帝继位之后,国中多有灾乱。如今应天改命,也许是件好事。”
是啊,自从那个圣天子继位之后,发生了多少战乱灾祸。国朝人口,十去五六,又有多少人会对御座上那人,保持起码的敬意呢?正相反,人人都巴不得换一个更加强大,更加能够掌控朝政之人。一个顺应礼法和天命的真龙。先帝驾崩,实为解脱。
听到段钦这话,梁峰也不由哑然。过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服丧还是要有的,当以礼而行。”
这是正经道理。天子为诸臣之君父,按照古礼,国丧同样是要守孝三年的,禁止一切娱乐娶嫁。不过天子非常人,若是国人全部三年服丧,天下必将大乱。因此,自汉文帝下诏改三年丧为三十六日之后,不少国丧都是以此行事。至多,也不过三个月。
而这段日子里,梁府和王氏的婚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办下去了。
段钦这次倒是没有露出焦急之色,反而道:“自当如此。想来东燕王暂时也不会回并州了,主公也能多出些余暇。”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就司马腾那德行,在匈奴杀了天子之后,还敢回到并州掌管军务?避之不及才是正理。
套在脖子上的绳索,终究是松了些。不过梁峰也清楚,这只是暂时。还不知朝廷会派谁来继任?能不能比司马腾好些,还是未知。
轻叹一声,梁峰最终道:“先守国丧,其他,从长计议吧。”
等到丧礼结束之后,再来婚娶,也不算迟。只是不知洛阳城中,谁会继任那个九五之位了。
第177章
残破的洛阳宫中, 换上了素白一片。大行皇帝的棺柩已经迎入了正殿, 摆放在两槛之间。哭临仪式也举行了三日, 一杆皇亲贵戚,三公重臣,都哭的双眼发红, 声音嘶哑。然而今日,却没有任何人露出疲态。
今天乃是太子即皇帝位的日子。在好一番安排之后,清河王司马覃终于应下了皇太子之位,成了这个偌大国朝正式继承人。对于这个结果,宫廷上下并无异议。甚至连数废数立的羊皇后, 也表现出高度的支持。毕竟若是司马炽, 她依旧只能当皇后。而司马覃这样的子侄辈继位, 她就能升任皇太后了。
然而看着那位身穿丧服的年轻太子,司马越心中总有些不得劲。在短暂的抗拒之后, 那个不满十三, 尚在总角之年的孩童便认下了至尊之位。不算惶恐, 也未曾自傲, 相反,有种让人心惊的沉默。就像提前得知了自己将来的道路。
此子着实不能久留。司马越在心中暗想,动作却越发的谦恭。按照礼制,身为三公之首,在先帝灵柩之前,他宣奏了《尚书顾命》,请太子即皇帝位,请皇后为皇太后。奏可之后,群臣退出,换丧服为吉服。再次进殿,读策,传玉玺,登阶为帝。
当司马覃穿着那身仓促改成的衮冕,坐在正殿中时,群臣皆伏,口称万岁。新一任的大晋天子,终于有了着落。之后,嘉礼还要稍停,再转为给先帝送葬的凶礼,而正式的即位,还要在谒庙之后,方才圆满。
只是这次,不论是丧礼还是嘉礼都简陋至极。洛阳宫早就被张方抢了个底掉。莫说历代盛行的厚葬,就算是薄葬,都配不齐东西了。新帝的礼服,更是大多改自先帝,亏得那些弑君的凶手未曾抢走帝王印信,否则场面还不知要多难看。
就像泥胎木偶一般,司马覃按照法礼,一板一眼的完成了全套仪式。未曾多说半句废话。直到所有仪式都举行完毕,群臣都退了出去时,他才轻声问道:“不知大行皇帝谥号,定了何字?”
司马越一愣,立刻答道:“是‘惠’字。”
《谥法解》中,爱民好与曰惠,柔质慈民曰惠。是个上谥。只是作为皇帝,这样的品质并不怎么合适。一个不该当皇帝的人,当上了天下之主,方才引来十数年大乱。
小天子眼帘微垂,过了许久才道:“朝中之事,就拜托太傅了。”
这话像是对他的服软,也像是天子认清了现实,不再挣扎。司马越心中冷笑一声,谦恭颔首:“孤必不负陛下重托。”
下来就是安葬先帝,拜谒太庙。然而谁也未曾料到,晋惠帝正式下葬那日,天空中日轮突然转赤,日光四散,如血倾地。这可是太史令都未预测到的天气异变,一时间,朝野上下净是传言。
“天子含冤,君道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