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晏暄仿佛捕捉到他脑海中的自言自语,扭头看了过来,问:在想什么?
岑远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已落后几步,后面的人都差点撞了上来。
他连忙往前走去,喊道:没什么!
长安城内。
付建新猛地打了个喷嚏,脊背莫名感受到些许凉意,转而就听到一边娄元白问:受寒?
没有。付建新皱着眉道。
娄元白却兀自说:身体素质太差的话换季时候是会这样,看来晏大人对你们的训练还是不够。
主子一向是以最严苛的标准来训练军中将士,你付建新顶嘴到一半,忽然醒悟自己为何要跟个二愣子解释这么多,随即将话题引回正题:可以继续说这碧灵的事了吗。
哦。娄元白应一声,你说。
付建新随即递给对方一张纸,上面正写着不少姓名。
八年前杨碧灵在逃难到京城后就被带进了宫,虽然还不知道这是真正的碧灵还是套用了名字的崔氏,但可以知道的是,那批宫女在进宫之后,就都被塞去了库房做事。
说罢,他点了点那张纸:这里记载的都是和碧灵同时入宫的宫女。
娄元白粗略扫了一眼,说:宫女初入宫时一般都会被送去库房,这并不意外。
没错,但在三年前,这个碧灵就因为偷东西被踢去了浣衣局,一直到一年前才重新回到库房。付建新说,再之后,就被负责夏苗琐事的金尚宫挑中,送去行宫了。
浣衣局?娄元白视线从纸张上抬起,且不说她在偷东西后不是被赶出宫,或是直接无声无息地被消失,就说这个浣衣局,要是我没记错,这地方可远不像它字面上那么简单。
不止如此。付建新对他的暗示未置一词,反而说,你那个且不说可不得不说。
娄元白望向他。
我调查了浣衣局的人,才得知,这碧灵偷东西的地方并不是库房。付建新顿了顿,而是淮宁宫。
娄元白一怔。
这淮宁宫
没错。付建新见他话至一半就没说下去了,便压低声音接上,是段昭仪的寝宫。
丹林县外,岑远二人足足花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终于走过圆河,下了渡河的桥梁。
下桥之后距离丹林县城还有好一段距离,眼前则是正常的商道,两人预备在一旁休整片刻后再启程,然而还不等他们有个喘息的时间,就见一匹快马飞驰着朝他们跑来。
第 51 章 江南
一瞬间晏暄手都已经按上了剑柄,不过再仔细一看,他们就看清了对方身上的衣服是官服。
果不其然,那人到两人七八步远的地方突然勒马,下马后便连忙赔笑行礼:见过二殿下,见过晏大人。下官乃华楚守丞杨起,恭候二位多时了。
闻言,岑远与晏暄对视了一眼。
他们要来楚国游历的事情,朝廷上下早就知晓,而且他们也没有刻意伪装,因此就算让楚王知道此事也无可厚非。
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是直接派人在桥头等着了。
不过这一交流只在眼神流转间就完成了,岑远很快将视线投回那自称杨起的守丞身上:杨大人,这是?
王爷听闻二殿下与晏大人即将来到楚国游历,特地命下官再次静候二位。杨起说,二位在楚地似乎未持府邸,客栈中又鱼龙混杂,不适合二殿下与晏大人居住,因此王爷特地为二位准备了一套居所。
岑远附和地笑了笑:楚王倒是有心了。
二殿下不必客气,这是我等应该做的。杨起道,二位从长安千里迢迢而来,想必是舟车劳顿,不如现在就随下官前去府邸吧?
岑远看向晏暄去吗?还是找个借口拒绝?
后者接收到他的讯息,很快道:有劳杨大人带路了。
虽说这丹林县充其量只是一座岛,比起其他诸侯国是相差甚远,但也不是三两步就能走完的。三人骑马离开桥头,不多久就走上一条林间大道。
穿过林隙,岑远依稀能看见零星几间看上去比较破败的茅草屋,看来这里是属于丹林县中比较偏僻的地方了。不过这条林间大道上几乎都是往县中心赶去的车马,车轱辘声和马蹄声此起彼伏起来,倒还显得挺热闹。
岑远往四周看了一圈,回过头来问道:杨大人等了我们多久了?
实不相瞒。杨起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听说二位从长安出发之后,下官就已经等着了,今日是第四日。
那就是从他们出发的当天开始。
看来他们的消息传递得还挺快。
岑远不着痕迹地与晏暄交流了一眼,而后道:真是辛苦杨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杨起连忙摆手,真要说起来,下官也得感谢二位大人来得快,本来还以为得再等个几日呢。
杨大人客气了。岑远语气极为轻松,冲对方笑了一笑,不过这丹林县也不止这一处出入口,万一我们不从这里走呢?
杨起回道:其余桥梁处也都有人等着,无论二位从哪边进来都无妨。
说罢,他似是突然担心如此行为会造成冒犯,忙不迭解释道:楚王如此安排也是为二殿下和晏大人着想,还请二位莫要怪罪。
岑远脸上还是带着笑,看着真情实意,但眼下可能只有晏暄能看得出来,那笑是属于皮笑肉不笑那一范畴的,就跟他在宁帝面前展露出来的是同一个品种。
岑远道:自然不会怪罪。
他们就这么边聊边走,当然,主要还是岑远和杨起在聊一些有的没的,一直等到半个时辰过后,四周的林木逐渐少了,视线也变得开阔,隐约有热闹的声响混在空气里徐徐飘来。
杨起道:就快要到了。
又过一刻,他们算是进入了丹林县的中心地带。
此时正值午市,街头巷尾热闹非凡,饭馆外已能听见一片觥筹声响,集市中摩肩接踵,路两旁是连串的路边摊,除了各种糕点食玩,一眼看去还有不少摆放着新奇的小玩意儿;不远处就见有河流蜿蜒而过,河对岸连排的酒楼还没点上灯笼,尚且寂静,不少船夫正站在乌篷船尾撑动竹篙,河边另有孩童嬉笑打闹。
只一眼,岑远就忍不住感叹一句:还真热闹。
杨起闻言便笑了一声:恐怕是还不及长安的一隅吧。
那倒还真不是。
或许是因为被眼前的场景带动得心情放松,岑远一路上有些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些许,解释说:平时长安城里管得严,尤其是在永安大街上,摊贩数量一向受到限制,这规模基本只有节日的时候才能见到。
杨起讶道:世人都向往长安的荣华富贵,如此一听,下官倒认为还是这朴实无华更令人向往了。
听见这话,岑远仍是由衷地说了句:可不是嘛。
杨起附和地笑了笑,只当对方是随口一说,也没有特别往心里去,紧接着就道:等节日的时候,这里只会更加热闹,之后马上就是重阳、立冬,既然二位正好在楚国,不妨就一道体验一回。
岑远道:一定。
说话间,他们绕过最热闹的地方,径直往幽静的巷子里走去,不多时就停在一处府邸大门前。
岑远仰头望去,就见门口的牌匾写着长悠府三字。
杨起说:就是这里了。
几人先后下了马,岑远在外面简单巡视了一圈,这长悠府两边临河,四周人声稀落,几乎只有水流淙淙。
这里倒是很安静。
杨起:毕竟是居住的府邸,安静点自然是好的。
那倒未必。岑远笑了下,像我其实就更喜欢外面热闹的地方。
杨起小小地啊了一声:这
哦,我随口一说,杨大人别往心里去。岑远很快又道,这里的环境我也很满意。
二殿下满意就好。杨起像是无声吁了口气,带着两人进府后,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府中掌事的管家。等岑远他们把马交给管家之后,杨起便行礼道:二位大人好生休整,那下官就不打扰二位了。
岑远:谢过杨大人。
二殿下客气。杨起直起身,不过在离开前,下官还有一事相问。
岑远示意他说。
王爷知晓二殿下与晏大人特地来到楚国,想在王府中为二位设宴,就是不知二位愿不愿意赏个脸?
设宴?
闻言,岑远看向晏暄:你说呢?
他倒是不怕这宴席是什么鸿门宴,毕竟这楚王现在又是给他们安排居住的府邸,又是设宴款待,如此大张旗鼓,若是岑远他们真在这两处出了事,恐怕这楚王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再者,这征兵的异样也才出现不久,练兵尚需千日,就算对方想要以此作为突破口,在时间上也不对,而这应当也是晏暄能答应下来直接住进长悠府的原因。
只是住处毕竟是每日都要回的,就如杨起所说,住客栈的确不如实打实的府邸舒服,岑远自然乐得其所。但这宴席就稍稍有些不一样了
届时无非就是大家一起把酒言欢,表面各自嘻嘻哈哈,实际上心里头各怀鬼胎,每说一句话都得斟酌半天,饭都吃不舒坦,可要比现在单单和这杨大人打交道麻烦多了。
因此用一句话简单来总结,就是他懒得去废话。
所以他就象征性地把这个问题丢给了晏暄,反正按照他的了解,小将军也并非是什么热衷于凑热闹的人,估摸着也会婉言拒绝。
谁知晏暄却道:左右闲来无事,倒是无妨。
岑远当即愣住:嗯?
那边杨起听见这回答之后,显然是十分满意,眼睛弯得都快看不见眼珠子了,甚至都没发现二殿下的表情有些木然。
他道:如此甚好!那择日不如撞日,下官这就去回禀王爷,就将这宴席设在今晚如何?也权当是为二位洗尘了。
晏暄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那杨起又笑着说了两句,就以不打扰两人休息为名,差了管家带他们去卧房,紧跟着就告退了。
这长悠府看着不小,却是被院子占去了一大片地方,府中只有一间正房一间偏房。管家带着二人去到卧房,简单说了说浴房等的位置方向,也主动地把时间让了出来。
岑远在卧房里转了转,到处敲了一圈,倒是没发现什么暗室。以防万一,他甚至还掀起床板看了眼。
晏暄也粗略看了看,最终将视线投向房中唯一的那张床岑远已经把鞋给踢了,整个人都后仰躺了上去,堪比一条被曝晒在阳光下的咸鱼。
晏暄:
岑远敛眸一瞥,喊了声:晏暄。
他们自己人说话,就犯不着打官腔了,此时岑远像是直接剥去了一层名为皇子的外衣,不仅是姿势跟个没骨头的一样,就连语气中也多了些外人从未听过的软糯。
尤其是在喊人的时候。
晏暄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下意识地摩挲了两下,而后他走近床榻,无声地用眼神询问何事。
这正儿八经的话说得我都快吐了。岑远埋怨似的长舒口气,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你摸我脸都要笑僵了。
晏暄也不可能一被说就真去捏脸,他哑然笑了一声,坐到床边上,微微侧过身子看去,问道:头还疼吗。
哪儿有这么醉啊。岑远模棱两可地应了声,一偏脑袋就看到晏暄脸上的淡笑,抬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一掌。
你还笑呢。岑远道,晚上可是你说要去的,我就把嘴一封,当个哑巴了啊。
晏暄闻言便说:好。
不过说实话。岑远望着他,道,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
原本是想拒绝的。
晏暄正说着,就感觉到自己的手陡然被人捉住。
他还以为这厮是要起身,就自认随着对方的意思,手上用了用力,然而他这么一回应,那始作俑者倒是不干了,跟个无赖似的粘在床上,硬是没起来,反而故意较劲似的,拽着他的手往回扯。
晏暄:
看见对方脸上无奈的表情,岑远立刻得意地笑了两声。
晏暄见状便无声叹了下气,用眼神问他:幼不幼稚?
岑远没有松开,反而是玩起了小将军的手,一一抚摸过他手心的刀剑伤痕和指尖被兵刃磨出来的茧,专注得仿佛要把它们的位置全都刻进脑子里似的。
片刻后他才低声问:那为什么又答应了?
想到了一个人,晏暄侧着身子任他玩,是这里的太守,叫赵宇。
岑远手上动作一顿:这人怎么了吗?
当年陛下南巡时,段相一道同行,在丹林与一名舞女相识。晏暄道,此人便是那舞女之子。
岑远视线倏然从对方手上转移到脸。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小将军是什么时候查到这个情报的,但终归聊胜于无。这回他只沉吟片刻,就攀着晏暄手臂,盘腿坐了起来,紧接着长臂顺势一伸就从背后挂在了晏暄的肩上。
你是说,这人是段相的私生子?
按照年纪算来,这人应当比岑远大不了多少。如此年轻就坐上了太守的位置,除此之外,岑远想不出其他理由。
晏暄敛眸看了眼从另一边荡下来的手:嗯。
岑远几乎是整个人都吊在对方身上,依旧一副没骨头架子的模样,还干脆把下颚撑在了晏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