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分钟左右,陆仅听到陆凝霜在外面大声喊他:陆仅,陆仅?快点出来!
陆仅不明所以地出去,拐过隔断墙来到客厅,看到陆凝霜站在敞开的家门前,拼命冲他招手:你看谁来了。
陆仅脑袋仿佛有什么轰鸣而过,浮现那个最期待的可能,但又怕自己的高兴落空,只敢缓缓走到正对门外的方向。
长廊上正是三天不见的裴箴言。
三天而已,裴箴言瘦了很多,T恤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炎炎夏日的室外宛若蒸笼,他半长的头发因汗湿透。
对视的那一瞬间,说是一眼万年都不为过。
箴言,快进来。陆凝霜非常识趣,知道俩人肯定有话要说,自己不便在场,说着就要给俩人腾空间,阿姨去买菜,你想吃什么?
裴箴言分神招呼陆凝霜:陆阿姨,您别忙活,我不吃饭,待一会就得走。
那我也得去趟超市,家里纸用完了。陆凝霜还是随便编了个借口,你快进来,看你热的。
裴箴言笑着点头,与陆凝霜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把陆凝霜叫住了,低声说了句什么。
陆凝霜一愣,随后连连点头:我知道的,你放心。
电梯到的很快,陆凝霜一走,19楼之上只剩下裴箴言和陆仅二人。
裴箴言站着,却迟迟没有上前。
三天来他一直在想方设法联系到陆仅,连沿着外墙爬下十一楼都想过,但当念想真的临近实现,他只觉得越来越惶恐,不敢提前打电话,走到陆仅家门口的时候,他连摁下门铃的勇气都没了。
从猜到陆学文酒驾逃逸的真相开始,他先是着急收拾韩超,而后在警察局被问个底朝天,最后被强制带到了裴正家里。
唯独没来得及跟陆仅道歉。
他最想做的就是和陆仅道歉。
陆全,对不起。
陆仅的世界很小很小,小到只有陆凝霜,梦想,学习,还有他。
因为他,陆凝霜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因为他,陆仅小心翼翼维护了十多年的梦想再无可能。
因为他,陆仅的高考失利。
他的喜欢好像一无是处,除了感动自己,只会伤害所有人。
不止伤害陆仅和陆仅身边的人,也伤害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
和父母顽抗的三天里,他像个圣斗士,气焰嚣张地坚信自己没有错,他的情感在反对声中越挫越勇。
可是站到陆仅面前,他忍不住退缩。
他开始怀疑自己也许真的大错特错。
也许放弃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还有陆小猫。陆仅面部表情地补充,我的宠物也因为你废了。
对,差点忘了,还有陆小猫。
虽然陆小猫是自作自受,但裴箴言现在无所谓再多一项罪名。
陆仅这么说,就代表他真的怪他吧。
设身处地替陆仅想想,在无限靠近梦想的时候永失可能,怎么可能不恨不怨。
那要不分开吧。裴箴言的身体和灵魂分成两个不相干的个体,他听到一道机械而僵硬的声音来自他自己,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喉咙在发声。
像听别人说话。
陆仅微微眯起眼睛,不置可否。
裴箴言挺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记着汤宁的话,她叫他不要耽搁太久,否则她没法跟他父母交代。
他仓促低下头:我得走了。
沉重脚步刚迈出一步,陆仅冲出家门将他手臂扣住。
裴箴言,正如你所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那些事,非死即残。
可你是不是忘了,我只剩下你是完整的了。
只剩你了,你还要离开我吗?
第93章
陆仅4岁那年,不善言辞又死要面子,吓跑了所有试图和他打交道的小朋友,唯独裴箴言不介意他的没礼貌。
6岁那年,他上小学,裴箴言还在读幼儿园,小孩子忘性大,一年时间足以冲淡感情甚至遗忘对方,但因为裴箴言的执意追随,他们得以形影不离,在得天独厚的条件下奠定地基。
15岁那年,他选择远离裴箴言,两年过去,呼风唤雨的裴箴言依然把他放在首位,凭谁也无法撼动半分。
回首他们这一路,裴箴言几乎全权负责了最初的心理攻克和后期的保养维护,给他毫无缘由的偏爱和无上的安全感,之于他就像空气之于陆生生物,水分之于海中的鲸,存在得铺天覆地、理所当然。
是一轮永远悬挂的日头。
这是陆仅生平第一次尝到被裴箴言放弃的滋味,比得知陆学文酒驾逃逸更痛苦。
只剩你了,你还要离开我吗?
他的挽留有乞求也有道德绑架,听似冷静,心底已经慌到不行。因为裴箴言不可能随便说出分开这样的字眼,但凡说了就绝不是儿戏。
来时坚定的人,离开的时候只会同样坚定。
陆仅怎么都没想到,这场说分手的戏码连多余的推拉都不需要。
下一秒他就被裴箴言伸出手臂用力抱住,拥抱带着融入骨血的力道。
你不答应对吧,我好怕你真的答应
把分开说出口的那瞬间裴箴言就后悔了,他本质上只是一只有鼻涕病的黏人精而已。
学不会伟大,也不想伟大。
日头怎会冷却,它永远明亮滚烫。
就像陆仅的黏人精,永远随情所欲,渴望亲昵。
短短几分钟之内,陆仅的心上天入地好几个来回,手摁在裴箴言瘦削的肩胛骨上,他本想责备他不该随意说那两个字,但出口之际终是不忍说任何重话,改口轻声问:这几天吃了很多苦吧。
过去几天裴箴言一直封闭自我,对着陆仅话匣子就打开了,一肚子的苦想诉,但眼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商量,他只得勉为其难咽回去,说重点:你填了什么志愿。
还没填,一会填一所离你近点的。陆仅说。
裴箴言看他一会,郑重其事说:复读吧。
陆仅不是没想过复读,高考结束的时候他带了一些重要的资料和笔记回家做二手准备。
但除了空飞,一切都是将就而已,经历重大打击过后,他整个人也颓废懒散,就凭着那一点不甘,根本凝不起重来一次的决心。
我不要看到你认输。裴箴言凝视他的眼睛,不要认输,因为你是陆仅。
这种漂亮的话并不能打动陆仅。
是陆仅又怎么了呢,凡夫俗子,肉体凡胎而已,十多年的努力抵不过命运的手轻轻一拨,人生就四分五裂。
他的骄傲已经碎了。
就这样吧。他撇过头去,不想与裴箴言亮着希冀的眼睛对视。
话音刚落,裴箴言说:我陪你一起。
陆仅扭头的动作顿住,过了一会,他目光带着不可置信的犹疑,重新看向裴箴言。
裴箴言的表情语气之认真,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重复道:我陪你复读,我们再一起走一遍高三。
复读二字他说得轻飘飘,仿佛全省第三、学校任挑的成就和所需付出的代价根本不值一提,可以随意抛弃。
仿佛高三早起晚归一点也不辛苦。
仿佛他三言两语便能取得家里的同意。
他不要陆仅就此妥协,选择得过且过的将就人生。
他要陆仅对抗世界,永不低头。
他要陆仅重新发光。
陆仅没法再说出拒绝的话,陷入沉默。
复读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裴箴言给他考虑的时间,安静等候结果,不知多了多久,他听到陆仅说:不。
这一刻裴箴言说不失望是假的。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破口大骂还是苦口婆心,再或者这毕竟是陆仅的人生,他本就无权干涉太多。
一筹莫展之际,陆仅说:你去上大学。
我靠!裴箴言愣了一下,明白过来陆仅的另一层意思后当即跳脚,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陆仅笑了一下,摸摸他的脸:让你说分手。
他真的险些被击溃,想过躺平任凭现实摆布。
但至少命运并没有完全苛待他,有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认定了他,十几年如一日照亮他贫瘠灰暗的世界,回应了他同等的深情,在他失志的低谷,不惜一切代价拉他出泥潭。
他怎能辜负此等慷慨的馈赠。
只是裴箴言已经为他早读一次,所幸天资聪颖,没有因为年幼不足龄而跟不上学习进度,但谁能保证下一次高考没有意外。
他不能自私地又一次改变裴箴言的人生轨迹。
裴箴言偏头避开,就当报了被耍的仇,比起被耍,他更关心的当然是陆仅答应复读但不让他陪的事:那你会变成我学弟。
陆仅说:无所谓。
裴箴言:我本来应该比你小一届,结果成了你学长。
陆仅装作不懂:那又怎样呢?
确实不会怎么样,裴箴言只剩最后的筹码,我不想一个人读大学,没你没意思。
绝交那段时间没我你不照样活得好好的。陆仅不接受这个理由,见裴箴言还想挣扎,他先发制人,你要复读的话我不读了,你一个人去复读好了,反正你本来就比我小一届。
裴箴言:
他全省第三发疯了才一个人跑去复读,知道陆仅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噎了半天,咬牙切齿骂道:陆全你大爷的。
祝福陆仅招飞顺利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无私的事。
招飞失败是陆仅的祸,对他而言却是一定程度上的福,意味着他能把最喜欢的人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
如果陆仅是自然落选,而非被韩超设计所害,他必须承认自己内心在惋惜之余,会有一丝阴暗的窃喜。
现如今叫他怎么甘心就这样和陆仅分离,落得两头空空。
没有你我是可以过得很好,但你呢?你连个朋友都不会交。
我也会很好。就一年,辛苦你去当一下先锋,以后我喊你学长。陆仅再摸裴箴言的脸,他没有避开,闷声不吭任由陆仅哄,大学是不一样的,我们可以一起去图书馆,一起上自习,空暇时间陪对方上课。
陆仅顿一下,补充:还可以一起住。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今天晚上十二点左右
第94章
裴箴言沉默了五秒钟。
这五秒钟,他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沸反盈天。
陆仅说一起住的时候真的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证明大学的自由度以此安抚裴箴言。
但男人最懂男人在想什么,他不费吹灰之力认出了裴箴言眼里的下流意味。
这导致他的思维也不受控制地发散开去。
就一起住三个字,两个男生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不论是破碎的理想,失意的高考,还是家庭的阻挠,都暂时偃旗息鼓,收回带刺的爪牙。
裴箴言感慨道:孩子长大了,都会说虎狼之词了。
陆仅:
每次裴箴言说这个句式,他都不禁怀疑自己在裴箴言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四肢退化心智不全的智障形象。
他揉了揉裴箴言的嘴唇,嫌弃道:一点都不好笑,还老是说。
裴箴言不甘示弱地反驳:不好笑那你别笑呗,又没求你笑。
指腹传来嘴唇细腻温热的触感,陆仅没心思跟裴箴言拌嘴了,眼神胶在那一抹唇红齿白之上,偏过头去吻他。
鼻梁相抵,呼吸交错。
这是高考以来他们之间最安宁的一幕。
裴箴言从前听别人说异地难熬,他只当异地的苦在于相思,到这会终于切实理解异地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没法及时消除嫌隙,再小的问题都会被一点点拖大,不知不觉间消磨掉彼此的安全感。
即便感情基础深厚如他和陆仅也无法全身而退,他甚至提了分手。
而那些异地产生的山崩地裂,事实上只需一个简单的拥抱或亲吻就能抚平。
这么一想,他对接下来一年的异地更没信心了。
汤宁的电话很煞风景,陆仅看到来电显示,直接把手机给了裴箴言。
裴箴言压下轻微的喘息,接起来:喂。
该下来了。汤宁催促,小不忍则乱大谋,下次还想出来就自觉点。
她说的是实话,裴箴言这次的表现直接关系到接下去的人身自由,他匆匆应下:就来。
陆仅眼中的失落不加掩饰,裴箴言心生不忍,拿脸颊蹭了蹭他的,本想告别了,这一触碰又走不了了,他放纵地将下巴抵到了陆仅肩上,双臂紧紧将其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