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你好。”
“孙女士你好,最近还好吗?”
“又找你约时间,你说呢?”视频里的中年女性掩饰似的笑了起来,也许本意是自嘲,但憔悴的脸色让这自嘲显得更为凄惨,“刘老师你呢,最近还好吗?”
“还不错。”刘瑕平静地说,没有提及自己生活中的烦心事,她知道孙女士的需求——渴望听到一些坏消息来平衡心理,只是并无配合的意愿。“又开始失眠了?”
她的语调带了一丝同情,但没有常见的好奇心,这反而让孙女士放下点心防,她叹了口气,揉揉额角,“三天就睡了七个小时,眼睛一闭,太多事情了……公司里,家里,老李单位里……”
刘瑕做出倾听的神态,但没收到应有效果,她暗自啧了一声——视频咨询就是如此,受限于屏幕像素,双方的信息交流不会像是面对面那么清晰高效,光用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收不到太良好的引导效果。
“怎么总是这么多事。”她说,同情地、理解地,给予孙女士她最需要的关怀,但依然不去探问什么。
这反而正合孙女士胃口,她的表情一下兴奋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受伤已久的病人终于看到了医生,知道自己有了解脱的希望,“我有什么办法……唉,刘老师,你讲我有什么办法,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到位,偏偏就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唉……”
果然又是女儿,刘瑕并不诧异:孙女士是她的周期咨询人,心理压力过大时,来做几次短期咨询,有所改善以后就暂时结束,直到下一次心理压力过大,开始影响正常生活为止——这在她身上的表现,主要是失眠,而心理压力的源头,至少在她的自我认知中则来源于她的问题女儿。
“上次咨询结束的时候,不是又联系上了吗?”她问,“双方关系是不是也缓和了一点?她不是还答应了回家过年?”
孙女士的眉毛和嘴巴一起掉下来,她发自肺腑地叹一口气,然后开始诉说。
“过年的时候是回来了,开始几天也还不错,她还是那样,很易怒的……回来和亲戚朋友吃饭,本来好好的,聊着聊着忽然间就摆出脸色,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把人都得罪光了——我也不说丢尽我的脸了,反正都知道我生了个不正常的女儿,我的脸是早就都没有了……”
说着说着,她不禁掩住脸呜呜地抽泣起来,而刘瑕则没有任何办法打断她的情绪低潮——在此时,一张纸巾,一杯热水都能有效地抚慰她的情绪,但话语的作用就很小了,根据多次给孙女士咨询的经验,她只能面带同情做聆听状,让愁苦的情绪蔓延过整个电脑屏幕,在办公室里肃穆地荡漾开来……
屏幕忽然抖动了一下,原本全屏的视频回退到了原始尺寸,把桌面露了出来,刘瑕眨眨眼,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新的q.q聊天框震到最前方,遮住了孙女士的半张脸,一个有名的金馆长表情被发了过来。
名字栏是空白的不明好友说:*hi,刘小姐,早上好~*
刘瑕的牙一下咬紧了,很久以来她第一次爆了粗口——当然是在心底——沈钦这个……
“我一直和她说,劝她去看医生,就像你和我说的一样对吧,刘老师,这种病肯定是要早看早好,不能讳疾忌医……但是每次都是这样,一说就发火……”好在孙女士已经进入到情绪里,并没有马上留意到刘瑕表情上的不对,只是偶尔看她一眼,肯定她是否还在聆听。“这一次也都不敢说了,只能和老李一起坐困愁城,过年那几天我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看着她心里就真的难受,饭也吃不下,都不知道她以后该怎么办……”
刘瑕抓住机会,一边做点头聆听状,一边把麦克风音量关掉。
“沈先生,”她恶狠狠地敲打键盘,“即使是你也该知道,这么做非常没有礼貌!”
“刘小姐。”沈钦又发了一个无辜眨眼的表情回来,“原来你还知道什么叫做礼貌?”
滚你妈的……刘瑕真有打上这行字的冲动,就差那么一点点,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不要再打扰我了,沈先生。*她飞快打字,*这是对我和咨询者最基本的尊重!*
*顺便说,把电视和电脑全都关掉,这招真的很赞,搞得人家还以为你出事了,小心脏吓得扑通扑通跳,一、晚~上都没睡着。*
沈钦自说自话,根本不搭理她,刘瑕拼命眨眼,忍住火气,但亦不禁微微一怔——她的心思八成在孙女士身上,两成在怒火上,但咨询师的直觉依然让她本能地注意到了沈钦的异常。
他似乎……真的是在生气,而这份怒火的来源并不是源于昨晚被耍,而是来自于对她安全的担心。
这有点怪,她眨眨眼,想要探究更多,但这并不是个合适的时机,只是简单地发了个‘?’,便回了一句:
*一会说,现在我要专心咨询。*
沈钦发来一大堆委屈的表情,但没有再说话,刘瑕试图把视频重新最大化,但鼠标才移到全屏按钮处,就宣告冻结,她只能被迫面对沈钦最后发来的一张含泪皮卡丘——它刚好遮住了孙女士的脸,让她的叙述平添了几分喜剧色彩。
刘瑕深呼吸几下,勉强忍住扭曲的表情,坚持地狂点鼠标,片刻后,沈钦似乎意识到她的决心,皮卡丘被移到了画面边缘,孙女士抽泣的脸终于重见天日。
时机恰到好处,她不再搭理沈钦,而是重新打开麦克风,对正好暂停叙述,望过来的孙女士说道,“孙女士,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孙女士是有些心虚的,所以停下来自觉接受批评,连啜泣声都停了,“要做好我和她之间的边界区分……但我真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刘老师,你没生孩子,你不知道的,真的,看到那张脸,我怎么可能说不管,那是我的小孩,我不能真的就看她那样自己把自己毁掉……”
刘瑕命令自己不要再想沈钦,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孙女士身上:很好,一如既往,又是同一个压力源,挫败的母女关系。
“你肯定也承受了很多。”她说。
孙女士得到理解,哭都哭得更理直气壮起来,她捂住嘴,肩头直耸,“刘老师,我真的、真的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得到理解……我知道别人心里都把我当个笑话看,你知道他们怎么讲的,那个老孙,家里再有钱有什么用,女儿都28岁还没结婚,肯定是有毛病的……我是真的抬不起头,真的抬不起头来啊,刘老师,我走在路上都觉得别人在戳我脊梁骨,我真是……”
原本已安静下来的对话框又动了,沈钦发了个一排“????”过来,刘瑕眼角余光扫到,忍不住抿抿嘴。好吧,看来他的确也在听。
*她女儿的毛病就是28岁没结婚???*
*呃???*
沈钦接连发了几句话,刘瑕瞟了孙女士一眼,尽可能小声地按下几个键。
*嘘。*
*呃,可我不理解啊,她女儿的毛病就是28岁没结婚???我还以为——你明白的,我还以为她女儿吸.毒呢,要不然赌博,或者真的有什么情绪障碍——*
他的迷惑之情是如此真诚,刘瑕几乎有会心一笑的冲动,但她依然尽量保持平静。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也谈过的,孙女士——”她说,不再去看沈钦的对话框。
“我知道,唉,我知道,”孙女士抹了抹眼睛,崩溃的情绪稍微有些控制,对刘瑕诉说的过程,本身似乎就是一种治疗,让她回想起了上一次疗程中改变的心态,“反正,这种事,很复杂的,刘老师,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你真的不理解,我也受到很多压力……反正,这个事情,也是过年时候开始的——初六那天,她小姑也是介绍了个对象,让我们过去一起吃个饭,她也是一片好意,帮我们张罗……”
“那你带她去了?”
“带去了,她很不情愿,我也是好说歹说,反正就是一起吃个饭……”孙女士说,一丝不明显的悔意露了出来,但很快被她掩饰性擦脸的动作抹去,“那顿饭是吃得还不错,对方那个男孩子呢,也还可以,虽然个子矮了点,不到一米七,家里条件也比较普通,但是人很老实上进,赚的少也没什么,这样好拿捏嘛,以后也会对你好,不容易出事。”
“她爸爸觉得可以,对方家里人也很满意,她小姑也是一直说,都28了,真的没什么可挑,以后再挑,条件更差,干脆就这么定下来,快刀斩乱麻,也就收心过日子了……上个月对方家里过来提亲,我们就把礼都给办了,让她这个月请假回来一趟办婚礼。”
孙女士又嘤嘤地哭了起来,“电话打过去,她反而又发作了,骂我们神经病,什么过分的话都说了……我都不愿意回想……然后又换了手机号,找不到人了……她爸爸和叔叔怕她出事,赶到北京去,她已经不住在原来那里,公司也换掉了……”
接下来是一长串关于找人的哭诉,大学同学、老师、前同事,前上司……刘瑕对此并不陌生,一切几乎是两年前的再演:孙女士第一次前来咨询,就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和女儿完全失去联系,焦虑得连续一周无法成眠,安眠药都不太奏效,但又心存顾虑,不愿就诊于当地的精神科,经人辗转介绍,选择了和刘瑕这个极为安全的对象远程视频治疗。
“我真的不理解,好好养大的女儿,真的,刘老师,我们用心血养大的女儿啊,怎么就变成这种人……”孙女士又哭了起来。
*哈???*
“真的都是为了她好,她就是那么不可理喻……”
*她是认真的?*
“把家里的亲戚都得罪了个遍,还要我们来收拾烂摊子,她爸爸气得要和她断绝关系……”
*wtf?她真的是认真的?*
孙女士的哀恸,发自肺腑,她是真觉得自己多年的教育落了空,这份情绪是很具有感染力的,一个母亲觉得自己的母爱所托非人时,那巨大的绝望足以淹没一切——但她说一句,沈钦就发一句感想,这简直就像是一场双口相声——
刘瑕只能咬住脸颊内侧来维持表情,她点点头,“我明白了,孙女士……那么,婚礼取消了吗。”
“人都没出现,还怎么继续办下去,这次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搞得我们在对方家里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还有她小姑一家也是,左右为难,男孩子爸爸是妹夫的朋友,又是鸡飞狗跳,县里人都看够了笑话……”
絮絮叨叨,把近况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时间已经过去五十分钟,孙女士嘘了一口气,结束叙述,看来已经获得一定程度上的满足,她主动说,“我一会还有点事,今天先到这里吧,刘老师,下周我再和你约时间。”
“好的,”刘瑕说,“周日以前和接待处联系就可以了,孙女士……”
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好好沟通,如果可以的话,到北京和女儿一起生活一段时间,试着融入大城市的生活,好吗?”
孙女士回给她一个友善的笑,这笑容是亲热的——虽然付了钱,但在这过去的一小时里,她毕竟还是接收到了刘瑕的关心和善意,但同时,这笑容也是敷衍的,无数微表情征兆表明,这是个注定被放弃的提议。
“我会考虑的,谢谢你,刘老师,下周再见。”
伴随轻微卡顿,视频窗口黑了下来,随后自动关闭,刘瑕轻嘘了一口气,举起手揉揉额头,休息了十几秒,这才武装好自己,抬起头步入下一场战役。
而沈钦则早已经蓄势待发,荷枪实弹地等待着她了。
*????*
当然,首先轰炸来的就是一长串问号,刘瑕几乎能想象到他在电脑那头困惑的表情,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好吧,考虑到沈钦从小出国,这些年来回国次数应该也是屈指可数,这对他来说应该算得上文化冲击了。
*这真的是不该发生的事。*她尽本分发出指责,*你在妨碍我的工作,沈先生,下次发生这样的事时,我只能对咨询人说明原因,你会让我损失掉一个咨询人。*
*噢,没关系,我可以把她的时段钱补给你。*沈公子的回答一如既往,很快,很欠揍。*我没有听错吧?刚才那个女人,真的就因为她女儿不肯回家结婚崩溃成那个样子?*
从伦理来说,和任何人谈论咨询者的私人问题都是大错特错,但刘瑕发现,拒绝和沈公子谈论此事似乎也有些太假正经的嫌疑。
*无疑,这是一种你在自己的房间里无法理解的社会现象,沈先生。*最终她不冷不热地回答。*另外,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这和金钱无关。*
沈钦又发了同一张含泪皮卡丘过来,刘瑕忍不住从喉间闷笑两声,但幸好及时止住——她几乎可以肯定,沈钦是看得到她的表情的。
*这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控制欲?还好啦,我不陌生。*他的回答依然很快,语气有淡淡的嘲讽。*‘为了小孩好’……所有中国式家长的借口,但我真的不明白……*
他的困惑之情几乎能突破屏幕,*28岁没结婚有那么可怕吗?啊???真的有那么可怕??*
刘瑕还没来得及回答,沈钦的疑问又来了,*而且你是怎么给她做咨询的?就一直忍着不告诉她这种想法简直荒谬得可笑?我看她女儿才是那个需要来做心理咨询的人吧,靠,我简直都佩服她了。*
*其实我也的确很佩服她,大部分这种家庭抚养出的女孩都会有一定的受虐和依赖、低自尊倾向……*刘瑕按下了enter键才有轻微的后悔——她还是说得多了,距离‘不谈论咨询案子’这条线越来越远,*但你不能简单地用荒谬来定义孙女士的认知。*
沈钦又发来一大堆问号,当然还有好几个求知若渴的生动表情——以他对国内社会文化的陌生来说,沈钦对国内流行表情包的掌握倒是熟练得让人哭笑不得。
刘瑕抽抽嘴角,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我猜你已经找到了孙女士的真实住址,当然,如果连她女儿现在的地址,甚至是她们两人的生平履历都已经被你挖掘出来了,我也不会吃惊……*她说,有些暗讽,但沈钦并不介意,而是发来两个大大的笑脸。*那么你应该能发现,她住在内陆城市下属的一座小县城里,几乎从未离开过县城长期生活,如果你了解在这样的小城里生活的感觉,你就不会觉得孙女士是在自我折磨。不论是‘女人到年纪就该结婚’,还是‘活在别人的目光里’这两点,都是小城市的基本生活常识,这就像是……*
她打字的速度慢了下来,寻找合适的字词,*这就像是100年前,没有人怀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样,到了年纪就回乡成亲,这种做法在中国土地上曾流行过数千年,所以你很难说这种小范围的普遍认知是一种自发的群体思维病态,这样的冲突在一百年前普遍存在,当时做出反抗的是工业文明的沐浴者,你熟悉的民国名人几乎都有类似的经历,而如果你把安排好婚礼,回家结婚这件事放到一边,只看在受到刺激以前他们的做法,就会发现孙女士和她的配偶、亲友只是在重复着百年前的观念冲突而已,整个社会风俗已经发生了变化,但他们很难做出调整……这是从住所稳定、文化流动缓慢的农业文明到人员变迁、信息传递快速的工业文明的代际转换留下的余痕。*
沈钦保持沉默,没有马上回答,这让刘瑕扬了扬眉毛,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抱歉,我有点太掉书袋了,其实简单地说——*
这段对话还没发上屏,沈钦的回答就跳了上来。
*=_=,我还不至于不能理解,谢谢,我大学在mit念的。*这句话还附了个熊熊怒火的表情。
刘瑕扬扬眉,mit很了不起吗?
*那只能说明你擅长理工科吧。*她说,又指出,*再说,你回话的速度明显比平时慢,我只能推定你在理解时有困难。*
*我不是理解有困难,我是……*沈钦又断了几秒钟才继续,*好吧,这是个很新鲜的观点,至少对我来说,以前从没想过从这角度来看……这也印证了我的看法,你确实是本市最好的咨询师。*
说实话,刘瑕并不能肯定自己算是一个好咨询师,更遑论本市最佳,她也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值得上这种规格的称赞,除非是……
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屏幕,没有马上敲出回复,不过,沈钦也没让谈话变冷。
*ok,你说服我了,孙女士的表现可能并不是那么荒谬,她有足够的理由来认为28岁不结婚是伤风败俗,但除了建议她到大城市生活一段时间以外,你不能做点别的什么?*
*比如说?*
*我不知道,比如说告诉她她女儿没有神经病,只是在为自己争取正当权益,你觉得这是不是个不错的开始?*
有意思……这好像是他们所有的谈话中,沈公子最为认真严肃的一次。
刘瑕回想沈董事长的表情,心不在焉地思考着沈公子的父子关系,还有老先生那为她拒绝的委托,她有种自己正步步深入泥潭的感觉,但……手指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依然敲出了诱导性的问题。
*你觉得这对女儿不公平,是吗?*
*这当然不公平!!!*
沈钦发了个好几个感叹号过来,随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的语气一下又变得过分冷漠,就事论事。*这种冲突中,她完全是无辜的一方,但所有的后果都要她来承受,你觉得孙太太刚才的表现就算是伤心凄惨了吗?要不要看看她女儿现在的状态?*
不得不承认,沈钦收集信息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刘瑕高高地挑起眉毛,*我没有否认她受到的伤害,她肯定也需要帮助,但遗憾的是,她并不是我的咨询人,也不能成为我的咨询人……站在孙女士的立场来考虑,在她没有脱离生活环境的情况下,我无法为她洗脑式地灌输一种新理念,朋友、亲人,社工人员都可以这么做,但这不是咨询师的职责,我也不能这么做,这是利用职务优势亵渎她的精神自由。*
她思忖片刻,斟酌着用词,*只有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观念已经落后于时代,有了改变的动力,却又难以前行时,我才能提供帮助……这是心理咨询领域的重要伦理,咨询者有动力,我们才能提供帮助,这种自救的动力,是改变一切的契机,就像是孙女士的女儿,她是更无辜的受害者……*
她刻意留下省略号,观察着沈钦的反应。
*shitthingshappeneveryday。*沈钦回了一句英文,这让她再度扬眉:嗯,解释得通,他太早出国,也许现在英文对他更像是第一语言,当他真正流露自我时,他会本能地选择英文。
*是的,坏事每天都在发生,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就遭到了伤害,这很屎,但她依然需要振作起来,挽回伤害,展开自救。*
刘瑕还想打上一句:承认需要帮助并不丢脸,但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保留一点余地——沈均廷老先生给她留下的印象很深,如果沈钦和他祖父一样敏锐的话……
*你说得很对,刘小姐,但我有种感觉,你好像正在借题发挥。*
刘瑕闭了闭眼,靠。
*如果你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的话,沈先生,她直接以攻代守,不如我们再来讨论讨论另一个也很急切的问题,你觉得怎么样?看起来好像这也是时机了。
你一直在监视我,沈先生,我想这一点目前已经是心照不宣,我的电脑,手机,还有什么,我家里的电视?你让我很没安全感,沈先生,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在浴室也加装了摄像头……你有病重到这个地步吗,沈先生?*
*沈先生?*
*沈先生?*
*……如果你再不回答我,我就只能视为默认了,沈先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没监视你的公寓啦。*
在刘瑕继续往下打字之前,沈钦猛然跳出这么一句话,她扬起眉,往后靠上头枕,转了转椅子,思考着话中的真或假。——这一般是她最擅长的部分,给人下定义,看穿他们,诸如此类。
对沈钦,她了解得还不多,他很幼稚,讨人厌,装可爱,嚣张又有点气虚,禁不得挑衅,就像是个张牙舞爪的小男孩,这是她知道的全部,其余还有什么,他和父母的关系都不好,他有疑似社交恐惧症、广场恐惧症?他想要什么,为什么监视她,和她的交流为何如此……特别?
她不了解他的全部交际圈,但肯定沈钦不会如此呱噪地和所有人联系——为什么是她?这都是刘瑕尚不知道答案的部分,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沈钦没有对她说过谎……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保持沉默,是他的常规表现。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昨晚关掉了电视和电脑的?*她缓缓发问。
*起码是在昨晚以前,从没想过黑你的家用电脑。*沈钦的回答来得很快,*刘小姐,我们做个协议怎么样?*
*什么协议?*
*不要再不回我的消息,不要再关手机,我就不黑你的公寓,*沈钦说,*也不会打扰你的视频咨询。*
但他没承诺放过她的办公室,仅仅是她的视频资讯。
刘瑕没担心过沈钦会窥探她真正的隐私——发生在盥洗室的那些,她也相信他从前没窥探过她的公寓,终究,沈钦不像是那种以窥视私生活为乐的人,他监视她的办公室,似乎背后确有原因。
*为什么?*她问道。
*:)*
这一次,沈钦依然只是发来一个笑脸,不再有更多回答。
*……好吧,*刘瑕退而求其次,*对了。*
*?*
*不要直接给孙女士的女儿钱,让她去看心理医生。她不是我,会吓到的。*
*……你怎么知道?*
刘瑕唇角不禁微勾。
*我什么都知道。*
*屁……那,你怎么不会吓到?*
*我天生胆大,什么都吓不怕。*
*屁。*
*【蟑螂动图】*
刘瑕保持微笑。
*【老鼠动图】*
*:)*
*【闹鬼图】【莲.蓬.乳】【挤青春痘图】【呕吐图】……*
*沈先生,我五分钟后还有咨询……*
*懂了,所以,你怕呕吐。*
*……:)我是说,你慢慢发,我一小时后看。*
沈钦发了个捧腹大笑的金馆长给她,*明天发吧,刘小姐,我也该去忙了,还有点事要做。*
什么事?有一瞬间刘瑕想,你把自己关在门里,都在做什么事,你家人知道吗?
*好的,沈先生,*她很快把自己拉回了无奈的情绪里,接受这个‘明天见’的事实,*明天见。*
电话响了一声,下个时段的咨询人已经到前台了,刘瑕回过神,关上电脑屏幕,吐了口气,收敛所有注意力,站起身去泡一杯新茶。
在她身后,显示器的红灯跃动了一下,再度转绿,但屏幕依然保持全黑,倒是鼠标边的手机,因为q.q电脑端的消息迟迟没被查看,屏幕亮了起来。
:*谢谢你,刘小姐,*
:*……你真的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