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不知是谁,低低的惊叹一声,众人向殿外看出,果然看到天上正絮絮的飘下洁白晶莹的雪花。
子桑榆迷醉的眼眸骤然亮了,欢快的放下碗筷奔出去,却只是站在原地,微仰着头看着那漫天的雪花,双眸逐渐清明。
肩上一暖,她侧目,便看到肩上一双指节修长指骨分明的手正将一件雪白轻裘披在她身上。那人站在她身侧,一只手轻揽着她的肩,什么也没说,却像是道尽了所有。
夜幕已至,铺天盖地的黑夹着漫天的白,院内一株傲梅迎雪而立,淡粉的花朵坠上点点的晶莹,娇嗔而妖娆。
树下,两道修长的背影交织,女子薄透琉璃般的眼眸星光点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那一笑温婉动人,眼波流转嫣然,眉梢眼角盈盈一弯,竟又是个俏皮可爱的弧度。男子眼神明润,静若清潭,凝视身旁的女子,如一匹富丽的锦缎,一层层卷近,直要将眼前的人淹没。
这一刻,沧海星芒,星光暗沉,浮云退避,众生失色。
殿内不知何时,已没有了人影。
临州城内风府,屋檐下一身富锦红袍男子,看着眼前纷飞的雪微微有些出神,脑中闪过一瞬笑靥如花,他的眼眸便如残烛的星火,刹那间摇曳,转瞬即逝。男子转身看了眼不远处桌上摆着的香木锦盒,薄唇一抹讥嘲的弧度。
那是子桑榆让北羽送来的,她亲手做的菜,一样的素色青椿,一样的味道平凡至真。盒中附有一张白色纸片,上书: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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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空气中沁着一丝微凉,然而更凉的却是不远处树下那一对人的目光。
“丫头。”树下一老者颇有些弧度的眼睛此刻不见一丝笑意,面色严肃,目光不避不让的迎上对面女子的目光,“你何苦这样坚持?”
他对面的女子眸光微微一暗,梨花轻若霜雪般落在她身后,她一身浅黄长裙,站在梨树下,竟让人觉得要与那梨花融于一体,听到老者的话,面上的表情未变,似有所料,与先前的一次次追问是一样的。
一月十五,她从即墨东隅开始发作时便陪在他身侧,她亲眼见证了那可怕的病症是如何折磨得那样一个硬朗坚强的男子险些为之伏倒,况且还有鬼医在一旁为他护法,却依旧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
她始终不能忘记那一晚森凉完满的圆月升起,本该是个静谧美好的夜晚,那人却在昏暗的室内,冷汗涔涔,青丝纠结盘旋在他的颈间额间脸侧,分明痛到极致,他却依旧没有发出哪怕是极其微弱的呻吟,他的目光纠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本就白皙的面庞只一瞬便苍白如纸。
他的手紧紧扣着身下所能触及的一切东西,那些东西在他手中瞬间化为齑粉。
而她,在他身旁,一时间竟然连呼吸都忘了。
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次的发作,不同于上次,即墨东隅昏迷了一日,那般近乎透明的脸色,微弱到让人险些无法感知的呼吸,让子桑榆时刻心如绞痛。
她隐隐猜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发作的次数增多,即墨东隅便会一次比一次虚弱,直至油尽灯枯。
此刻想到这些,她的眼睛忽的便沉寂如一潭死水。
“我要救他。”她低而坚定道。“说到你,臭老头你不是也希望我能救他么?我知道你有什么顾虑,你怕牺牲了我,救了他,他会怨你,他会恨你对吗?你怕他也不会独活是吗?”
“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有办法让他忘记所有。”
老者瞳孔豁然一缩,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对面的女子嘴里说出来的,随即眼中却又尽是酸楚和悲凉。
“乖徒儿中的乃是情蛊,本就不该动情,一旦动情,便是先如今这般,每月十五情蛊发作,甚至在情绪有稍大的波动时,情蛊都会被催动。情蛊发作,体内便如万千毒虫啃噬,非常人能忍。”
子桑榆的身体蓦然一僵。
这一刻突然明白了所有了一切,明白了即墨东隅那想要靠近却又要逼迫着自己离开的原因,明白了即墨东隅眼中隐隐的纠着。他有大仇未报,他绝不能让自己提前倒下,更不想,让她今后孤苦一人。
缘分难料,命运走到这里,最终还是让他们有了交集。
她缓缓抬手的抚上颈间的墨玉,微有些出神的摩挲,脑中一次次闪过那些只在梦中出现却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一般清晰的场景。那些闪动的刀影,翻飞的衣袂,痛楚与欢喜交织,时而迷惘时而绝望,每每想起,她都似重新经历那痛苦不堪一幕幕,仿佛那就是她的前世今生。
也许她再没有机会弄明白她与那梦中之景的联系了。
“你既已催动了他体内的情蛊,这解蛊之法,这世间,当真只剩下你一人了。”鬼医低低一叹,转开头,不愿再看树下子桑榆清透却蒙了一层雾气的眼眸。
“我要怎么做?”子桑榆轻声问道。
“引血。”
何谓引血,以真爱之人鲜活血液,与自身相换。接受引血之后,方可解世间奇蛊--情蛊。解蛊之后,被解蛊之人记忆封存,忘却前尘一切恩爱缠绵,解蛊之人成为情蛊受体,发作时痛苦加倍,命不过一年。
“丫头,我的确希望帮乖徒儿解了这蛊毒,但是你错了,我非担心他怨我,非担心他一旦想起这一切后会轻生,我只是不希望他又变回原来的样子,无悲无喜。他现在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而这些,都是你所赋予他的。”
“忘了我,会有人重新让他喜,让他悲,他会好好的。”子桑榆说得艰难,背影却依旧挺直而纤秀,眸光泊出冷冷的一弯霜色,那嘴边的浅浅笑意,于不可能的时刻绽放,如飘落的梨花般,在朦胧的晨露里,婉转而凄凉。
鬼医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