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直到迪哥带着一张哀怨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艾子檀猛然惊觉:
啊!把广告哥忘在地下城区了!
“艾小姐,您跑得好快啊!”
艾子檀:“……抱歉。”
“没啥,这事儿我熟,下次记得和我一声就好!”
雨石椽抬了抬眼皮。
相比起之前所见,迪哥现在看起来有些狼狈,尽管已经做过处理,衣服上依旧有火i药星子的味道,袖口和裤腿有被高温灼烧的痕迹,似乎地下城区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迪哥到场,仿佛没注意到现场略带诡异的气氛,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先倒了一杯茶闷了,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喘了两口气,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一把勾住弓听云的脖子说:“你小子给我过来一下!”
弓听云只来得及对柳姐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由于无人阻止,顺利的被迪哥拉走了。
艾子檀:说起来,迪哥刚刚好像在外边站了好一会了?
刚刚艾子檀的注意力都在众人身上,要么就在与小久讨论可能存在的控制中枢,又没感觉到杀气和恶意,确实没怎么注意外边的情况,现在一瞧,发现从精神痕迹的来看,迪哥应该在外边站了有一会了。
拉到外边,迪哥顺手,不,顺脚把门一关,世界突然清净。
尽管别墅的隔音质量非常好,但这不影响艾子檀悄咪咪的偷听。
“弓少,听哥一句劝,柳念素的事情你莫要管,这里边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哥也把握不住,”迪哥一脸严肃的保持着与弓听云勾肩搭背的模样,外人看来,两个人就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友,在说悄悄话,“至少先和你家老爷子通个气吧。”
弓听云听得一头雾水,心说这到底多大事儿?
“啥情况啊,迪哥,给兄弟透个底?”
“……你知道我为啥会被老爹罚穿这一身去停车场接客吗?”
“接客是什么说法?还有这一身不是你的个人雅致?”
“神tm雅致,我以前有这样穿过吗?”
“……”
“听云老弟,你这沉默是什么意思?”
“呃,看着都差不多?”
“鬼啊!老哥我那是复古信息风,你懂啥?”
老实说,艾子檀也不大懂啥是信息风……可能,就是那种看着就信息量很大的衣服吧,比如全是广告啥的。
“好好好,迪哥您大信息风贯穿上下7000年,”弓听云敷衍的应了一句,续而又追问:“到底咋回事啊,听起来人家这些年过得也是不容易,总得有个说法。”
迪哥警惕的打量了一会周边,确定最近的护卫也在三十米开外,立刻把弓听云拉到了绿化的阴影中,让远处监视的家伙们,至少不能通过唇语和姿态判断他们在聊啥:“二十年前,柳家发动过政变,你知道吧?”
“那当然知道了,这可是弓家子弟必学的经典案例:权衡之道。简单说,掌握财富的,不能让其再掌兵,掌握技术的,不能让其再掌权啥的,柳家的悲剧,归根结底是因为各方势力的平衡被打破。”
“因为在当年,技术的突破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们需要新技术来面对新世界,弓氏不由自主的往柳家倾斜了太多的资源和特权,导致其过于膨胀,这才让柳家逐渐心生不切实际的傲慢,银团子技术的引进,不过是个导火索……”
“不。”
令人惊讶的是,迪哥突然斩钉截铁的否定了弓听云本人早以听到耳朵生茧的长辈吟唱。
“不是这样的,”迪哥说,“柳家根本不是因为反对引进银团子技术,发动过政变,才被压制、监管至今的。”
弓听云茫然:“啊?那是为啥?”
“你还记得前几年,不知从哪刮来一股移民风潮吗?”
“记得,好像是两极联盟有个学者发表论文说,只要进行适当的改造,银团子就能变身为星际移民舰,带大家前往海华星开始新生活啥的吧?”
前文提过,海华星,就是与滨海星最近的一颗行星,有蓝星之于火星的关系。
“对,就是这个,”迪哥的神情愈发严肃,“后来,地标会率先反驳了这个观点,说是九大国当初虽然有计划对海华星进行大气改造,但这个伟大的计划还停留在纸面阶段,且不提银团子到底能不能进行太空航行,就算到了海华星,人们也无法生存。”
“但还是有很多人心动了,认为现在应该趁碧海时代的余荫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集百家之力开发海华星,最终达成大家都能前往海华星开始新生活的美好未来……”
弓听云扯了扯脸皮说:“他们想得太美好了。”
“可不是吗,那些电台为了赚取收听费,真是什么都敢说。”
以两人的眼界,当然能明白,想要对海华星进行星球改造,哪怕地标会和开天会能摒弃前嫌,与两极联盟精诚合作,这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算加入了银团子技术也是一样,其说是能模仿和拟态出各种结构,但如果技术人员不懂得航空发动机的原理,不懂得火箭控制部的结构和程序设计啥的,银团子也不可能自行进化成移民船的模样啊!
同理,如何才能改造海华星的大地和大气,使之达到适宜居住的水平,九大国都尚且处于摸索的阶段,靠着九大国的残骸成长起来的三大势力,专注于追逐生存线和内耗的三大势力,又有啥法子?
没方案的肉团子,也只是一团无敌的肉罢了。
大部分势力的高层都晓得这不现实,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但骗经费的砖家可以啊,只是为了收听率的播音主持也可以啊。
这些小电台,随便翻了几本书,看了几篇不知真假的材料,就敢断章取义的向人们鼓吹各种听起来很有道理,实则完全是放屁的星球改造方案和移民后的美好未来。
很多人都被说动了,很多人都在鼓动地标会、开天会和两极联盟,赶紧拿出方案来,不管是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后实现,他们都等得起——这些人,对此自认还挺宽容的。
反正,总不至于连计划都拿不出来吧?
“我记得那会儿,为了应对这股思潮,三大势力除了尽可能的说清楚这种谎谬计划的不可行性外,地标会还喊出了‘行在当下,勿念星空’的口号。”
迪哥点头:“嗯,地标会喊口号确实厉害……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后半句是‘勿念星空’?”
一旁偷听的艾子檀,人都惊了:总不会是“天上的星星全部都是敌人”这种梗吧……嗯?话说是啥梗来着?
小久:先不管这个,咱们之前讨论的范畴,都停留在滨海星上,这会不会是有些狭隘了?既然在碧海时代,滨海星文明就已经采样车满恒星跑了,海华星上会不会留着什么?
艾子檀:天晓得……如果我想去海华星上瞧瞧,该怎么做?
小久:本机现在没法传送那么远,不是有天文台吗?弓氏提速点上……好吧,有是有天文望远镜,但量级不够。
艾子檀:我的经验告诉我,两极联盟的地理位置,有大型太空望远镜的可能性更大。
小久:那就去呗。
短暂的沉默后,弓听云小心的抬起眼皮,透过树冠的缝隙,看到蓝天:“天上……有什么问题吗?”
迪哥的声音也压到了最低:“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好说,我只是听说,有时在晚上的时候,海华星……会发出有规律的闪烁和频段。”
“这事儿和柳念素有什么干系?”
“当年的柳家认为,在沙暴毁灭碧海时代前,九大国对此早有预案,肯定有几艘移民船升空了,他们还认为,海华星上有九大国建立的地下生态基地,上边汇聚了碧海时代最尖端的科学家。”
舔了舔嘴唇,迪哥的话语,自带每一个对现状抓耳饶腮之人无法拒绝的蛊惑:“柳家的那位奶奶自称收到了来自海华星的警告,说是那些科学家们,一直在密切关注同胞的情况,想要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认为滨海星上,还有可怕的敌人在潜伏,这次不惜暴露的风险也要提醒我们,是因为银团子不可信,很可能是敌人的阴谋。”
“还说地标会才是世界上最大的毒瘤啥的……”
弓听云听后,第一个反应是:卧槽,老子真的是弓家人吗?真的和你是在同一个家族长大的吗?怎么完全没有听过这种事?迪哥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这两人的关系有多好呢,弓听云一抬下巴,迪哥就能猜到他又要皮了,于是,迪哥不用他问就说:“这事儿你可别不上心,也别到处乱说,不然搞得不好,你不仅会失去继承权,连累哥哥我跟着挨罚,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弓听云:不仅不会痛,而且还很期待你被罚的样子……
想是这样想皮,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拉住了弓听云作死作孽的步伐,避免了脊椎发出不妙声音的惨剧。
回来的时候,弓听云一开始是想就此揭过这个话题,但柳姐的目光专注,看起来并不想就这样让谈话不了了之。
或许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弓听云态度上微妙的变化,为了避免被搪塞,柳姐主动出击:“至少……能放我们能离开吗?我们保证,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弓听云只觉得头大。
眼见罗霄胄和雨石椽停下话头,进入看戏模式,弓听云的头更大了。
他突然发现,这里头的水还真的很深,几年前发起的那场清算,绝对有什么柳念素和他都不知道的隐情,因此,此时此刻,许下任何承诺都不合适。
不清楚前因后果就下决定,乱发善心,这是他也能明白的愚蠢。
“柳姐啊,别难为弓少爷了,”数秒后,艾子檀终于开口解围:“他没法为这事儿做决定,要不,让他带你去见见弓驰远?”
弓听云揉了揉脸:“就这样吧。”
柳姐只觉得世界一片混沌——不是说不重要的吗?弓少不是完全不知道她的事情吗?怎么又只有家主才能定夺了?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并不存在几分智商的差距,但在信息获取层面的差距,能让一人看起来料事如神,另一人则像个傻子。
罗霄胄“哼”了一声,似乎是有点不满弓听云婆婆妈妈的模样,愧对为自个儿认可的对手,雨石椽……看看他背后的装饰性保镖,没反应那就是没啥要说的。
弓少让手下跑去像老爹汇报去了。
心系……或者说是期待弓驰远面对柳姐会说啥的艾子檀,只觉得剩下的时间索然无味。
期间柳姐的孩子们被送回来了——实际上,这些孩子刚落地,开车还没跑出几十公里,就被抓了回来。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孩子们没啥武器,所以抓捕的人就没上枪,孩子们只是受到一点擦伤。
仔细想想也是当然的结果,柳姐都差点挂了,就算再怎么人手紧缺,几个孩子又能跑多远。
这倒是能证明,柳姐挨追杀,确实是弓家的手笔。
新仇旧怨,柳姐搂住孩子们,望着弓听云的神色很是复杂。
她应该恨的,然而她知道,一旦她展现出过多的恨意,死的就不止是自己了,所以她告诉自己,过去已经过去了,父母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成王败寇而已,自古亡国之君,唯有安乐王可以善终。
所以,不要恨。
但……或许是这次倾尽一切的逃跑以失败告终,她甚至不知道金乐乐的预知,是否就代表着他们会在一周后被全部清理,代表着……她亲手铸成了预知的结果。
下意识的,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艾子檀,而后者压根没接。
此时,送孩子们来的军人说:“你就是柳念素吧?家主让我转告你,让你去见他。”
柳姐抿了抿唇,选择她唯一能选的:“好。”
说罢,她看了看腰间背包里头,几乎已经空掉的一体式血浆瓶,又突然看向雨石椽:“您对这个有兴趣?”
雨石椽坦然点头。
柳姐混乱的内心稍定:“我把这个给你,您能为我说句公道话吗?”
雨石椽想了想,点头:“可以,但不要抱有太大期待。”
又想了想,他抬手止住后边想要翻译的保镖,亲口说:“毕竟弓氏提速点,是完全自治区。”
整个过程中,柳姐根本不敢看艾子檀的表情,生怕其宣言这血浆瓶要还。
此时此刻,柳姐有点后悔,刚才就不该一时冲动,顺势收回房产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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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再来,这一次,提速点没像头一晚那样无脑加速到极限,以至于大家不得不靠捆绑play来保护自己,外加鲸歌穿耳,难以入眠。
根据弓听云的说法,昨天晚上那是速度测试,主要是测试浮动平台在高速行驶下有没有问题,相当于是安检。
而迅行期,也不代表沙暴是全程高速追赶他们,确切来说,迅行期的速度也是有波动的,有高有低,就像今晚,根据实地测量,今晚银团子只需要比平时快个一两成赶路,所以没必要再把自己绑起来抵抗加速带来的困扰。
另外,弓听云把今天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都和艾子檀说了,还融入了基于自身知识面的理解。
“怎么说呢,至少,我们弓氏做为利凯国最后的国民,并没有听说海华星上有啥科研基地,但……以当时采样车到处跑的情况,九大国中有人偷跑,在上边建立了隐蔽的地下基地这种事情,也不是说没有可能,毕竟,连想要监控滨海星的地表都很困难,何论是监控海华星的地下?”
“最坏的可能性……”弓听云无奈的摊手:“没准是作恶的外星人呢?”
艾子檀:“……你不用试探我的态度,我也不知道。”
弓听云不知是误会了啥,全程笑容满面:“当然,您当然不知道,您知道也不会说,要我们自己去发现,对吧?”
艾子檀:……我的名片到底是和你说了啥,让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说到这里,弓听云搓了搓手:“现在各个浮动平台都离得比较近,补给方便,正好适合长途旅行,我申请外派到两极联盟去进修三个月,您觉得如何?”
显然,和迪哥的谈话,并没能让这位总是想要皮一下的少爷学乖。
“……你想借用两极联盟的望远镜?”
“对,两极联盟那儿,有滨海星最大的星痕级卫星望远镜,据说连海华星上的沙子都能看清楚!”
“……我也一起去。”
“好啊,我会说服老爹带你一起去的……额,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您就算没有我帮忙,也可以到两极联盟吧?”
“对,但有官方身份,确实可以方便行动。”
“这好说,我给你拿个弓家贵宾的身份,我们弓家别的不说,敌人很少,这身份放大多数地方都好使!”
这边和弓听云谈妥去两极联盟的细节,那一边……那一边,气氛却相当诡异。
诡异之处在于,柳姐被气场压得两手在膝盖上放平,而桌子对面的弓驰远,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头,要么在处理不那么重要的琐事,要么在喝茶,要么脱下面具,拿着一面镜子反复侦察自个儿哪怕没有失去头皮,也十分要命的发际线。
这仿佛是个比谁先忍不住开口,谁就输的游戏。
柳姐想起那些被遣送回蓝妹民宿,似乎被放过的孩子们,又想起金乐乐看到的未来,她战粟不安,最终,她忍不住先开口:“家主大人……”
“不必恭维,你很恨我,我也恨你们,没必要装作和睦的模样。”
柳念素抓紧裤子上的布料:“我……我不明白。”
确实是不明白,如果说柳念素恨弓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弓氏家主弓驰远,为何要恨他们柳家?难道当年那位不幸挂掉的家主,与弓驰远有什么很亲密的关系?
不应该啊,现在的家主,完全是弓氏的另一个支系,或者说,正是因为柳家造反,当时的家主挂了,原本应该算是远方亲戚的弓驰远的父亲,才有机会荣登家主之位。
然后,才轮到现在的弓驰远。
他在恨什么?他有什么可恨的,她柳念素,还有死去的二十多个兄弟姐妹才应该……
“你当然不知道,如果你知道,那你早就已经死了,哪里活得到现在?”弓驰远的目光没什么感情,他只是说,“放你们这些害虫在我这儿呼吸,活着,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而你们是如何回报我的仁慈的?”
在柳姐花了几秒钟消化完这番发言,身心都处于爆炸边缘时,弓驰远又说:“你们拿弓氏的机密卖给别人。”
“我们没有!”柳姐大声说:“我们只是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我们只是想开始新的生活!”
“呼——”
弓驰远慢悠悠的点燃一根雪茄,吐了一个不怎么规整的烟圈,有些发黄的牙齿朝着柳姐露出并不友善的笑容,可他的话语却带着一丝怜悯:“你是没有,可你的那些孩子呢?”
柳姐不假思索:“他们当然也没有!”
“是吗?你真的了解他们的全部吗?出入无证私塾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们真的像你想象中的那般,是一些好孩子吗?”
柳姐“蹭”的一下站起来:“要杀就杀,没必要这样诋毁我们!”
弓驰远微微摇头,旁边的手下,适时的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家主,后者拿起来,直接扔给柳念素:“看看吧,你的好孩子。”
……恐惧。
只有恐惧。
大脑还没意识到这个信封里头可能装着什么,心里却已经被一种可怕的感觉淹没。
她想起,有时候孩子们会聚在一起,背着她讨论什么,但她认为,那只是孩子间的小秘密。
有时候,她会想起,房间里的那个箱子,那本唯一记载着过去的相册,感觉似乎被人动过,但她以为,是自己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