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芳倒是坦然扬起头来:“是,我就是那样想的!”
凉芳狠狠盯住凝芳,一双眼中竟然流下带血的泪来。他上前一把卡住了凝芳的脖颈。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凉芳用足了力道,凝芳却不闪躲,想说话,却是一阵伤咳。
“你们,终究是不可以在一起的……师兄,你忘了我们四个都早就是紫府的人了么?我们进曾诚的府,不是去爱他,而是要去监视他啊!而他对你同样也是如此——他也有他的秘密,不能被紫府知道的秘密;而倘若你得知了他的秘密,他也会同样为了维护他的主子而杀了你……”
凝芳气息渐凝,说话困难却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意:“为了护着那笔银子,为了护着他的主子,他连他自己都能豁出去;那他也一定能豁出你去。师兄,我知道你对他渐渐用了心,你杀不了他;可是为了活命,为了让紫府知道咱们没有背叛,却一定要让他死,否则你自己就危险了……我就想,既然你动不了手,那就,由我来好了。”
凝芳笑着笑着,也流下了眼泪:“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你却为了他,为了他而阉了自己……师兄,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我也不敢告诉你。我想既然你将自己关进了皇宫那个大囚牢里,那我就在灵济宫里也将自己关进一个小院子,我就,这么陪着你好了。”
“我其实一直都在等,在等……等你这么地要了我的性命去。师兄,能死在你手里,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最后的一个,心愿。”
眼见凝芳的性命就要不保,兰芽急忙上前,劈手推开凉芳的手。
凉芳怒极:“你还想救他?”
凉芳抱住凝望,冷冷望了凉芳一眼:“你若就这么卡死了他,那你的答案也只得了一半。”
凉芳眯眼望来。
兰芽一哂:“曾大人是死在他手,却真正乃是死于蛊毒。你该杀他,却更不能留着那个下蛊的人。”
兰芽将昏迷过去的凝芳交给隋卞带下去,找太医帮忙给调理。待得内库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兰芽道:“实则蛊虫之事,你早就知道了。否则当日我南下,将灵济宫交给你执掌的时候,你就不会用了蛊的借口跟藏花联合骗过了众人去。你从那时候已经开始留心了蛊,而且你彼时也已经想到了大人身边有会使用蛊的人。”
凉芳咬牙:“没错!所以即便所有人都冤是我杀了曾大人,我也懒得辩白。我甚至也没去细查究竟是谁假扮我去做了那件事,因为我知道那个人不要紧,真正害了大人的是蛊。”
“只可惜你小心查了,却也还是一知半解。”兰芽面上并无表情。曾经的那些跌宕起伏,如今想来,不过都只是为了今日做伏笔。而以今日的情势来看,从前的那些所谓跌宕起伏,实则都太简单了,简单到不值得再勾起她的心绪。她只是淡淡讲述:“否则你不会骗人说你身上是带蛊的。因为彼时你还不知道,蛊只有女人身子里才能有。”
凉芳便眯眼望向兰芽来:“灵济宫里的女人,彼时也只有你一个!”
兰芽点头:“所以你也怀疑过我,也所以这些年你总是对我有些无法释怀。”
凉芳深深吸气:“可是后来进宫,终究还是遇见了吉祥。她才是大藤峡的蛮女,她才懂得用蛊!”
兰芽心下轻轻叹息:“所以这答案都不用我给你,实则你自己已经找到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个关节,所以我没办法让自己安心。”凉芳望向兰芽:“曾大人出事的时候,吉祥还在冷宫里。她非但没机会出宫去诏狱,她甚至连个冷宫都出不来。由此可见那个下蛊的还不是她,反倒更可能是司夜染!”
“司夜染为了他自己,他必须要杀曾大人灭口,所以他用了吉祥制好的蛊,设法送进大牢里去罢了!”
兰芽笑起来:“没错,你的推断甚有道理。”
她竟然认了,她竟然承认了!
凉芳不可置信地连退两步,紧紧盯住她的脸,不想放过一丝丝神色。
“你……竟然不是袒护他了?你原本可以将一切都推在吉祥身上,可是你却直接认了是司夜染干的?!”
“我也想呀,”兰芽仰头望向房梁:“可是凉芳你是这样聪明的人,我又如何骗得过你去?”
“如此说来,你倒不怕我杀了你的大人?!兰公子,你明明知道,我凉芳自宫为奴,为的都是这一天。我不会管那个人是谁,更不会在乎谁想拦着我,我会不计一切代价杀了那个元凶,替曾大人报仇。”
“我怎会不明白?我若不明白的话,你当日自宫之后,我便不会答应了你,亲自送你进宫。”兰芽望过来:“我何尝不明白,你想进宫走到皇上身边来,你想一步一步往上爬,就是在重走司夜染当年的路,你也想站到与他相同的高度,期待有朝一日与他比肩,甚至能超越了他去。唯有如此,一旦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你才有能力杀了他替曾诚报仇!”
凉芳深吸一口气:“你既然都知道,竟然不想拦住我?”
兰芽黯然一笑:“我既然懂你,你又何必不懂我?我知道你苦心孤诣只为有一天能动手杀了他,你又何必想不到我也早晚有一天无法不面对既想杀他、却又下不去手的两难境地?”
兰芽说着深深吸气,闭上眼睛。
“你何尝不明白,我这多年始终活在两难之下。为了家门那几十条性命,我不能不杀他;可是为了我跟他之间的感情,我又动不了手……如此计议,我便要留着你。凉芳,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我要你来替我动这个手,你明白么?”
凉芳重重一怔,“你,是真的?”
兰芽怆然而笑:“两难境地,我这些年也小心转圜,让自己不再那么为难。”
“舍不得杀了他,所以我替他生下了孩子,让他的血脉有继,也算对我跟他这些年的感情有了交待。将来纵然我想念他,也还有孩子可以看得见,所以……他就算死在我手上,他也会含笑而去;而我,亦不再欠他。”
“而对孩子来说,是你替我动手,不是我亲手杀了他们的爹。所以对孩子们,我也算能有交待。”
兰芽拢着袖口,回眸斜斜瞥了凉芳一眼:“你曾说过,只要替曾大人报了仇,你这辈子便已经够了,再不怕死。除非你现在改了主意,变成贪生怕死,所以才不敢替我下这个手。”
凉芳一声冷笑:“兰公子,你竟然还如此小看我?”
兰芽点点头,走回凉芳面前:“蛊是吉祥的,却是司夜染下到酒里的。谜底我给你揭开了,人也都送到你手里了。凉芳,当年答应你的,我做到了。至于剩下的……凉芳,我希望你也别让我失望。”
夜。
这时候的紫禁城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
这般暗寂夜空之下的斗拱飞檐,那些空洞而漫长的宫墙夹道,实则又与陵墓之中的地宫、享殿、神道有什么本质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