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那地痞头子发出一声常人无法企及的惨叫,伴随着手臂被耿曙狠狠折断的声音!

姜恒骇了一跳,喊道:“哥!”

另外两人马上起身,尚未回过神发生了何事,只是一起冲向耿曙,耿曙却已夺过黑剑,转身扫开,剑身拍中其中一人,发出肉铁相撞的闷响,那人身在半空喷出鲜血,扑倒在地。

最后那人吓了一跳,当即知道面前小孩不是自己能惹的,一时不知是上前察看同伴伤势还是转身逃跑,就在这短短片刻,耿曙又飞身上前,一剑正中最后一人胸膛,那人当即肋骨折断,狂喊一声,摔倒在地,不住咳嗽。

眨眼间耿曙便当着姜恒的面摆平了三人,再一抡剑,姜恒下意识再退,闭眼。耿曙听到背后传来吸气声,转头一看,见姜恒被吓着了,一念之差,那剑便斩不下去。

耿曙第一次杀人,是在父亲耿渊死后,母亲自缢那天。梁王驾崩,安阳城大乱,邻居一屠夫早已打起耿曙母亲的主意,竟在她死后前来玷污尸体。

那天耿曙化身野兽,斩了屠夫十余刀,斩得自己亦全身是血,其后一路走来,他也曾杀过作乱的流民、抢劫的山匪,他清楚地知道,杀人是要见血的,人的身体里有很多很多血,多得超出想象,斩下别人的头时,鲜血将喷得到处都是。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杀第一个人的那天,想到今日这一剑斩下去,姜恒将像自己一般,终生难忘。

“滚!”

最后,耿曙不想看见姜恒露出害怕的眼神,一念之差,放过了他们。

姜恒剧烈喘息,看着耿曙,直到那三名地痞一瘸一拐离开姜家,姜恒才慢慢走上前来。

耿曙正想转身去关门时,姜恒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侧头靠在他的背上。

两兄弟就这么静静站了一会儿,姜恒忽然说道:“还好你会使剑,我吓死了。”

耿曙说:“没事了,别怕。”

姜恒这个下午遭受的冲击实在太多了,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这三名闯空门的贼匪,对他而言尚比不上耿曙打他的那一巴掌吓人。

耿曙走到门外,试图用断开的铜锁将大门重新拴上。

姜恒把翻出来的东西重新拖进堂屋里去。

耿曙几下敲打铜锁,拧了段铁钎,勉强将大门再次锁上,进得屋里来后在案上坐下,稍稍张着腿,一脸冷漠地看姜恒忙碌。

姜恒清点家里东西,走来走去,把值钱的摆设复原,耿曙只是不说话,末了道:“别弄了,放着罢。”

“娘回来会问的。”姜恒说。

姜恒怕母亲知道了,说不得又要骂他无用,看个家也看不好。

“就说是我怕她们不回来了,收拾家当,想带你走。”耿曙随口道,“过来,恒儿。”

耿曙忽然改了称呼,令姜恒感觉有些怪异,事实上就连耿曙说出“恒儿”这二字时,也带着少许不自然——

他们朝夕相处,一个朝另一个说话,不需称呼自然便知道对方在喊自己。姜恒偶尔会喊耿曙“哥”,耿曙要找姜恒时,却只要叫一声“人呢”,姜恒自然就过来了。

“给你,这个你戴着。”耿曙解下脖子上那玉玦,递给姜恒。

姜恒只不接,耿曙又说:“听话,能保你平安。”

“你不会走的,”姜恒迟疑道,“为什么给我?”

耿曙不耐烦道:“让你戴你就戴着,我不会走。”

耿曙琢磨了一下午,生怕姜恒再出点在外头街上的那事,自己不过出门两个时辰,两人都被吓得够呛,从今往后,他须得时时盯着。母亲说过,这玉玦能守身护命,还是放在姜恒身上更安全。

姜恒听到他不会走,便接了过来,耿曙拍拍膝上、身上的灰,仿佛了了一件人生大事,说道:“我做饭去了。”

入夜,耿曙煮了一锅腊肉米饭,不时探头,听见姜恒收拾了东西后,坐在书房里弹琴,琴声断断续续,但只要琴响着,他便安心了些。

城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外头的世界万籁俱寂,潜藏其中的究竟是死寂还是安详,他们无从分辨。

不多时又下起雪来,两个小孩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整锅饭,姜恒摸着肚子,终于结束了这些天里半饥半饱的状态。

“好冷啊。”姜恒又提出了新的生活困境。

耿曙说:“给你生个火盆吧。”

姜恒说:“柴火得省着点用,今天是大寒了,征鸟厉疾,水泽腹坚。”

“嗯,”耿曙说,“快过年了,不碍事,明天我出门找去。”

耿曙收拾了碗筷,洗完手被冻得通红,许久不听姜恒声音,出来一看,见姜恒已到卫婆房内,将他的被褥搬到了自己房中。

耿曙也没说什么,这夜外头无人敲更,也不知几更几时,园子里水池冻住了,姜恒裹着被,在油灯下看耿渊的黑剑。

“睡罢。”耿曙只说道,熄了油灯,脱了外衣上榻。

“冷吗?”耿曙在黑暗里问。

姜恒翻了个身,说:“有一点冷。”

耿曙将两床被子叠在一起,把姜恒抱进自己怀里,两名小少年穿着单衣,耿曙的体温马上就让姜恒暖和了许多。

“现在呢?”耿曙又问。

姜恒枕着耿曙的手臂,把腿架在他的腰上,舒服了许多,说:“不冷了。”

耿曙伸手,稍稍解开姜恒的单衣领子,露出玉玦,手指摸了摸它。姜恒本来快睡着了,努力抬眼,说道:“给你戴。”

耿曙拢好姜恒单衣,随口道:“你戴着,别弄丢了。”说着又紧了下手臂,搂着他的肩膀,闭上双眼。

姜恒在睡梦里还抽了几下,毕竟白天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番历险,耿曙则睡熟了。不知不觉之间,只觉雪停了,冬夜里复又渐渐变得暖和起来,犹如春暖花开一般。

耿曙睁开双眼,姜恒则不舒服地动了动,挣开他的怀抱,想踢开被子。

耿曙:“!!!”

“起来!”耿曙焦急道,“快醒醒!弟弟!恒儿!”

姜恒睡眼惺忪,被耿曙摇醒,看见四周一片大亮,外头红光影影绰绰,尚未明白发生何事。

“走水了!”耿曙当即翻身下榻,抓起黑剑,踹开房门,外头火光卷着浓烟,卷了进来。

姜恒刹那一声大喊,慌忙下地,喊道:“咱们没生火盆啊!”

耿曙抓起被子四处扑打,房内全是浓烟,姜恒目不能视,眼睛被熏得流泪,猛烈咳嗽,到处找衣裳。

“别管衣服了!”耿曙喊道,“把口鼻蒙住……咳!咳!”

耿曙被呛得狂咳,四周全是火焰,冬天家里一起火,火势借着狂风,瞬间吞没了整个姜家,这时候姜恒急中生智,推开后窗,喊道:“哥……咳!”

耿曙本想灭火,奈何这火势实在太大,只得上前一手环住姜恒的腰,咬牙道:“抱紧我!”

两人从后窗扑了出去,耿曙头晕目眩,武功再高,面朝这浓烟,但凡吸气亦昏昏沉沉。

背后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垮了下来,耿曙正暗道不好时,姜恒却从旁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被房内坍垮而出的窗棂与木柱压在了下面。

“恒儿!”耿曙吼道。

“别管我!”姜恒在火里忍泪,竭力喊道,“你快跑!”

耿曙犹如野兽般狂喊,伴着吸入大量浓烟后的咳嗽,躬身四处摸索。姜恒被压住了后腰,烧红的木柱灼烧他的腰畔,发出刺鼻的肉焦气味,但这时他反而感觉不到痛了,只不住喊道:“你快走!走啊!”

耿曙终于摸到了姜恒的手,意识到再这么下去,两人都得被烧死,当即闭住气,以黑剑撬动木柱。

姜恒:“我……我……”

“别说话!爬出来——!”耿曙破声道,继而以平生所有的力量朝下猛撬。

姜恒一声痛喊,在求生欲下努力地爬出断木,耿曙马上拉住姜恒,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踉跄逃离姜家。

第11章 火灼痕

跑出姜家后院,姜恒忽然停下脚步,怔怔看着自己成长的这个家。

姜宅已被焚之一炬,两侧民房一片安静,唯独这所大宅在“毕剥”之声里,烧得映红了城北的半边天穹。

耿曙扑灭了姜恒身上的火星,两人一起看着家里着火,都像在做梦一般。

姜恒好半晌才茫然道:“救火啊!有人吗?快救火啊!”

姜恒往前走了一步,却被耿曙拉了回来,这火已烧得无法再救,火势开始顺风蔓延,舔舐左邻右里。

耿曙抓了一把雪,按在姜恒后腰上,姜恒吃痛,回头看耿曙,脸上仍是大梦初醒的表情。他们的家就这样烧没了?

邻居没人出来,也无人高喊奔走,这条街上只有姜家还住着两个孩子,其他人都不知逃难往哪里去了。

耿曙忽然看见了巷尾的三个身影,瞬间怒气上涌,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畜生——!”耿曙狂吼道,“畜生!!”

姜恒被耿曙一吼,刹那傻了,下意识地看了眼耿曙,再转头看自己的家。火焰已烧穿了正门,整所姜家大宅朝着四面八方喷射烈焰,犹如怪物在宣泄着怒火。

耿曙倒拖黑剑,深一脚,浅一脚,光脚踏过雪地追去,犹如一只绝望的、要与这世界同归于尽的疯狂野兽。

若让他追上,这三人今夜就要被砍死在雪地里。

霎时背后又一声巨响,火焰烧断了堂屋中的梁与柱,姜宅的屋顶,瓦片轰隆垮下,灰飞烟灭。

姜恒被这么一震,终于回过神了,赶紧到邻居门口去挨个敲门,喊道:“走水啦!快醒醒!别被烧死了!”

“走水啦!快逃啊!”姜恒光着脚,挨家挨户敲门。

耿曙追出巷外去,那三人已不知逃向何处,他迷茫地环顾四周,背后远远传来姜恒的大喊。

耿曙又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姜恒半身衣裳破破烂烂,后腰还带着被烧的伤痕,赤着脚踩在雪里,寒风吹起污脏的单裤,露出单薄的身材,他尚在四处敲门,让邻居赶紧逃命。

耿曙停下追击,把黑剑拄在雪地上,痛苦得全身发抖。

“哥?”姜恒说,“哥!”

耿曙眼里满是泪,颤抖着脱下身上仅存的单衣,自己打了赤膊,让姜恒穿上。

“我不冷……”姜恒推让道,“你穿,你穿。”

“穿着——!你穿着!”耿曙发疯般地吼他。

姜恒被这么一吼,不住剧烈喘息。

耿曙眼睛通红,姜恒意识到他很痛苦,忙安慰道:“别哭,别哭,都是身外物,钱财都是身外物……哥!”

耿曙梗着脖子,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情绪来。

“被烟熏的,”耿曙说,“没有哭,你穿着,来,我背你。”

姜恒想坚持,耿曙却不容他拒绝,背上了他,两人又看了一会儿,房顶塌下后,火势渐小,姜家也被彻底烧成了焦炭。

耿曙背着姜恒,让姜恒两手环过自己身前,抓着黑剑,走过小巷。

姜恒终于感觉到被烧伤的地方开始疼痛了,为了不让耿曙担心,只好咬牙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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