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首领,她要为整个族群,乃至整个妖族负责,她不可能毫不设防的将一个隐患放在族内。
这件事就是无理取闹,她不可能答应。
关凛了解她姐姐,话也不用再多说,他全都明白了。
他转身就跑,他跑回顾临渊的住处,却没找到人,他又跑进林中,去他们常玩的地方搜寻。
他找了好久,最后在一处山坡上找到了顾临渊。
这山坡可以俯瞰整个部族,也可以看到刚刚那场闹剧。
关凛一路都跑得很快,迫切的要找到对方,可真正找到了,他又走得很慢,一共十来米的距离,他磨磨蹭蹭,半天迈不出一步。
他其实不是不懂道理的,他知道他姐姐,项真,他们都没错,他确实保证不了万一,他那要求也确实是对整个族群安危的不负责。
但他也知道,被人这样对待的顾临渊,心底的难过。而他作为对方唯一的朋友,却帮不了什么,他感觉自己难以面对对方。
注意到关凛的失落和踌躇,顾临渊主动走近了对方。他揉了下关凛刚刚在打架中被弄乱的毛发,帮对方一寸一寸的梳理顺毛。
关凛一声不吭的看着对方动作,半晌,他突然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顾临渊听着一愣,随即就笑了,他揉着关凛的脑袋说:没什么的,其实戴久也就习惯了。
关凛并不信,设身处地的想,有人给他脖子上栓上这样一条链子,防止他伤人,还会在必要时直接杀了他,他一定是怨愤难当的。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关凛都会这样想,性格生来就狭隘偏激的顾临渊当然也会这么想,他的怨愤甚至更深更重,他对妖族的厌恶也来源于此。
即便遇到了关凛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妖怪,他还跟对方做了朋友,但他依然时不时的会拽着脖颈上这根摘不掉的锁链,目光阴沉。
这冰冷的锁链落在皮肤上的每一日,都在提醒着他受到的不公和歧视,连淡忘都不能淡忘,怨愤只会一日日加深。
直到方才,他都还怨着做主为他戴上这枷锁的关冷,可看到下面那一出闹剧,又看到这个跑回来,为他生气,为他难过的大猫。
他经年日久的怨愤突然就散了,他可以坦诚的说一句:没什么的。
真的。他笑着说。
关凛有些信了,但是顾临渊不在乎归不在乎,他也不想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他想了想,突然又跑开,并且撂下一句话:在这等我!
顾临渊便站在原地等,没过多久,一个半大少年跑了回来,他手里攥着东西,跑到顾临渊面前摊开掌心,展示给对方看,是两颗兽牙。
这兽牙已经穿好孔了,关凛将兽牙用绳子系上,又将顾临渊脖颈上那条细锁链扯出来,他将兽牙用绳结绑到这锁链上。
完事后大功告成的拍拍手:好了!以后你戴的就不是锁链,是项链了!
关凛叉着腰,为自己的好主意洋洋得意。兽牙项链是关内的常见装饰,任何人看到这细锁链上挂着的兽牙,第一反应肯定是这是项链,而不是关凛一开始看到时认为的枷锁。
顾临渊摸着这刚被绑上去的两颗兽牙,神情有欣喜,同时还有些奇妙,他问:这是你的牙吗?
当然是我的!威风吧?关凛还挺骄傲。
可顾临渊提醒道:你以后结婚怎么办?
关凛关凛呆住了。
他忘记了!
第90章
新郎新娘交换完兽牙后,婚宴也就正式开席了。
妖怪们吃吃喝喝,玩的尽兴且忘我。虽说关凛的身份比较引人瞩目,但婚宴的主角到底不是他,所以这回找他灌酒的也不是很多,大家都聚在新郎新娘旁边。
关凛喝了几杯,等到宴席过半,已经有人离场后,他也找了个机会,偷偷溜走了。
他的动作隐秘且安静,这些已经喝的有些上头的妖怪们并没有注意他,只除了顾怀山。
关凛刚刚走到部族外的树林里,顾怀山就追了过来,他跑的太急,积雪的地面又滑,跑到关凛身边时险些摔了一跤。
关凛及时扶住了对方,同时皱着眉头说:跑那么快干嘛?
顾怀山笑了笑:怕你跑丢了。
要丢也是顾怀山丢,毕竟这里曾经是关凛的家。关凛对顾怀山的说法很无语:我就是出来转转,醒醒酒。
又喝醉了?顾怀山伸手在关凛眼前晃了晃。
没有!关凛断然否定。
他才不会再犯那种酒后乱来的错误!因此今天十分注意,能不喝就不喝,他顶多是有点微醺,才没有醉!
是吗?顾怀山一副不信的神情:那你让我测测看?
这要怎么测?关凛正在奇怪,就见顾怀山突然凑了上来,距离近到像是要吻他一样。
关凛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顾怀山同时也将前倾的身子回正,他鼻尖动了动,判断道:喝了三杯,醉的不厉害。
原来只是凑上来嗅酒气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关凛悬着的心放下了,虽然他不知道心为什么悬着,又为什么放下。
但他迅速关注到了另一个点:你怎么嗅出三杯来的?
他一边说还一边闻了闻自己,是有点酒气,但这酒气还能精准到杯数的吗?
顾怀山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想知道吗?
关凛猛点脑袋,很想知道。
不告诉你。顾怀山卖着关子,提着要求:除非你带我去看星星。
这个要求倒是不过分,就是你不冷吗?关凛问。
夜里寒气重,部族内有篝火取暖,有热酒暖身,倒是也不觉得冷,但他们现在在的部族外侧,就有些冷了,去看看星星的话就得进山,山里刮起风来可是冷到刺骨的。
是有点冷。顾怀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随即想到了解决办法。
他把自己冻的有些冰的手往关凛手里一塞,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暖意,他准备就绪了:现在不冷了。
关凛:
这个笨蛋人类早晚得冻感冒。关凛一边这么想,一边将对方的手攥紧,他带顾怀山进了山。
两人在山道上慢悠悠的走着,林间昏暗,横生的枝干挡住了星光,人类在这样的视线条件下很难看清路,不过关凛看得清,由他带着,两人很顺利的到达了目的地,是一处山丘。
这里地势较高,地面也很开阔,没有树挡着,灿烂星河在眼前一览无遗,甚至让人有一种伸手就可以够到的感觉。
顾怀山伸手够了够,他另一只手则晃了晃关凛:再给我讲讲呗,那些星星叫什么来着?
想知道?关凛说了一句很耳熟的话。
顾怀山眨眨眼,配合的上套:想。
不告诉你!关凛抱起胳膊,学坏了:除非你先把之前你怎么嗅出我喝了几杯酒的事告诉我。
那好吧。顾怀山一副自己中计了的懊恼表情,可他弯起的眼睛里都是宠溺。
他凑近关凛耳边,神色凝重的像是在说什么秘密。
关凛也不由凝重起来,以为自己要听到什么不外传的绝技,就听到那带笑的嗓音在他耳边说:因为你喝酒的时候我一直在看你,我看到你只喝了三杯。
关凛:
无语过后就是上当的恼火,他气呼呼的板起脸,顾怀山则扬着狡黠的笑,关凛被笑的更气了。
但气着气着他又意识到了不对。
你一直看我干嘛?他问。
你猜。顾怀山又露出了那种狐狸一样的笑。
关凛关凛才不猜!他绝不会再中计了!
不过关凛突然又有点紧张,刚刚在婚宴上,他作为证婚人,坐在最显然的主座,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因此姿势必须得端正。
但是他那时候后背突然有些痒,想挠一挠,手不方便去抓,于是他就偷偷的伸出了尾巴,用尾巴去挠。
尾巴在他身后,他挠的时候也很小心,按理说不该被别人发现,但是如果顾怀山一直盯着他看的话他不会看到了吧?!
关凛的喉结滚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试探:你除了看到我喝了三杯酒,还看到了什么?
我还看到顾怀山似乎在回忆。
关凛的心跟着他拖长的尾音一起悬在空中,他用尾巴挠后背这种不雅观的事不会真的被顾怀山看到了吧?!
我还看到你有些不开心。顾怀山说。
关凛心里先是一松,顾怀山没看到,随即又是莫名:我哪里不开心了?
就那个时候,你给新郎新娘戴项链的时候。
那个时候关凛想起来了,但他嘴硬不承认:我没有不开心。
顾怀山看了关凛一会儿,没再深究:那我看错了吧。
对了,那时候新郎新娘带的项链是什么?我看好像还各串了两颗兽牙,这是什么风俗吗?顾怀山明知故问。
关凛便将妖怪们会把褪下来的两颗上颚獠牙保存后留着结婚的习俗说了,顾怀山一副新奇的表情,像是第一次听。
听完后他又问:那你的两颗兽牙呢?也保存好了准备结婚吗?
顾怀山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件事正是致使关凛整晚都有些不开心,乃至提前溜出来散心的根本原因。
丢了!他气冲冲的说。
顾怀山一怔,像是没想到这个答案。
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打断了他真正想问关凛的问题,也令他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神情也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关凛以为是被自己凶的,他有些慌张,想找办法弥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慌乱中,他抬头看见了闪闪繁星,忙扯了扯顾怀山的袖子,指着星星说:看那颗,那颗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玉衡星,北斗七星中最亮的一颗,你看它是不是比周围的星星都要亮上一点?
顾怀山抬头看过去,肯定道:是要亮一些。
还有那两颗,也是我上次跟你说的,开阳和摇光,这三颗星星组成的像不像一个勺子的勺柄?
顾怀山点头后,关凛继续往下说:玉衡星南边的那四颗,天权天玑天璇天枢,像不像勺子的勺身?
这勺子还挺大,也只有银河水用得上。顾怀山笑道。
关凛见对方笑了,心里稍松,他再接再厉的卖弄自己不多的学识:这个大勺子挺有用的,你要是迷路了可以用它辨别方向。
怎么辨?顾怀山故作不知。
你要找到天璇和天枢星,再找到这两颗星星连线上的那颗北极星,就能找到北方了,但是单看勺子本身不行,这个勺子在不同季节方向是会变的
关凛滔滔不绝,光让顾怀山笑了还不行,他还想让顾怀山彻底忘掉自己刚刚凶他的事。
因此他分外努力,借着看星星的名义转移着顾怀山的注意力。
他的计划成功了,顾怀山的注意力确实被转移了,他不再回忆那些沉重的往事,但他也没有仔细听关凛在说什么。
他只是像往常很多次一样,看着关凛倒映着繁星的眼睛。
星辰再如何闪耀,都是照不亮黑夜的,可就是有那么颗星星,曾经照亮过顾怀山昏暗阴沉的内心。
这颗星星不像别的星星那样遥远,挂在九天银河之上,即便登上世间最高的山巅,也不可触及。
他就在顾怀山眼前,他跟他离的那样近,他伸手就可以触碰,可以将这颗星星牢牢的攥在手里,再不放对方离去。
可顾怀山一直不敢。
过去不敢,现在也不敢。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关凛起了那些超出朋友关系的心思,可他记得他发现自己的心思后,就是百般的隐藏。
关凛不会喜欢他的。
关凛一直有将来要娶个温柔贤惠的漂亮媳妇的想法,他不光自己想,他还经常挂在嘴边上说。他每说一次,就是在跟顾怀山说一次拒绝。
他们本来就不合适,无论是性别还是性格。这只猫这样单纯,这样赤诚,他却处处算计,谎言如他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不可更改。
他肮脏且卑劣,他那些龌龊心思只适合藏在阴沟里,摊在阳光下就是自寻死路。
关凛是他唯一的朋友了,他不想,也不敢失去对方,所以哪怕那份情愫在日积月累中越来越蠢蠢欲动,难以压抑,他也一次次用近乎自残的方式强压下去,小心的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他以为他不说的话,他们起码可以一辈子做好朋友。
可只有那短短十年。
或许他就是为天命所厌恶,所以他丧父丧母,连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
他曾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关凛了,可眼下他又一次见到了对方,并且关凛像曾经一样亲近他,仿佛一切如初。
可这都是谎言,是他用欺骗得来的谎言。
谎言都是短暂的,虚假的东西总有被戳破的那一天。顾怀山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他贪念着谎言被戳破前这一瞬的美满。
他像是在崖边倒退着走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脚踏空摔下去。这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感同时也引动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疯狂。
试试吧?再不试,就没机会了。
这疯狂的想法甫一诞生,便带着过往无数次压下的情愫一起排山倒海的反涌来,压倒他的一切理智。
在顾怀山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前,他的身体已经先做出了行动。
关凛滔滔不绝的讲着,他比比划划,时不时还转头看顾怀山一眼,每回都能看到顾怀山温柔专注的视线,这让他更加卖力的讲解。
又一回转过头时,关凛突然感觉眼前多了抹黑影,这黑影靠近他后又立即退开,连带着那抹唇上一触即分的柔软。
那颗是天狼星关凛像之前一样又转回头指着星星,嘴上话也没停,但说着说着,他那过长的反射弧终于反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