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二认真的为葛子明说好话:他怕打击我的办案热情就没说实话,但葛主任也跟我道过歉了,还请我吃了酱骨头,他是个很好的领导的。
那你哥又为什么对你这么冷淡?而且你一副很怕他的样子。关凛问
冷淡都是说轻了,刚刚那句把电话给罗主任,除了没有基本的寒暄,这句话本身也是接近命令式的,实在不像是一个关系不错的哥哥对弟弟的语气。
说到这个问题,郎二的耳朵又往下垂了垂:他也不是故意这样的,只是因为他很厉害。
他很厉害?关凛的耳朵抖了一下,语气里都是对郎二这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的疑惑。
到底厉不厉害先放到一边,这跟他对郎二的态度有什么关系?
郎二给了解释:我哥他真的很厉害,他出生的时候就比一般的幼狼要重一点,后来渐渐长大了,他也永远是所有幼崽里最强壮,最能打的。狼族有一种天性,就是会服从最强壮的狼,也就是头狼,他就是所有未成年狼的头狼,头狼要有威严,要说一不二,然后他就养成了这样的说话习惯。
冷冰冰的,像是命令一样。
郎二闷闷道:我跟我哥关系也没有不好,他也从来没有欺负过我,他只是对我比较严厉,经常训斥我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也变得厉害一点,成为独当一面的狼他越说声音越低了:但我我
我做不到郎二很沮丧:虽然是亲兄弟,但我出生的时候就很弱,天生经脉阻塞,妖力无法在筋骨中流通,所以别人都长成威风凛凛的大狼了,我还是现在这样,我哥来特调局没几年就升成主任破获不少大案了,我还得靠他的关系才能被招进局里。
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打架也打不赢,永远也无法成为像我哥那样厉害的狼郎二的脑袋已经彻底埋进两只前爪里了,本来他还只是一点点难过,但在将事情说出来后,他积压了许多次的一点点难过像是一口气全泄了出来,变成了很多的难过。
关凛一时没说话,不是没听懂郎二说的这些,他其实很明白郎二这种心情,有一个样样优秀样样厉害的兄弟姐妹,自己却是个废物的心情。
不是不想要变得厉害,不是不想要靠近对方一点点,但是做不到所以害怕,害怕跟对方站在一起,害怕被放到一起比较,乃至于连跟对方说话都会害怕。
这丝害怕并不代表他们的感情不好,如果对方取得了什么成就,办成了很厉害的事,你会为他开心,比一般的人更开心,但同时,你也会更害怕,更难过,因为这样废物的自己却是对方的血亲,像是一张完美履历上唯一的污点。
见郎二这样难过,关凛想要安慰两句,但他实在是不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的来一句:别难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郎二依然把脸埋在两爪里,依然沮丧难过:你不懂,你没有比自己厉害很多的哥哥,而且你是神血狴犴,你一直都很厉害
不。关凛突然反驳他:不是的。
惊讶让郎二将脸抬了起来,他看到关凛低着头,涣散的目光没有焦点。
我以前有个姐姐,她也很厉害很厉害,而我关凛喃喃着道:你不是,我才是
是废物。他用了许久才说出这个词。
你不是废物,我才是废物。
郎二怔怔的看着关凛,他觉得橘猫是在说假话安慰他,独战十尾魔狐的关凛,怎么会是废物呢?
可关凛并没有说谎,一直安静旁听他们对话的顾怀山知道这一点。
顾怀山看着关凛沮丧的背影,思绪跟随关凛一起回到了千年前。
他那时还没有认识关凛,更没有来到虎牢关,但那些在关内四处流传的言论和轻视嘲讽的视线,慢慢让他平凑出了关凛过去的经历。
罗波之前说的没错,狴犴一族是有那样的传统,每年都会用神枪镇狱测试族人的能力,年长的族人们测试是否有长进,年幼的族人们则测试是否有天赋,他们将此称之为试炼。
狴犴族人们对此很是热衷,每年到试炼日,族里所有的成员们都会聚集到一起,挨个去拔起神枪镇狱,虎牢关内的其他妖族们也会凑过去旁观,热闹的不输于人间的春节。
每一名成年的狴犴族人都会参加试炼,年幼的除了刚刚出生无法化为人形的,也都要参加。
关凛第一次参加的时候,就是他第一次学会化形的那一年。妖族的年龄算法跟人类不一样,反正他那时候的年龄大概相当于五岁左右的人类,变化成的人形,也是五岁男孩的模样。
因为长年在山野间玩闹,他的皮肤不像人类的孩童那样白皙,是透着股原始野性的小麦色。他的眉眼满是不知收敛的锋芒,右边的嘴角总是微微挑起,带着股目空一切的桀骜。
他确实有桀骜的资本,因为他很强壮,爪子比同龄的人都要粗上一些,而且他擅长打架,哪怕才五岁,他已然是虎牢关内一个有名的小霸王。
别说普通的妖怪怕他,就连同族,只要年龄不是比他长太多,也怕他。
他自视甚高,一度连那个盘踞在汜水平原,让那片天空永无光亮的天魔王都没放在眼里。
在试炼日开始前,他更是在姐姐关冷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的天赋一定不会比姐姐差。
关冷当时笑着揉了下他的头,说:那好啊,以后你来接班,我乐得轻松。
试炼日真正开始那一天,是由年幼的族人们先开始,关凛的年龄其实是那一批最小的,按理说该第一,但他偏要最后一个上场,说是要压轴,免得让他之后参加的人不好意思。
这番话不可谓不招人恨,但那些与他年龄差不多的人偏偏又全是他的手下败将,只得咬碎牙齿,一个个拿出吃奶的力气,愣是在刺激下,发挥出了超常的成绩。
但是再超常关凛也觉得不够看,连一个能让神枪镇狱亮起九道铭文的都没有,让枪尖离开地面都做不到。
终于,轮到他上场了。他自信满满,开始前,还跟人群中的姐姐比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注意看,别错过了。
关冷也笑着回了个打气的手势,关凛便搓搓手,摆开架势,双手握住了镇狱的枪柄。
神枪感应到神血,枪身的铭文从最底部开始亮起,围观的人群默契的开始数着,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数到第九道的时候,本来还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九道就代表能够使用镇狱,代表有成为首领的资格,这样的天赋百年罕见,更何况,这还不是关凛的极限。
铭文还在亮起,九道,十道,十一道第十二道铭文也亮起的时候,周围连呼吸声都快没有了。
这是自神血狴犴一族的先祖外,再无人可以拥有的天赋!
但现在,却出现在了他们眼前,这个五岁的孩子。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聚集到关凛身上,有惊叹,有敬服,有欣慰。他们这一代出了这样的天才,击败天魔王的设想,或许再也不是空谈。
他们全都注意着那枪身亮起的五星七曜图,十二道铭文上,却忽视了关凛本身的异状。
唯独与关凛最为亲密的关冷注意到了,她神色大变,踏前一步,厉声喝道:关凛!松手!
关凛也想松手,但他松不开,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僵住了,吓僵住的。
这柄神枪伏魔无数,难免沾染上一些凶煞之气,关凛不知道旁人握住这柄枪的时候是什么样,但他的指尖触上枪柄的时候,他的眼前就被黑暗所包裹了。
他好像来到了什么战场,各种狰狞丑陋的魔在战场上嘶吼,锋利的爪尖轻易的刺穿妖族与人族的胸膛,然后掏出对方的心脏,放进嘴里咀嚼。
咀嚼血肉的声响,无处不在的血腥味,以及那些魔们贪婪凶狠的视线,每一样都令关凛恐惧,可最令他恐惧的是在群魔之后,还有一股更为强大的魔气不断向天空弥漫,白日化为暗夜,连天都为他的强大而色变!
他是天魔王!
天魔王突然向前方抬首,正望着关凛的方向,视线相触的瞬间,关凛如坠冰窖,血液一瞬间为之凝固,四肢不听使唤。别说去战胜对方,他此刻害怕的,连逃跑都做不到了。
他眼睁睁看着天魔王向他走来,那高大的黑影,巍峨如山岳,不可撼动。
天魔王举起手里的长刀,横在关凛的脖颈,他即将斩下关凛的头颅,就像他斩下第十任狴犴首领的那样,而关凛依然一动不动,不敢反抗,不敢逃跑。
刀尖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光,在那身首分离的痛真正来袭前,眼前的黑色又突然褪去,关凛整个人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众人惊愕的看着关凛,又转头看着那柄第一次将主人弹开的神枪。
不对,不是主人,神枪镇狱根本不认可这个人,那亮起的十二道铭文也不代表关凛的天赋,而仅仅是神枪在表示抗拒。
它抗拒这个胆小鬼触碰自己。
关凛!等等!关冷又叫了一声。
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地上滚了几圈的关凛已经重新爬了起来,他浑身都是擦伤,膝盖也破了,但他爬起来后一声不吭,拖着伤腿,朝着树林深处就跑,关冷叫他也不停。
关冷连忙追了上去,姐弟两人都离开后,留在原地的人终于慢慢反应过来。
不知道是从谁开始,人群中传来一声压抑的笑,不是很大声,也没敢太明显,但很快,随着笑声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发展成哄堂大笑。
他们今日没见到史无前例的天才,倒是见到了个史无前例的笑话。
神血狴犴是为对抗魔族而生,可竟然有一只神血狴犴,害怕魔族?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
关凛从此就出了名,比他是个小霸王还有名,因为他是个笑话,是个胆小鬼,是个废物。
第35章
喂,找我干嘛?走廊上,罗波对着电话对面的郎毅道。
可回答的却不是郎毅的声音,而是跟郎毅一块出任务的葛子明,葛子明抢过电话,上来就抱怨:你说干嘛?上班时间,你电话关机做什么?打都打不通。
啊?关机了吗?罗波连忙掏自己口袋,拿出来一看,果然屏幕已经黑了,他这才想起来:昨晚忘记充电了,刚刚又一直忙,没注意已经没电了。
你已经带他们去看过镇狱了?一阵抢夺声后,电话里的声音又换成了郎毅冷厉的声线。
结果怎么样?他能不能拿起镇狱?大概是被推到了一边,葛子明的声音有点不太清晰,隔着电话远远的传来。
但罗波还是听到了,也正是因为听到了,他才觉得糟心,他答道:看是看过了,但是他不肯拿。
不肯拿?为什么?葛子明本来不太清晰的声音一下变得清晰,因为他的音调一下提高了好几度。
我哪知道?我就按你们说的,用很随便的样子问他要不要去碰碰试试,他当时也确实有一副想试试的样子,但下一刻就说不想,然后调头就走,丝毫不给机会。罗波抱怨道:这事可不赖我,你们另想办法吧。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郎毅答复道:行,今天麻烦你了。
罗波摆摆手说了一句小事,随后便挂断了电话,他拿着手机回到办公室,把手机交还给郎二,继续关凛的户籍登记工作。
而另一边,挂断电话后,坐在新丽小区四号楼403室客厅沙发上的郎毅和葛子明互相对视了片刻,葛子明率先开口:你说他为什么不肯试试?
他分析琢磨着:神枪镇狱是神血狴犴一族的至宝,能够令这柄尘封千年的神枪再次苏醒的人必须要拥有神血,而除此之外,还必须拥有刚正的品格,但凡他心怀邪念,或者本身就是个邪祟,那么他非但不会被镇狱所承认,甚至还会被攻击,所以我们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试试他。
关凛不肯说自己的身份来历,特调局也不是那么八卦的部门,他们可以不深究,但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可信、不会随便为非作歹的人。
未免直接质疑闹的彼此太尴尬,毕竟前不久关凛还帮着他们收拾了十尾魔狐呢,他们才拜托罗波用随意自然一点的态度,让关凛触碰镇狱试试,他们想知道的事,镇狱的反应会告诉他们答案。
结果关凛竟然连碰都不碰一下,调头就走,这说明了什么?
他心虚?因为他神血狴犴的身份有问题?是假的?葛子明只能这么猜测。
郎毅沉吟片刻,还是坚持先前的看法:我觉得他不像是假的,或许另有隐情,我们改天再想其他办法试试。
只能这样了。葛子明叹气。
葛子明往沙发上一倒,视线一抬,望到了正对面墙壁上挂着的那张观音画像,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天真是哪哪都不顺,试探关凛的事没有结果,他们查的这桩案子,同样没有结果。
受害者陈平,一个普普通通的25岁单身男青年,学历普通,家世普通,人长得更普通,属于丢在人群里立刻就找不到的类型。
但他现在又有些不普通,因为他口口声声说家里挂着的那张观音画像显灵,画里的观音要杀他,这言论荒唐的与疯子无疑。
大慈大悲的观音只会渡人,不会杀人,妖魔也更不能仿冒,若非因为如意轮这个疑似凶器的线索,以及之前那十二起命案葛子明实在找不着头绪,他估计也不会把陈平的话当真。
不过虽然他带人来调查了,葛子明也并不相信观音会杀人这个说法,他仅仅是抱着谨慎为上的工作态度,为此连原定的带关凛去户籍科的事都临时交给郎二和罗波了,结果他们来到陈平的家一通排查,果然没有半点异样。
那张挂在葛子明正对面墙上的观音画,更是被他们检查了几十遍,就是张普通的画,甚至都不是古董,而是那种假冒古董的低劣仿品,地摊上砍砍价十块钱就能买到。
但就这么说陈平在撒谎,是疯子,也不太妥当,因为葛子明没从陈平家里和画里发现异常,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细节,他之前经手的那十二起命案,死者各不相同,年龄身份地位,有成功的商业人士,也有街边的地痞流氓,没有任何共同点,但似乎好像他隐约记得有两个人常年戴着个玉观音吊坠。
那么其他十个人,是否也有与观音有关的物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