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给关凛带来任何好处,也并没有任何值得对方做到如此的价值。就因为那句他并不相信的承诺吗?这轻飘飘出口的几个字真的有这样重的分量,值得这只妖怪拼着受那么多伤,也要护着他?

顾临渊很难理解这一点,因为他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为了活命,为了少挨打,他可以装的很纯良,也可以撒下任何谎。

一诺千金,可承诺二字对他非但不值千金,甚至比任人碾踏的尘泥都轻贱。

再者说,即便护着他是因为承诺,给他送书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样的书在关内可不好买,一定是费了很大功夫才弄到。顾临渊完全想不明白。

关凛一边被顺毛顺到舒服的眯起眼睛,一边在心里嫌弃这个人类真麻烦,这有什么好问的?因为因为因为个什么呢?

关凛虎着个脸开始沉思,他保护顾临渊是因为嘴快说出去的承诺,买书则是因为心虚,但仅仅是这样吗?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他太寂寞了,郎延和赵玄明都走了,他没有朋友,姐姐也大部分时间不在。他脸上总是很不屑跟那些妖怪幼崽玩,但其实如果他们不嘲笑他的话,他也很想加入的。

可没有如果,所有人都嘲笑他。

但顾临渊不会,顾临渊被众人嫌弃的程度远胜过关凛,这让关凛有一种安全感,他要是跟对方做朋友的话,对方应该不会嫌弃他。

没错,他做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跟顾临渊交朋友,想找个伴儿。

他心底想明白了答案,但是嘴上绝不会承认。

他用着很嫌弃很不耐烦的语气开口:问那么多干什么?我想让你当我的跟班不行吗?

跟班?顾临渊愣了一下,问:当跟班要做什么?

要关凛紧急开动自己没装多少墨水的虎脑袋,顾临渊一直帮他顺着毛的手给了他灵感。

他用一副恶霸的语气,说着过分的要求:你要每天替我顺毛,不能嫌苦嫌累,还要随叫随到,我去哪你都得跟着,不然我就

他卡了下壳。

你就怎样?顾临渊试探的追问。

关凛的话本该充满威胁性,可顾临渊听完后半点没有害怕,甚至主动追问。

关凛生气了,他觉得自己被看轻了,他恶狠狠的说:那我就不跟你玩了!

顾临渊吓了好大一跳,他忍着笑说:那好吧,我做你的跟班,你不要不跟我玩。

哼!关凛高冷的扭过头去,并且将身体往顾临渊那本靠了靠,让对方顺毛顺的更卖力点。

接下来一段日子,他都跟顾临渊住一起,因为受伤不方便活动,也因为他家里没人,在哪里都一样。

顾怀山矜矜业业的履行着跟班的职责,每天替关凛顺毛,还帮着上药。关凛一直觉得这个人类很没用,又笨又弱,但不可否认,顾临渊也是有优点的,比如他的手很轻巧,不像妖怪们那样粗鲁,上个药都感觉是又受了一回伤。

每天顾临渊顺完毛上完药后,仍会像往常一样,在窗边写写字看看书,关凛也会凑过来看。

他蹲在树上的时候就很好奇了,想看看这个人类到底在写些什么东西,但是那时候他得隐藏自己,不能暴露,所以就只能远远的偷看。

现在不一样了,他光明正大的看,甚至还跳上了顾临渊的书桌,当一块猫型镇纸,将顾临渊写字的宣纸压的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顾临渊由着他这么大个障碍物上桌碍事,也由着他时不时在自己写的字上按几个梅花爪印。

关凛时常还会问东问西,对着那些他看不懂的书问些文盲的傻问题,顾怀山也都耐心的一一解释,并且将书本上晦涩难懂的东西加工润色后用故事的方式讲给关凛听。

做这些时他完全不觉得麻烦,反倒有些许久没有过的放松和愉快,这心态的变化反应到字上,他就这么跟关凛住了月余,再回头翻一个月前写的字,竟然已经不太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一个月里,那些妖怪们一直没有再来,大约是因为误伤关凛的事心虚,倒也不敢再来找顾临渊的麻烦了。

关凛得以安安静静的养伤,这么长时间,他的伤养好了,又可以乱跑乱跳了。他便不再满足于每天蹲在顾临渊的桌上看对方写字听对方讲故事,他拽着顾临渊就跑出去玩。

他带顾临渊去摘野果,去捉萤火虫,去草地上躺在一起晒太阳看星星。

他仍然绷着那张又凶又拽的脸,嫌弃顾临渊跑的不够快,跳的不够高,树也不会爬,可每回凶巴巴的说完笨蛋后,他又总会伸手下来拉着顾临渊一起,从来不松开。

顾临渊也总是含着笑看着口是心非的关凛,看着对方每每想对自己好,又或者送什么礼物时,就别别扭扭,弯弯绕绕,不肯直说。

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多,关凛会跟他讲关内的妖怪故事,顾临渊也会跟关凛讲讲关外,他家乡江南的风景,略去那些他经历的不好的东西,他挖空心思的,将内心藏着的一切的美好,都捧到关凛面前,晦暗和龌龊,则都留给自己。

他们成了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们要好到一刻不离,甚至睡觉都睡在一起。

他们曾在星夜下许诺,说会是对方一辈子的朋友,可实际上却只有短短十年。

因为

他是个叛徒。关凛看着壁画上妖族大败的惨相说:时隔二十年,天魔王再次亲征时,他将我们的防卫部署,全都告诉了对方。

因此,天魔王率领的这伙魔军才会如入无人之境,跨过前线的重重防御,直捣防御最虚弱,满是老幼妇孺的后方,并且,关凛的姐姐,也在保护着族人们后撤时,战死。

关凛曾经觉得自己对顾临渊已经很了解了,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了解对方的人了,可直到那一日,亲眼看到对方站在魔的阵营里,他才突然发现,他其实从来都不了解这个人。

他不知道对方心中暗藏的恨,不知道对方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温柔都是伪装,也不知道对方说的那些什么我们一辈子都是好朋友,全是谎话。

关凛说完后,顾怀山沉默了很久,好半晌,他才轻轻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问:你恨他吗?

我凭什么不恨他?关凛反问。

他望着壁画上关冷被斩下的头颅,仿佛又来到了那个暗无天日,他以往所坚信的一切都在瞬间崩塌的夜晚,他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我凭什么不恨他

黑暗的走廊里,顾怀山突然自嘲的笑了笑,笑他问了一个蠢问题,也笑他心底那抹不该有的期待。

第43章

郎毅醒来时,短暂的迷茫了一阵。

他看着眼前陌生的屋子,恍惚有些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自己又在哪,原本在做什么。

但很快,他顺着肩膀上的疼痛回想起那切割着骨骼的如意轮,回想起那尊画里的观音,也想起他还有很多事没做,那副画怎么处理,这个观音又到底是什么来头,都需要他去一一查明。

他正想挣扎着起来,却又在动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肚皮底下,好像趴着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一看,就跟刚刚被吵醒,睡得有些迷糊的郎二看了个对眼,两只毛色很像,体型却差了好几倍的大狼和小狼一动不动的对视片刻,郎二先有了反应。

他脸上几乎是下意识的浮现出惊喜,一声哥也含在喉咙里,呼之欲出,却又在看清大狼脸上的冷酷时,咽了回去。

他哥终于醒了的惊喜依然有,可同时还有自卑的胆怯,他缩着脑袋,不敢主动跟郎毅说话。

郎毅没注意这些,他正沉浸在那桩案子上,他问: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郎二不敢主动搭话,但答问题还是会答的,他答的一板一眼,像是在对领导汇报公务:现在是早上五点,你睡了大概十个小时了。

十个小时郎毅在内心思索片刻,又问:这里是户籍科?罗主任给我治的伤?

虽然他在车上就昏迷了,完全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但他凭着眼前这些线索却也大致能分析出一些。他是妖怪,自愈能力比常人强很多,可他眼下的恢复情况,却比他本该有的速度还要好上许多,特调局的医生没那么厉害,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对,是罗主任治的。如他所想,郎二给了肯定的回答。

葛子明在哪?

葛主任晕倒了。郎二说:他好像伤的也不轻,被罗主任带到隔壁房间去治了,罗主任喂他吃了点药,给他疏通了一下穴道,说休息一晚上,早上大概就能醒过来。

早上郎毅看了眼窗外,距离天亮也不远了,干脆再等等吧。他便没有再动,而是又趴了回去,一边休养一边想事情。

郎二在旁边一动不动的蹲着,他做了好久心理建设,才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哥,你要不要喝点水?

郎毅的眸子偏了偏,映照出一只缩着脑袋,连说话都畏畏缩缩不敢大声的傻狗。

之前在想事情没注意,现在他注意到了,就不免皱了皱眉,他最看不得郎二这样,一个男人,应该顶天立地,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他开口就想像以前那样,出言训斥,却又在开口前,突然想到葛子明那番话。

都什么年代了,不兴批评教育了,现在流行鼓励教育,他难得做出了点成绩,你就不能鼓励鼓励他吗?

郎毅看着脑袋越缩越低的郎二,他沉默片刻,突然抬起没受伤的那只爪子,放在郎二脑袋上轻轻摸了摸:之前那个案子,你做的不错。

郎二听的一怔,呆滞的狗脸上都是不敢置信,他哥竟然夸他了,他不是在做梦吧?

他咬了口自己的爪子,唔,会痛!

疼痛之余,他也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他哥真的夸他了,还夸他做的不错呢!

郎二的尾巴一下翘到了天上,之前那些畏缩和胆怯都不见了,要不是顾忌着扰民,他都想在原地嚎几声了。

而郎毅看着郎二这副傻乐的神情,心想怎么能笑的那么傻,毫无狼族的威仪,他又想训人了,但是郎毅默念着葛子明那些话,将自己训人的话强行压了下去。

郎二是给了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他本身就话多,只是总见着郎毅的冷脸,才不敢在郎毅面前多话,现在一被夸,本性就暴露了。

他凑过来说:哥,罗主任原来是个人参精,他咬破手指滴血救你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原本还以为他就是个萝卜精呢。

嗯。郎毅的语气平淡,他并不意外,罗波的身份特调局一般的职员不知道,他们这些分局主任,却都是知道的。

他当时伤势那么重,出了很多血,葛子明大约是怕特调局的医生救不了他,所以直接将车开到了户籍科来,让罗波出手。

一滴血对罗波而言确实不是多大的消耗,晒几天太阳就能补回来,但这对郎毅而言却是一个莫大的人情,郎毅心想回头得好好谢谢对方才是。

他同时对郎二叮嘱道: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罗主任的身份是秘密。

郎二立刻保证:我不会说的!

郎毅又嗯了一声。

哥,你们昨天到底遇到了什么啊?郎二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问。

郎毅没答,只用那冷淡的声线说了一句:睡觉。

郎二不敢再问了,虽然他哥刚刚才夸过他,但以往的积威太深,对方语气稍微冷一点,他就又怂了起来。

他也趴下了,他没有再团在郎毅肚皮下,而是就这么趴在地板上,蜷起身体,准备继续睡。

郎毅是睡在床上的,见着这一幕,他突然怔了怔。

郎二小时候很黏着他,睡觉都要睡在他怀里,但长大后,郎二渐渐的不再这样做了,他有了自己独立的窝。

郎毅觉得这很正常,每个成年的狼都不会想再跟别人睡在一起,伴侣除外。但他刚才醒来时,郎二分明是睡在他肚皮下的,现在却又睡到了地上,这说明了什么?

葛子明的话又在郎毅脑子里响了起来:还不是你那副冷冰冰的态度吓的他不敢凑近?他本来就因为实力有点自卑,一看你那态度,敢往上凑才怪!

所以郎二其实依然喜欢睡在他怀里,只是不敢?

郎毅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弄懂过郎二的想法,哪怕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他觉得推着郎二变强,变得独立,就是对对方好了,但事实上似乎并不是这样。

郎毅陷入了对自己过往教育手段的沉思,并且,在沉思过后,他低下头,叼着郎二的后颈,将郎二叼到了床上。

身体悬空时,郎二是懵的,等被安放到床上时,他仍然是懵的,但感觉到这只大狼温暖的皮毛跟自己的相触在一起时,他又突然醒过神来。

他压抑着自己的欢喜,小小声的嗷呜了一下,然后团成团,团在郎毅的肚皮下,就像小时候那样。

一大一小两只狼团在一起,依偎着入睡。

只可惜,这温馨的睡眠时光没能持续多久,就被葛子明所打断。

早上六点半,葛子明一醒,就风风火火的穿好衣服,马不停蹄的到隔壁来找郎毅。

他敲门的动静将两只狼都惊醒了,郎二跳下去开门,郎毅受着伤不方便,就趴在床上没动。

葛子明进来后顺手摸了摸郎二的脑袋,然后将对方支开道:食堂应该开了,你去买点早饭,多买点,给罗主任他们也带点。

郎二回头瞅了瞅,意识到他们大概要说正事,乖乖领命离去。

郎二走后,葛子明将门一关,进来随便扯了把椅子坐下,瞧着郎毅那包着绷带的左侧肩膀问:伤的怎么样?

死不了,就是这边胳膊暂时动不了。郎毅问:你怎么样?

我没你伤的重,吃了药现在好多了。葛子明叹口气:真是从没这么狼狈过,你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郎毅摇摇头,他刚刚没回答郎二其实不是因为什么案件要保密的原因,而是单纯的因为,他也不知道。

它身上没有妖气,反倒正气凛然,宝相庄严,就好像

就好像它是真正的观音一样?葛子明接话道,并且,他还补充了一点:我所有有驱邪效用的符箓都对它没用,而且它驱使的那件法器,也带着点佛光,似乎确实是佛家法器如意轮,如果它真的是观音本尊的话,这些倒是都说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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