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还是当早下决断的好。
“这道理我又何尝不懂,可是你说,我现在能怎么做?”李治抬起头来看着长孙颖,目光中充满了无助和苦涩,寻求他的意见。
长孙颖看着李治的眼神一愣,竟然分不清他是真的求助还是试探。
不过,这迟疑也是一瞬,然后下一刻她就很认真的张口说道,“同意吧。”
“什么!”李治听着这话,整个人都震惊了。
“我知道这话按着我的身份来说,这句话万万不该说,”长孙颖看着他,放轻了声音,“但我却不能只顾自己不顾你。他不是一个会退缩的人,如果你不能说服他改变主意的话,不管僵持多久结果都一样。”
“如果结果都一样,为何赶快止损呢?”长孙颖看着李治,温和的问道。
“那我就要这样任他为所欲为?”李治看起来是真的怒了,袖子一甩,直接将着桌面上的东西都推下去砸,“这到底是他当皇帝还是我当皇帝!”
长孙颖站在那里,安静的看着李治。
她发现自己真可怕,这个时候还能想这事真情流露还是另一种试探。
“谁说退让就是输呢。”长孙颖走到他面前,按住了他的手,“陛下只是同意废后,但是接下来怎么做,却是由不得他们。”
李治看着她,将信将疑。
“没有人说,休了妻就要再娶妻的。陛下有妻有子,发妻犯错被修,自己心甚伤之,不远轻易再谈续弦,”长孙颖慢慢的拂着他的手开解道,“你到那个时候拖,比现在这个时候拖要容易的多。现在你觉得艰难,是因为他们都万众一心的对着你,你当然艰难。但是如果等你松了口,允了他们,他们失去共同的目标,为着各自的利益狗咬狗咬成一团,只怕光为一个人选,都能咬上好几年。”
“那几年之后呢?”李治继续问,长孙颖听到他这话,脸上却已经浮出笑容了,“几年之后,陛下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们吗?”
她这么一说,李治不由得也笑了,笑容中有些讪讪的,勾了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阿颖,我知道还是你对我好。”
“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胡说罢了。”长孙颖温柔的笑笑,然后垂头看着李治和自己交握的手,“父亲这样,终会成心腹大患的。身为女儿,我不忍心看到他将来客死异乡,所以只能帮你想想法子对付他,希望将来你能看在我的面上,对他宽厚一二。”
“你说什么呢,他既是我的舅舅,又是我的岳父,我怎么可能会对他下狠手。”李治捏了捏她的手,然后许诺道,“我保证,只是让他回去养老,不会削了他的爵位和俸禄的。”
“恩。”长孙颖应了一声,温柔的笑了。
一旦起了疑心,破绽便无穷无尽。就像是眼前的事情,李治看起来又暴躁又无助,她看在眼里,心里却不敢全信。
他焦虑,却也不该失了分寸。他一声遇到过多少大事,别的都忍得住,这件却独忍不了?
长孙颖都想得出他以退为进,他难道想不到?
有些装过头了,便觉得假了。
以他的耐心,他在等待,他在试探,他正在“钓鱼”……长孙颖知道他的目的,却还是迎上来了。
因为就算前面是坑,她也得跳。要不然真的什么都不做,李治一直在往前冲,她一直被至于羽翼之下,肯定会被撇的越来越远。
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她对着李治说的是真话,里头却也有假话。
**长孙颖出来之后,遇到武媚娘一脸尴尬的在外面候着,她也没有多说话,点了点头之后便离开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您就不怕对她太过轻慢,被她暗算。”刘绣没有跟进去,只在外面,随着长孙颖出来之后,见着她对于武媚娘这样,忍不住小声嘀咕。
皇上连日里歇在这里,连昭仪来了都没有能把他请动,可见武婕妤的本事。昭仪这样结仇,却是不妙。
“有些人是拉不拢的,你对她好还是不好,她对你的态度都会一如往昔。”长孙颖摇了摇头,想到武媚娘在萧氏中可能的作为,便深刻理解什么是喂不熟的。
不管她对武媚娘客气还是不客气,在能陷害她的时候武媚娘都不会手软,既然如此,她还浪费那个力气做什么?
武媚娘站在原地目送着长孙颖离开,等看不见她之后,才在心里头叹了口气,转身往屋内走去。
李治没有离开,的确是超出了她的预料之外。
她知道自己对李治的吸引力,所以才会那么孤注一掷的拦在门口,想要挡住长孙颖。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长孙颖竟然会以那么粗暴的姿态打她的脸,强行闯了进来。
但今天似乎每一件事情都飞离了平常的轨迹,不仅长孙颖反常,李治也反常,他竟然没有迫不得己的离开。
这两个人在做什么?武媚娘站在院中,然后下意识的就思索着,这其中又有什么是可供自己利用的?
**长孙颖走了之后,李治在书房里想了一会儿,然后写了两张便条。
一张,废掉皇后王氏。
一张,立昭仪长孙氏为贤妃。
☆、第203章 殿试
废掉皇后是对长孙等人逼迫的让步,而立长孙颖为贵妃,则是提前堵住那些人的嘴。
毕竟,已经给长孙颖升了品级,短期间内,长孙无忌应该再脸皮厚也不会逼着他立长孙颖为后吧。
这种防备的手段,他不知道她看不看的出来,不过他自己却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羞愧。
长孙颖名声很好,这些年的贡献也很大,但是她在农业上的各种发明和点子,都足以配得上一个皇后的头衔了。
但是他不能。
所以,就这样吧。李治看了好久的纸条,然后叹了声气,让刘问道把这个送去拟诏。
长孙颖在宫里头收到诏书的时候,并不十分惊讶。
李治又不是个笨蛋,要退当然不会真的认怂,更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不得不说,他的防患于未然是个好法子,至少比后面毫无防备的塞个人,大家撕破脸的好。
其实如果这今年有什么国家大事出来,牵扯下群臣的视线就更好了,只可惜今年国泰民安,连着对外战事都一番风顺,于是闲着的人都将目光瞅到了李治的后宫中,所以李治能折腾出最好的局面就是眼前了。
李治的怀疑,长孙颖伤心是肯定的,但伤心又不能当饭吃。之前就做过心理建设,等真看到时便不会伤的那么厉害。况且以我也别有打算为由安慰自己,多少也能自欺欺人些。
转移一件事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做另外一件事,所以长孙颖现在就在做“别的打算”。
长孙颖封妃的诏书颁下时,重臣都不敢看长孙无忌的脸。这消息等着上书省拟诏时他就知道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李治用的就是他替长孙颖造的势,列了长孙颖一串功绩,然后以此封妃。有理有据有节,就算是长孙无忌也不能反驳半分。因为长孙颖封妃是合法的,他本来就要李治依法加封长孙颖,自然不能厚颜无耻的说不行。至于觉得李治封小了这句话,他不管心里头多么恼怒,嘴上也不能张口。
李治封了长孙颖为贵妃,在这后宫中就是仅次于皇后的存在了。这可谓是“皇恩浩荡”,他身为长孙颖的父亲,不但不能表露出半点不悦,还得“谢恩”。
废后,一声本来让李治很郁闷的,但是看着长孙无忌那吃瘪的样子,他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想着长孙无忌表示感谢时,也更加“情真意切”。
不过他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因为长孙无忌显然被此所刺激,直接就上书称赞皇帝的皇恩浩荡,然后笔锋一转,指出后宫乱象都是储君未稳的原因,所以要求皇帝立太子。
李治对此倒吸了口凉气,长孙无忌的报复来的真快,他跟着长孙颖想的一样,自己刚让他们如意,他们怎么也得让自己缓口气来逼迫自己才对。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长孙无忌如今的怒火竟然变得这么大,反击也这么丧心病狂,简直是逼着他撕破脸了。
“此事容后再议。”李治考虑着跟长孙无忌撕破脸的代价以及立太子的代价,将着此事暂且押后之后,认真的觉得陪葬在父亲身边的舅舅才是好舅舅。
但是如今,他真的不认为自己还能继续大度的,让着长孙无忌陪葬在昭陵。
就在李治烦恼该如何办的时候,李忠出奇不易的上书了。
李忠如今有自己的属臣,他也在上学,时不时也会写点不太重要的奏疏给李治,算是日常作业之一。但是今天李忠的奏疏却很奇怪,因为他并不是交作业,而是提了个建议,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他听老师说最近在进行科举考试,十分仰慕那些进士们的学识。请求皇帝能够在大殿上面见考核他们,让着李忠这一帮小孩子也见识见识。
李忠这请求,有点孩子气,却也符合他的年纪。若是其他孩子这般,也算是有些瞎胡闹,他们自己想说,属官还未必为他们捉笔呢。但是李忠的身份有些微妙,他是皇长子,来服侍他的人身边没点想头的话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李治的上书,但凡有些闪光点的,这些人都会为他润色一二。今天这件事就是如此,这些人觉得虽然孩子气,但是却可以显示出李忠的“向学之心”,于是便把文字写的花团锦簇。
李治看着之后,原本只是一笑而过,觉得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就允了。但是等着真的快要召见新一批的进士时,听他说起这件事的长孙颖却忽然好奇的问道,“是否要准备一些特别的仪事?”
“仪式?”李治有些不解,不过只是见几个进士而已,何必废如此周折?随便找间偏殿就够了吧。”
“这是第一次由皇帝考核进士的事情吧?先前从未有人做过呢,在普通地方的话,被史书记着也显得不够尊重读书人呢。”长孙颖惊讶的反问,然后佯装不解的问道,“而且陛下问完总会给人家一点奖励的吧。那依照什么来呢?是与会的表现,是才学,还是每人平均一份?”
“这,”李治被长孙颖这么一提醒,却也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太简单了。
他本来只是为了应儿子要求准备的一场“进士才学展示会”而已,但因为他皇帝的身份,以及这些被展示的人的身份,忽然就有了些别的意味。
这种事情,是可以上史书的。
能被记录在史书中的事情,便不可轻忽的。
另外,他一直在搜集人手对抗朝中那些顽固势力,有什么是比这些进士们是最好的材料?以前他都只能等这些人进入中央后才能慢慢熟悉他们,现在却有个更好的法子让他们与自己绑上关系。
“进士的名单虽然出来,但是却没有排名,”李治这么一想,心里头就有了谱,“你说我让他们在殿上再考一场,然后排定名次,如何?”
“啊,那他们不是就得称呼你为老师了?”长孙颖“惊讶”的脱口而出,然后等着李治惊讶的看着她是,忙掩口佯装不解的说道,“我听着他们常嚷嚷,称主考官是老师什么的。若陛下你亲自考校他们,给他们排定名次,那不也就是他们的老师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个主意倒是挺不赖。”李治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了笑容,“天子门生,我想读书人大约没有几个能够抗拒这样的诱惑吧……”
殿试,就在长孙颖跟李忠不动声色的引导下,提前几十年被弄了出来……
☆、第204章 考试
“广平县方有文,初娶结发妻室龚氏,生男如锦、如绣。中年不幸,龚氏死亡,幼子如绣相继而死。长子如锦,年方十九,读书守制,尚未纳媳。家下中馈,无人主持。事不得已,复娶欧阳氏娇女名曰玄娘者为继室。玄娘性子甚是凶悍妒忌,屡屡抗夫虐子,且时时搬运家财养赡自己兄弟。有文得知,每以良言反覆晓谕,玄娘始终偏私执拗,比前馈送更加殷勤,不顾家中有无,一一顾念兄弟为事,曾无忌惮。有文见知,不胜忿争,夫妇遂相殴打。玄娘一时发起凶性,手持利刀,一把将有文登时杀死于地。如锦痛父被杀,奋不顾身,遂夺玄娘手中利刀,亦将玄娘一刀砍死。次日传闻于玄娘母家,其兄大显即往方家来看,见有文与玄娘杀倒于地,极骂如锦一场,遂写状入县告之。求问如锦该判何罪?”
这是长孙无忌的问题。
不过相对于宰相大人文绉绉的问话,晋阳公主的提问却更加大白话,“我有二十六座学堂,十座田庄,每座学堂的人员分布和农庄可生产的数目都已经如下,请问如果在不再投入资金的情况下,靠着这十座田庄养活学校,我该如何经营这十座田庄?如果我想要再建立学校,那田庄的经营模式又该如何?”
除了长孙无忌和晋阳公主,难的是江夏王李道宗也提问了,“府兵乃我大唐军备之根基,但是近年来府兵质量比立国之初时大大下降,服役者多半是老弱,人疲马乏,朝廷当如何处之?”
“近年来北方干旱,南方多雨,田地连年欠收,该如何是好?”这是户部某侍郎的问题。
“工部做出了许多筒车耧车,若是使用,可以让百姓每亩增加五成以上的收入,但是百姓却迟迟不愿使用,这是何故?”这是某位司农的问题。
“这两年长安城中异族越来越多,与百姓时常发生纠纷,该如何处置?”这是长安县尹的问题。
“长安久旱,文武百官常就食洛阳,为何不干脆直接迁都洛阳?”这是某个不敢具名的官员的问题。
“……”
这一场殿试的结果,比长孙颖想象的要好多了。
确切的说,这几乎不算是一场考试,而是一场面试。
被面试者,是大唐所有可能进入官僚机构的士子,而面试者,则是大唐整个上层机构。
是的,当长孙颖建议李治可以多找几个考官问些比较“专业”的问题是,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李治将着这个做到了极致。
他先是找了长孙无忌和李靖这一文一武来提问,然后又找了宗室中名望和功绩最高的李道宗来坐镇,并不说是考试,只说是应皇子们的孺慕之情,召着进士们来口谈一局,测测那些人的分量。
因为李治并没有直接摆出干涉科考结果的姿态,而加上已经隐退的李靖与李道宗,于是长孙无忌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应允了。
这个时候,晋阳公主来插一脚,看着是意料之外,但是既然宴会的规格订在了私宴的格调上,那晋阳公主要出席,也不是不可以的了。于是第五个考官,便成了晋阳公主。
人选选定之后,接下来便是问题。李治强令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必须提一个问题上交,名单上可以不署名,用信封封着,介时再打开。各部尚书,卿,都必须提一个跟本部有关的问题。
这样一来,他便收集了好几十个问题,这些都有御匣封着,等与会时再打开。而长孙无忌等考官,可以选择从匣中抽出问题问,也可以选择自己发问。
这样一来,堂中虽然坐的只有五个人,可是这五个人背后,却差不多集中了整个朝廷的问题。
李治当然没有指望这帮考生能回答出什么震聋发聩的良策,他要做的,只是观察,看出每个人的特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