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泾县,分外宁静。晚风轻吹,间或响起的虫鸣,更显清幽。
子时,夜已深,人未睡。
啪!
燃烧的蜡烛爆出一个灯花来,仿佛在提示深夜用功的主人要剪芯了。
陈三郎缓缓放下手中书卷,望着烛光微微出神。要是过往时候,此际许珺便会上来,替他斟换一杯热茶。
不过今晚,许珺不在身边。
许珺爱读书,也曾跟随父亲学过蒙学,只是学得浅,字也写得一般。自从与陈三郎相交,她好学的兴致完全激发出来,一有空暇,便跟未来夫君讨教学问,吟吟诗,作作对,写写字。短短时日,进步显著。
入夜时分,两人共坐一室,毫不扭捏。
许珺自幼学武,又与陈三郎订下姻缘,经历了诸多患难,却不怕别人闲话。其实泾县就这般大,街里相邻,谁不认识谁?再说了,如今陈三郎可是一县之尊,位子坐得稳,发号施政,深得民心,是难得一见的好大人,街坊们又怎会指指点点呢。
以前那个陈呆子,早一去不复返。
夜半陪读,红袖添香,最是惬意。纵然不能真得颠倒衣裳,********,可间或不经意的一次对视;心领神会的相对一笑,更胜千言万语。还可以偷偷摸摸小手,检查检查身体部位,诸如此类,不亦乐乎。
很多时候,调情犹胜于鱼水之欢。
不料终于等到许念娘松口,应允两家正式成亲,许珺反而害起羞来,不肯过来陪读了。
倒让陈三郎唏嘘不已,可惜辜负了这么一个好夜晚。
计算时间,顺利的话,周分曹等人应该要回到了。
他并不担心周分曹的南阳之行,有许念娘作伴,绝不会出纰漏。自家岳父的本领他可相当清楚,称之为出神入化不为过。武功一途,已踏巅峰。
这还只是目前陈三郎所接触的部分,许念娘经历神秘,身上不知还藏着多少秘密未曾暴露。
不过陈三郎不以为意,他连神仙鬼怪都接受了,不差这么一个武功惊人的岳父。
别的不说,院子的水井中可不就住着一位小龙女嘛。至于那些蟹兵虾将,自不用多说。逍遥观内,还有位尚未得道的崂山道士。
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这泾县才得以有条不紊地经营发展着。能保持住这份难得的平静,暗地里却不知击杀了多少密谋作乱的歹徒,不怀好意地潜藏过来的不明身份人物。
泾县虽小,五脏俱全,暗地里的力量且不提,明面上招募进行训练的私兵也达到一定规模,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超一般看家护院的层次。只是火候尚且欠缺,未达到能上战场的地步。比起虎威卫这等兵甲来,相差甚远。
即使如此,陈三郎也不动摇,继续招募青壮,特别是领军人才,可谓求才若渴。
问题是再渴也没用,泾县弹丸地,寻不出这么个人才来。幸好规模尚小,退而求次,用一般教头之类的,勉强能胜任。
可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兵甲想要进一步壮大,强大,终须要找到一位胸有韬略、经验丰富的帅才才行,否则便是白日梦。诸如周分曹等,都属于文才。主持辅助民政,不在话下;让他们去管理军事,可就乱弹琴了。
“哎……”
陈三郎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头。
乱世靠兵甲,道理多无用。这一点他认识清楚,必须发展起来。至于潜伏在水中的水族妖兵们,以及道法之类,毕竟只属于非常规手段,可用于出奇制胜,但绝非主流力量。
这天下,始终是人的天下。
真到了两军对阵,千军万马冲锋杀敌,妖兵道法那些,作用明显就不够看了。
这就是诸多门庭不惜放下身段,派遣得力弟子进入红尘俗世,寻求天机扶龙庭,藉此求分得气运的缘故;这也是洞庭龙君威严无俦,却基本只限于洞庭地域的根源。
陈三郎坐了泾县县令的位置,从大局出发,百般思绪,捋了许久,也才慢慢有个清晰的认识。也发觉得居上位者不易,一旦掌握出了纰漏,便会造成各种连锁后果。
细细思虑,许久之后,渐渐定下心来,略作收拾,吹熄了灯火,上床睡觉。不出意外的话,一觉醒来,明早便能见到周分曹他们了。
……
扬州,夜深依然灯火璀璨。只是万家灯火,却都比不过刺史府书房中的一盏铜灯。
灯下,元文昌身穿棉袍轻装,头发难得地披散开来,并没有束起。他面前的书案之上,文卷陈列,一封封信,密函,就那么凌乱地摆放在上面。
这等景象对于严于律己的元文昌来说,相当罕见。
自从石破军起事,天下大势风起云涌,变幻莫测,各地军机情报雪片般飞入扬州,飞到元文昌手中。可以说,他现在堪称“日理万机”,比京城中坐在金銮殿宝座上的皇帝也不遑多让。
不,现在皇帝病床缠绵,起不得身,多半无法理事了。
元文昌手中正拿着刚送进来的一封密报,密报来自南阳,属于元化成的报告。
看完,元文昌把密报揉成一团,狠狠往地上一扔,拍案而起,怒喝道:“放肆!”
掌力澎湃,一张上好的檀木书案竟被拍得四分五裂,轰然倒地。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守护在门外的两名亲兵闯进门内,看见站立的元文昌,不禁一怔,忽然想起触发了忌讳,连忙跪倒在地,不敢言语。
元文昌瞥了他们一眼,冷声喝道:“不得命令,擅闯书房,斩!来人,押下去,军法处置。”
嗖嗖,外面抢进数人,立刻把那两名亲兵押走。
元文昌背负双手,眼眸杀机不可掩饰:“既然自寻死路,自当成全。也罢,就让石破军那边动手,拔掉此钉。呵呵,想必剿叛联军那边,也是按耐不住了吧。不过李恒威你想打着旗号进入我的扬州,却是痴心妄想。”
镇国将军李恒威,便是朝廷钦命前来剿灭石破军的联军大统领,他率领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目前已经入驻中州,阻挡蛮军北上侵犯京城。他手奉圣旨,发出勤王之命,要各地刺史派兵前来,围攻石破军。
元文昌自是早收到了旨意,却按兵不动,没有理会。不说他,别的封疆刺史,真正响应的也寥寥无几,都做观望之态。
元文昌收到元化成的密报,知道了南阳发生了变故,当真是忍无可忍。要知道,南阳可是扬州管辖下的府城,其一向管治从严,自家下辖发生这等事故,简直等于打他的脸。
俗话有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现在倒好,他陈三郎直接登堂入室,一脚踏上床来了。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陈三郎做的手脚,但八九不离十。况且,又需要什么证据,不管是不是泾县方面的作为,都不是要除掉对方的根本理由。
泾县县令,早就该换个人坐了。
拖延到现在,一方面事务繁忙,暂且无暇理会;一方面也留给朝廷一些颜面。
但现在,是时候揉掉这粒讨厌的沙子了。
“早就耳闻蛮军修罗,凶名赫赫,所到之处,人皆望风而逃,一路不留鸡犬。便让泾县试一试,看究竟如何?”
想罢,元文昌缓缓坐下来。
此时早有人手进房,把破烂的书案收拾掉,整理好散落一地的文书信件。
元文昌坐在新的书案前,铺开笔墨,开始书写:破军兄,见信如人,不言客套,今天下事……
星月斜落,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