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石窟。
有水潺潺而下,在她身边汇成了一个小水潭。一道天光随着水流照进洞中,将这一小潭活水搅得有些刺眼。
兰不远坐了起来。
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在她昏迷的时候,一身焦壳已蜕尽了,通身舒爽,只是神魂深处透出一种异样的疲倦。
“御凌霄。”她扶着额,轻轻在神识中唤。
“……我在。”御凌霄的声音无喜无悲。
“他还在吗?”
“走了。”
兰不远默了片刻,慢慢站起来。
“兰不远,我说你不如转头撞死在这石壁上算了。”御凌霄的声音无不讥讽,“天下女人果然都是一般的愚蠢。”
“怎么,”兰不远淡声道,“是因为他并没有帮我对付那妖圣,只是裹了我逃之夭夭,而把同伴们扔在蛇口中么。御凌霄,你觉得我应该羞愧,无颜苟活于世?”
御凌霄冷笑不语。
“他只说相助,并没有说怎样助我。”她轻轻倚在了石壁上,声音慢慢地飘出来,回荡在空气微凉的石窟里,“我有准备的。他……从来不会为了我,正面与谁为敌。”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对于这一世的她来说,从一开始,无道就是这样的,他会救她的命,但他从来也不会管她身边人的死活。他就是要她孤身一人。
御凌霄只以为她在说白无常。
“呵,你倒是很有本事,连勾魂使者也能搭得上。”
兰不远难得地没有和他斗嘴:“我原想挑唆白无常和那妖圣斗起来,只是他没有给我机会。我本有很多方法……”
御凌霄冷哼一声:“马后炮。此地距那卞京也不远,你若有心,自当……”
话音未落,兰不远已蹦了起来,身体表面燃着雷火,顺着那一线天光掠到了洞外。
“早说啊!我以为他把我塞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御凌霄的声音慢悠悠地落在风里:“……只不过已经过去了十日。兰不远,你就承认吧,捡回了小命,难道你心中没有窃喜?若是再让你选一次,你就敢面对那样的强敌,嗤,算了吧。承认你内心的卑劣和怯懦很难么,人,不都是这样的么,何必假惺惺?”
“方向。”兰不远冷声道。
“呵,怎么,要去废墟里面哭?得了吧。”
“方,向。”
她的声音并不严厉,但不知道为什么,御凌霄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往东南,二百里。”
御凌霄有些懊恼。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矮了气势,老老实实回答了她的问话。
半晌,他提起声气,想要挽回些颜面:“左右你也敌不过那妖圣,若没有白无常助你逃命,你又能怎样?”
兰不远闷头赶路。
在御凌霄以为她答不上来时,兰不远的声音幽幽从风中飘了出来:“引它到海国。”
御凌霄感觉到一阵牙疼。他丝毫不怀疑,以兰不远这舌灿莲花的功力,只要给她三句话功夫,一准能引得这妖圣和海国那女怪斗起来。
如此……要是白无常没有一言不发弄晕了她,她是否也能让这二者斗个天翻地覆?
原来她果然是有计划的。
不过御凌霄并没有什么愧疚的感觉。对于他来说,往兰不远伤口上撒盐扎刀,那才是平生快事。
照顾她心情什么的……下辈子吧!呸,下辈子也绝不可能!
这般想着,御凌霄冷冷一笑,用神识去探兰不远的脸。
她正在空中疾驰,穿过丝一般的云彩。这几日,那一身焦炭早已蜕尽,露出了底下新生儿一般的肌肤。
御凌霄突然发现,这个让他从灵魂深处厌恶的女人,竟然美得不似凡人。
她的五官说不上多么惊艳,但就是这张说不上哪里特别好看的脸,生生将他这一生见过的所有美人儿都比成了庸脂俗粉。
御凌霄愣了一会,醒了醒神,再度凝神去看。
兰不远面无表情,视线凝在极远处。如丝的云雾一缕缕掠过她的脸颊,还是原来那张脸,只是少抹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粉末,加之由内而外地清除了杂质,怎么就能美成这样了。
他再细看,却还是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好看。
这样的五官,在阅人无数的御凌霄眼里,只能算是清秀可人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整合在她的脸上,配上此刻的面无表情,竟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御凌霄不敢想象,若是这个兰不远嫣然一笑,将是何样的风景!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毁了一半的卞京出现在两座山的后面。
御凌霄忍不住再度偷眼打量兰不远,见她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担忧,没有愧疚。什么也没有。
兰不远落在了那处巨大的坑洞底部。
她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蹲在巨坑的边上,埋头在手中的绢纸上写写画画。
兰不远慢慢走到了他的身后。
“竹。”
竹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继续低下了头:“……如此,木材和土石正好够用,兴许还可以把城墙再建高三尺……”
兰不远长长吸了一口气:“竹。”
“啊?”他抬起头,儒雅俊秀的脸上凝出一个不解的表情,“做什么?我很忙。毛十三今日就要开始动工修复这里了。”
兰不远一时语塞,道一声罢了,跳出坑洞,看了看四周。
乌江边上,妖王犀和妖王蚊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处理这两具庞大的尸体需要时间,士兵爬上爬下,把肉剔下来,用竹筐抬了,搬到挖好的坑洞中,用土填上。过上一阵子,那些土壤应当会变得十分肥沃。
兰不远有些茫然。
她离开的时候,这两头巨兽还活得好好的,跟在那妖圣蛇身后,正是狐假虎威。
莫非……
白无常送走她之后,便折了回来?或者是……无道亲临?
兰不远的心头涌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低头再看了看那个巨坑。它比那时候扩大了近一倍。
这里,是发生过战斗的——在她被带走之后。
兰不远打了个寒颤,元婴之躯,感觉到了寒冷。
她当时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谁知道呢……
‘无道,你让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