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玉笙这才注意到了她缠发鬓的发带,也绣了一个与师兄发带一样的如意纹。
她的却比外边人束发的发带,模仿得更像了一些。连她有些粗疏的针脚也有些类似。
可见是观察得十分仔细了。
不怪莫玉笙感觉眼熟,因为师兄的那条发带,是她亲自绣的。她那时年岁更小一些,绣工也不好,这发带她也绣了好久,所以细节之处记得十分清楚。
徐曼见莫玉笙看着自己的发带,她不由爽朗的笑了笑,自己抬手摸了一下。
“摄政王殿下回城时的英姿,都被人看在眼里了。他那一日的装束也被人相竞模仿,如今这‘檀郎衫’和‘如意结’可是广为流行,不少女孩子私下还穿了与他那日一样的装束,私下女扮男装呢!”
徐曼顿了顿,笑道:“大家都说这样装扮看起来实在英姿潇洒,故而纷纷效仿殿下。”
莫玉笙听得忍不住发笑:“昔日有谢公屐,今日也算得往日情形再现了。”
不多时陛下便到了,殿中起了欢快热闹的舞乐,莫玉笙心里也颇为高兴,便就着好菜喝了两杯青梅酿。
这果酒因为是专门供给女眷饮用的,所以酒味并不甚浓,只有一股淡淡的清梅香,以及清新的酸甜味。
莫玉笙喝了两杯之后也没有感到醉意,只有浅浅的红晕浮现在脸颊上,朱颜酡些,越发显得她人比花娇。
殿前一会儿彩衣如云,清亮欢快的女声唱着欢庆喜气的歌,一会儿武将自上了场,带着酒意的舞着剑。
不知什么时候,高高坐在上首的陛下已经不胜酒力,自行走了。
莫玉笙放下酒杯,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靠近她的夏太监,对她小声道:“姑娘,陛下正在交泰殿里自饮。他说是要宣您说会儿话,还请姑娘同奴婢一道去拜见陛下。”
莫玉笙与陛下关系还算不错,私底下无人的时候,陛下甚至会唤她一声莫姐姐。
虽然不知道他现下找她是要说些什么,但夏太监是陛下的心腹,莫玉笙不疑有他,起身便跟在了他的后面。
她忍不住询问:“现在已经晚了,敢问陛下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夏太监在御前伺候得久了,只知道莫姑娘除了是摄政王殿下的师妹外,未来还可能是摄政王的王妃,就连陛下也唤她声莫姐姐,他自然不敢对她托大。
“姑娘别担心,是好事来着。”夏太监和气的对莫玉笙笑了笑:“只因王爷打了胜仗,陛下心里喜不自已。陛下在交泰殿小憩时,刚好想起了王爷与姑娘的事,他一时关心,便忍不住宣姑娘来问问。”
莫玉笙脸上笑容微顿:“原来如此。”
说话间,交泰殿已经到了。
殿里灯火通明,门外有宫女太监静静的站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见了莫玉笙,他们很是熟练的朝她行礼,道:“莫姑娘。”
莫玉笙笑着点点头,她过宫里几次,想来他们都知道她的。
夏太监通报完陛下后,就笑着带了莫玉笙进殿。
莫玉笙走进殿中,只见崔珉正坐在小案边,桌上放了一壶清酒,他自己在自斟自饮,面上倒是带了喜意。
大抵上,陛下也开怀在自己荣登大宝,修身养息几年后,终于把北漠这个心腹大患给压制住了。
他心里欢喜,私自撇下群臣,自己到了殿中享受安心愉悦的硕果。
莫玉笙收回视线,刚要给他行礼,崔珉笑着制止了,语气里已经有了亲近的意味:“莫姐姐何须多礼?我们是一家人,原就不必这样客气的,你快快坐下罢。”
莫玉笙闻言,却依然行了礼,才坐到下首。
她面上带笑,只是想到陛下要询问她与师兄之间的事情,她心里就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滋味……
崔珉因为沉浸在兴奋之中,他下意识忽略了莫玉笙眉眼间的郁郁,下意识就笑问她:“如今朕万事如意了,若是皇叔的亲事在解决了,那可真是十全十美了。”
莫玉笙没想到陛下这样直接,她只好笑了笑,没有开口说话。
她心里却想,若陛下提及她与师兄的婚事,那恐怕是不成的。
崔珉早看出来自家皇叔与莫姐姐两情相悦,他见莫玉笙不答话,还以为她在害羞。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将这件事情挑破:“既然天下大安,那不如来个双喜临门。我给莫姐姐与皇叔赐婚如何?你们俩的喜酒,我早就想喝了。”
崔珉很是爽快:“若是姐姐点头,那我就给你们先赐婚订婚,之后你再嫁给皇叔,这样也庄重体面。若是你住不得王府,我就给你封个县主,再赐你一座府邸,好让你待嫁。”
莫玉笙听得心头猛跳,她自然知道师兄再过不久就会与她分开了。若是陛下此时下赐婚圣旨,带时候他们又该如何收场呢?
难不成要顶着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吗?
她几乎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崔珉的提议:“赐婚之事,陛下是否操之过急一些?”
崔珉摇头:“哪里操之过急了,你们既然两情相悦,皇叔又二十好几了,便该成婚。再说了,旨意一下也不是立即就嫁,只是让你们担一个未婚夫妻的名头,这样也方便一些。”
他可是知道皇叔有多讨京城贵女的芳心,只是碍于往日他太过威严而无人敢靠近。但今夜他喜上眉梢,连周身冷意也消融了一些,那些姑娘就动了心思,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
而在崔珉看来,皇叔既然与莫姐姐两情相悦了,那先给他们定婚之事,就是从善如流了。定了婚,他也更心安一些。
莫玉笙却捏紧了袖子:“劳烦陛下操心了,只是……只是我并不想这么快成亲。”
她本就不惯于撒谎,崔珉受崔思道的教导,又同朝中的老狐狸相处多了,他更是擅长察言观色,一点细微的情绪也能让他感知。
崔珉立即就看来了,莫玉笙她不愿意与皇叔定亲。
他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下,有些不解又讶异的问:“莫姐姐不愿意与皇叔成婚吗?这是为什么?”
他知道莫姐姐和他皇叔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从他们相处的情形来看,那也是一派郎有情妾有意的恩爱模样。
这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崔珉生怕自己看错,不由又细细观察莫玉笙的神色。
确确实实发现她眼中的不情愿后,他心里不由一沉,眼神暗暗扫了一眼旁边的隔断。
莫玉笙低下头去,不知该编个什么理由。
崔珉见状,眉头不由皱起,颇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到底是什么原因,莫姐姐总要告诉我一声。皇叔一直照顾我,我尊敬他,希望他能得偿所愿,若是他哪里不好,惹你不快,你大可以同我说,我会让他改的。”
他见莫玉笙脸色不好,忍不住询问她:“难道皇叔真的欺负你了?所以你才不愿意嫁给他?要不我帮你训斥他一顿?”
莫玉笙见崔珉误会,忙道:“陛下多虑了,师兄他很好,他从不曾欺负过我。”
崔珉不解:“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这总要有个理由吧?”
他眼神灼灼,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对待朝臣时惯用的压迫威势,让人不敢撒谎欺骗。
莫玉笙真的害怕陛下会赐婚,然后让事情变得一发难以收拾。
她要打消陛下赐婚的念头,只要过了初夏,师兄自己不愿同她在一块了,那她就可以回南疆去了。
莫玉笙思忖片刻,有些难堪道:“其实,其实不是师兄的错,我不愿意,是因为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她抬眼看向崔珉,瞧见他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她断断续续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他。但我真的与师兄只有兄妹之情,我对他无半分男女之情。所以赐婚之事,还请陛下打消念头吧。”
崔珉万万没有想到,莫玉笙竟然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他有些不信,因为觉得莫玉笙在说谎骗他,崔珉脸上不由染了愠怒:“可是我分明感觉,你对皇叔也是有意的。更何况你同他不是有了夫妻之实吗?既然如此,莫姐姐何须说对他无意的话来欺骗我?”
陛下很生气,莫玉笙听从他语气里都听出来了。
她脑子嗡嗡的,只觉得心里也满是苦涩。只是话已经说出里口,她就必须要硬着头皮自圆其说。
否则怎么打消他要赐婚的念头。
莫玉笙心口发疼,她嗓音却很稳,很绝情:“民女哪里敢欺骗陛下?同师兄有夫妻之实,是因为他中了合欢蛊,又宁死不愿意碰别的女子。处于情势逼迫,我才不得不为他解毒。他要去战场厮杀,我怕扰乱他的心神,便不敢说自己不喜欢他。”
这些话,莫玉笙说着都觉得有些刺耳卑劣,她总觉得这些字眼像是刀子一样,能狠辣的往人心上剜,捅得人疼痛无比。
但莫玉笙却还是看着崔珉的脸,坚持将话说完了:“我本来想着等师兄回来后,再与他说清楚的。”
她突然发现,上辈子师兄说不喜欢她的次数说得多了,她后来为了面子,也强逼着自己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心意,能够装出不喜欢他的样子。
莫玉笙是性情纯粹,是不会说谎,但她演戏演久了,这薄情冷漠的模样,看上去也像真的了。
崔珉被她气笑了,他一晚上的好心情瞬间消散。
他现在不知道,莫玉笙先前装作同皇叔两情相悦的样子,到底是为了皇叔安心,还是为了将他拖进更深的深渊里,让他带着美梦沉沦,清醒后却发现这是温情而残酷的骗局。
崔珉不知皇叔什么感受,但换位思考,若是他的话,只怕他要被气呕血了。
崔珉脸色冷了下来,他声线紧绷的询问莫玉笙:“所以莫姐姐之前一直在欺骗皇叔,和他肌肤之亲是迫不得已,你对他压根就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朕说得对吗?”
莫玉笙小脸微白,她听到自己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嗓音。
“陛下说得对,我不喜欢他。我之前答应了要与他成婚的话,都是我骗他的。”
崔珉捏紧了桌案的一角,他紧紧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最后,他只能挥手,眼神无比失望:“你下去,这事朕知道了。”
莫玉笙勉强笑了笑,她恭恭敬敬的给他行礼:“民女告退。”
她刚刚走,崔珉就听到隔断之后传来一声闷咳声。
崔珉面色一紧,他连忙走进隔断之中,却见崔思道自己靠着楠木的墙壁,弯着腰。
他一手摁住心口,一手捂住口鼻,控制不住的闷闷咳嗽。
崔珉见到好多刺眼鲜艳的血,从他口中流了出来,经过他捂唇的指缝,滴落在地。
一贯处变不惊的人,现在竟然呕血了!
崔珉不由大惊失色,他连忙扬声道:“传御医——快给朕传御医——”
他话音一落,崔思道就一头栽倒在地,眼神空茫,急促的喘息与咳嗽,许是疼痛,他连身子也抽搐起来。
崔思道眼神迷茫,显然有些意识不清了,口中却断断续续又偏执虚弱的叫着:“笙笙……笙笙……不骗我……好不好……”
他叫了几声,便彻底昏迷了过去,脸色惨白无比,额头有些冷汗。
崔珉被崔思道的模样唬得手脚慌乱,他只能自己蹲下身子,用帕子连忙擦着他口中涌出来的鲜血。
第50章 第50章
崔珉被崔思道吓得手忙脚乱的,他身上沉稳温和的君王仪态,如今半分也没有了。
马上,太医院正就匆匆赶来了。
杨院正见到摄政王殿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时,自己也被吓得脸色发白,额头冒冷汗。
崔珉忙拉力他一把:“你快来听皇叔瞧一瞧,他到底怎么了?因他病情不明,朕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让人搬动他。”
杨院正立即拿出了脉诊放到崔思道手腕边,神色凝重的替他诊脉。
崔珉一脸焦急的观察着杨院正的表情,他见到杨院正脸色越来越重,最后连他眉眼间也有了惊色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