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梁孺的心思飘飘荡荡,荡不开心中那个小姑娘。

晨课结束,中间有一刻三中休息时间。往日里这个时辰,其他学子彼此间会互相讨教课业,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比对诗句。每至此刻,梁孺唯有埋头苦睡。

可今日,他打算快去快回,去看看宋贵贵来了没有。

身子刚起,栗先生破天荒叫了句:“跟我过来。”

左右无他,梁孺硬着头皮去找这烦人老儿。

规规矩矩站着好,周身气质却充满桀骜,满身的毛孔都在替梁孺说:“老儿快说,小爷急着有事。”

“有事要走?”

在心里咬咬牙,梁孺道:“无事。”

……

沉默后的沉默,梁孺心里头急:“这老头到底要干嘛?”

“很急吗?”

压下冒到舌头根的一句话,梁孺道:“不急,请先生指教。”

……

沉默后的沉默。

梁孺不忍了:“栗先生无事,弟子先退下了。”

“要去找那个卖胡饼的小丫头吗?”

梁孺周身如雷劈中,毛发直立,不可置信。

为何原先从未察觉栗先生消息如此敏捷。

“她今日不会来了。”

“先生,怎知?”

“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老夫就告诉你。”

梁孺戒备心四起。

老儿定是未安好心。

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让老儿知道自己结识宋贵贵。

定是要只会家父,做一个棒打鸳鸯。

无奈敌明我暗,梁孺决定退攻防守,老老实实做谦卑状:“先生问弟子,岂有不实回答之理。”

栗先生歪了歪嘴:“这句就不实。里里外外,学堂上下,哪个没有受过你捉弄。包括……老夫……”

梁孺佩服栗先生能够气定如山地说明他受过捉弄。梁孺对栗先生生出平生第一丝敬佩,先生不愧为先生,这份定力旁人就比不得。

“老夫自觉混到今日,受各路英豪敬重敬仰,但在你这好像绊了跟头。”

梁孺点点头。

栗先生咬咬牙:“好,有勇气。”

“老夫自省为人刚正不阿,表里合一,你因何事不尊重于我。”

“你不打我啊。”

“什么?”栗先生摸了摸耳朵,自诩老当益壮,不至于耳聋眼花。

“先生与旁人一同,因着家父年年的那些捐赠,对我特别照顾,有失公平。”

这……从何谈起。

从不责罚与他,一则是早就看出梁孺的一股子倔强劲,再看那一身腱子肉,区区几下戒尺能有什么用。

二则此人行事作风随性自如,不受任何礼数束缚,加之貌若潘安,倒有自己年轻时候的风骨。

不打你是心疼你好不好。

栗先生终日苦思,何处不得此少年心意,不想原因高深若此。

啼笑皆非,年轻人的世界真不懂。

“课业上从不上心,何故月测摘得第一?”

又是这个问题,梁孺心中嘲弄。

换谁得了第一都免不得一番鼓励嘉奖,到他这里却是:为什么是你得了第一?

你,凭什么能得第一?

栗先生察言观色:这小子为何又是眉头紧锁,一副气呼呼的样子。老夫只是奇怪他日常课业混沌,月测时候何故对答如流。

难道是大隐隐于市?

梁孺心里给出的答案:为什么我得第一,还不是因你那群弟子蠢钝如猪,月测试题平时里均有依样提及,他们还不会,能怪我吗?

因想着不能惹事,无端被棒打了鸳鸯可不值得,梁孺转了口风,决定牺牲自己一贯作风,坦白从宽:“因先生试题日有提及,所以我记得答案。”

栗先生震惊不已:“莫非你有过目不忘之本领?”

梁孺轻描淡写嗯了一句,心急老夫子不知还有多少疑问。

得到答复,栗先生胡子翘起,兴奋不已,摩拳擦掌:“老夫幼时以神童子闻名,三岁诵文,七岁作诗,没想到古稀之年竟得一弟子亦有此本领,不如你我现场比试一二?”

“不不不,弟子不敢。敢问先生,可能告知夕姑娘为何今日未出生意?”

“这……”栗先生被拉回了现实,川字眉头复又爬上眉心。

“老夫家中眷属,今晨登门而至,本是远亲,然顾礼数,故而多言一二,未想……”

梁孺简直蒙了。

“先生,先生,可否直言告知?正常说话,文辞用句,我听不懂。”

栗先生也蒙了。

他哪里有文辞用句了?分明就是正常说话,琼琚书院的学子水平低到听不懂先生说话。

栗先生脸色黑沉如铁:“就是有个远方亲戚,今天早晨到我家借钱,多寒暄了两句,不料聊到那常卖胡饼的小丫头家里头出了事。大概是她爹亏欠赌坊钱财,被镇上衙门收押了,约摸今日未出摊是因为这个。能听懂了吧!”

栗先生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璞玉竟是被浪费到此等程度。这寒父是心有多大?

这么大的事情,老先生憋到现在才说,梁孺气得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怪不得那么重视生意的诺诺缺了一天的摊,原来是家里出事了。

想到诺诺那日簌簌而下的眼泪,那娇滴滴的模样如今肯定是吓坏了。

“先生,弟子必须向您再告个假。我得去看看她家出了什么事情,现在如何了?”

栗先生:“孤男寡女,非亲非故。”

梁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栗先生:“莫欺老夫未少年。”

梁孺:“我喜欢她。”

“两情相悦?”

“正是。”

“莫欺老夫未风流。”

“我猜大概是的。”

“你不知道她家在哪里,你不告诉我实话,我就不告诉你家在哪里。”

梁孺认输:“我猜大概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第13章 第十三章

宋贵贵家中一片孤儿寡母之惨状。寻了郎中,换了药,好在腿伤没有伤及根本,不会落下残疾,只是毕竟年岁大了,多年来生活得也不好,夕朝晖昏昏沉沉只是醒过来两次。

中间并未见宋贵贵,丽娘只道她若往日般去镇上出摊做生意。宋朝晖问到为啥轻易放了他,丽娘一个马虎眼也糊弄了过去。

全家记挂着宋贵贵的只有宋重。可他左等右等不见丽娘有半分商量法子救姐姐的意思。眼见已经日上三竿,时辰一点点过着,宋重开始急了。

乘着爹休息,宋重将丽娘拉了出来:“娘,可有想到有什么方法救姐姐?”

丽娘奇怪地看了眼宋重:“儿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姐姐是被衙门口押进去替换你爹坐牢的,官字两个口,怎么救?”

“可娘说了先回家再想想怎么救姐姐的。”

“娘还说想住大宅院,穿丝裙绸缎呢,娘说了的都能算数?”

“可我们不能见姐姐收在大牢里面什么也不做吧。”

累了一宿没睡,此刻丽娘打了大大的哈欠:“娘没说不救,先看衙门下一本要做什么。兴许关两天无趣,就把她放了呢。娘太累了,晚上还要照顾你爹,先睡回了。”

宋重忿忿不平:“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我替爹坐牢。”

“瞎说什么鬼话,你也早早歇歇。这一日一夜,真累坏了。”

丽娘捶着后肩膀进了屋,掩了门。

宋重一人在前院,如没头苍蝇般急得团团转。

末了,宋重决定怎么也不能放着姐姐不管。他到后院拿了把犁地的锄头,鼓着勇气上了路。

宋重一个人没有出过远门,昨日去衙门是第一次走那么远。如今路径已经模糊,仅凭着印象而走,三两下,宋重越走越摸不清方位。

正巧,对过走过一精壮公子,宋重大喜,忙上前拦住。

那公子似乎有急事在身,并未打算停留,宋重哪肯放过这个活方向盘。公子朝右,他朝右,公子朝左,他朝左。

公子急了,高声燥道:“小弟弟,你干嘛挡路,哥哥我急着救命去呢。”

宋重斯文书生,受不惯这粗声气的嚷嚷,退了一步,委屈道:“我只是想问问,衙门怎么走,我也是要救命的。”

公子随手指开:“向前直走四里,再东六里,北三里,再……”

公子看了看宋重表情:“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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