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之要出门,朱仲钧非要跟去。

他怕顾瑾之被人欺负。

南昌王自幼高高在上,不会顾及旁人的感受,有时候说话重了,朱仲钧怕顾瑾之难受。

有朱仲钧在场,南昌王说话也会轻柔几分。

“我要那边待一整夜,你在场未必合适,留在家里睡觉吧。夜又凉。”顾瑾之道。

朱仲钧牵了她的手,道:“我是傻子,什么合适不合适?走吧……”

顾瑾之推脱不开。

到了南昌王府的别馆,管家亲自再门口迎接。

顾瑾之的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下来,换了内院的小油车,到了正院。

正院依旧悄无声息,有丫鬟婆子穿梭,也是凝神屏气。

顾瑾之慢慢往里走。

站在正院的台阶上,她的脚步微微一缓。

放佛留意到了什么,顾瑾之回眸看了几眼。

正院前头的左右两间厢房,其中一间的正门,又丫鬟撩起帘栊出来倒水。

一抬头,那丫鬟和顾瑾之的目光看个正着。

她忙给顾瑾之行礼。

顾瑾之笑了笑,转身这才进了正院。

朱仲钧悄声问她:“看到了什么?”

“东厢房门口有株锦红垂枝梅,枝条都落在了地上。上次来的时候正好下雪,我就多看了几眼。当时还想,能住在这里,挺幸福的。而后就看到了房门上落锁。现在竟然有人住……”顾瑾之笑着小声和他嘀咕。

朱仲钧就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

他向来目光敏锐,什么都要做到心里有数。

上次到这王府,东西厢房闲置无用。朱仲钧也是知道的。

他只是不明白顾瑾之为什么突然说什么。

他道:“可有不妥?”

顾瑾之沉思了一下,最终摇摇头:“……说不上不妥。只是每个改变,会可能发生一些事情……”

“王妃是因为东厢房住了人,中邪了吗?”他打趣顾瑾之。

顾瑾之笑了笑。

“可能!”她道。

朱仲钧没再说什么。又露出一脸的娇憨,是那个傻傻的庐阳王。

他们很快就到了正院大门前的丹墀上,丫鬟迎了出来,替他们打起了帘栊。

南昌王仍在。陪着王妃。

身边围满了丫鬟婆子、偏妃侍妾,还有四个孩子。

有人半坐着,有人站立着。

看似其乐融融。

王妃的眼睛,却只在一个四五岁、穿着宝蓝色灰鼠皮袄的小男孩身上打转,满目柔情。

他应该是南昌王的世子爷。

看到顾瑾之进来,众人纷纷起身。

各自行礼一番,顾瑾之就坐到了南昌王妃身边。

南昌王就对众人道:“都散了去吧……”

几个偏妃侍妾忙行礼作辞。

其中一个穿丁香色十样锦褙子的女子,却站着没动。

她柳眉清俊,杏眼水灵。一脸的恭敬温顺。站在后面。她的眉眼。和南昌王妃有几分相似。

顾瑾之听说南昌王有位偏妃,是王妃娘家的堂妹……

南昌王和王妃见那位偏妃留下来,都没有说话。任由她在一旁服侍。

顾瑾之敛了心神,给王妃号脉。

得出的结论仍是和上午一样。

该有的脉象没有。不该有的脉象偏偏又出现了。

顾瑾之好多年没碰到这样棘手的病家。

应该说,失音声哑,多是体内有寒。

而王妃体内无寒,却有热气凝聚中焦。

一般体内有热,会造成水湿。

湿困中焦,应该是脾阳受损,脾胃不正,吃不下饭而已,怎么会伤了肺而声哑呢?

顾瑾之诊断之后,将自己诊得的情况,如实告诉了南昌王。

她说得很简单,道理并不高深,南昌王也能听懂。

他的浓眉紧拧,沉默不语。

顾瑾之见他眉宇间有点不相信,知道他的心思,就道:“要不,您再请旁的大夫来瞧瞧?”

自己看不出病因,总不能不让人家换大夫。

南昌王微微思量。

他大概在想换谁比较妥当。

王妃则拽着了顾瑾之的手,连连冲南昌王摆手。

她紧紧拉住顾瑾之不放,意思是她只要顾瑾之瞧瞧。

然后又冲顾瑾之点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意思是让她慢慢想,不要着急。

南昌王也想起了太后的病。

因为病因没有查出来,折腾了一年半。

最后还是顾瑾之治好了。

顾瑾之看病既老实又严谨,这一点就强过很多一来就仓促下结论的大夫。

南昌王道:“不必了。既然是请了顾小姐,就一事不烦二主,还请顾小姐多操心。”

顾瑾之点头道是。

她道:“王爷不常在这院子里,王妃的病症,身边服侍的人更加清楚。您陪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您先去忙,我陪着王妃,今夜歇在这里…”

南昌王想了想,点点头。

他对朱仲钧道:“六弟吃饭了吗?”

朱仲钧摇头:“还没有。”

“二哥陪你去吃饭。”他招呼朱仲钧出去。

朱仲钧依依不舍看了眼顾瑾之,犹豫不决。

南昌王就笑道:“顾小姐也不会跑。等六弟吃了饭回来,她还在这里……”

朱仲钧就陪着南昌王出去吃饭。

那位龚偏妃,忙出去服侍。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顾瑾之坐在王妃床前的锦杌上,喊了王妃最得力的丫鬟,仔细问了问她王妃最近的日常。

那丫鬟一一答了:“和平常无疑。如果王爷歇在这里,就服侍王爷用膳。上次见管家的婆子们;中午歇会儿午觉,下午就和叫人把世子爷领来说话;晚上吃了饭,就拜拜菩萨……”

“王妃还拜菩萨?”顾瑾之一直沉默听着。

听到这里,她倏然开口。

南昌王妃和那丫鬟都以为她找到了病由。两人脸上浮动了希冀。

王妃连连点头。

那丫鬟就回答道:“是!王妃信观音菩萨,家里请了一尊,经常要拜拜……”

信仰,不过是种精神寄托。

“王妃什么时候才开始信观音菩萨的?”顾瑾之又问。

王妃想了想。叫丫鬟拿了纸笔来。

她写了“八岁”,然后想了想,又埋头写了半天。

等她写完,顾瑾之拿起来一看,她写着:“八岁始信,乃是仰承家慈之志,惟盼性格贞静。”

原来是她母亲让她信仰观音菩萨,到达静的性格。

只是,八岁的孩子……

顾瑾之拿了这张纸。看了一会儿。又问她:“那当年是因为什么。才突然信了菩萨的?总有个原因吧?”

王妃就抿唇沉默。

她说不出话,只能又写,问顾瑾之为什么这样问。

“您若是不便说。我猜猜如何?”顾瑾之笑了笑,“是不是姊妹失和。为了争某样东西打闹起来,被令慈责罚?”

王妃睁大了眸子,错愕的看着她。

顾瑾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您当时应该是输了。令慈跟您说,要悌爱无争,不可吵闹失了身份,要顾及大户闺秀的体面,让您跪菩萨,作为惩罚。”顾瑾之道,“从此以后,您若是心里有了不平,就爱跪在菩萨面前,以求平和,可是如此?”

王妃脸色变了又变。

她握着笔的手,竟微微颤抖了起来。

渐渐的,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好半天的,她才微微平静,点了点头。

她大概是被顾瑾之猜测得如此精准而吓了一跳。

又想起自己跪菩萨的原因,心里的那些不平又涌上了,才情绪有了激动。

“王妃的病,可是跟拜菩萨有关吗?”那个丫鬟问顾瑾之,“是不是被香火呛了?”

她说完,王妃的眼睛也亮了亮,以为知道了病根。

顾瑾之却无奈笑了笑。

正在此时,她听到了朱仲钧的笑声。

她不由侧耳倾听,动作很明显。

“哪里来的笑声?”她问那丫鬟。

丫鬟忙道:“庐阳王爷在花厅说笑的声音。”

顾瑾之没有再说什么,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南昌王妃和那丫鬟都是一头雾水。

顾瑾之站在正院门口的丹墀,听到了半天,隐约听到了花厅南昌王和庐阳王的说话声。

她又看了眼东厢房的方向。

看完之后,她回到了里屋,问那个丫鬟:“我记得上次来,东厢房尚未住人,这次来,怎么突然有人住了?”

那丫鬟脸色也骤变。

南昌王妃神色也不怎么好看。

顾瑾之就看着她们。

南昌王妃冲那丫鬟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告诉顾瑾之实话。

那丫鬟仍有点犹豫。

有些话,不是她这个丫鬟能说的。

可现在,王妃又不能开口。

她只得道:“是……过年的时候,宫里传信说可能会赏王爷一个偏妃。宫里来的,身份不同,王妃就说选个好的院子给她住。家里的院子,偏妃和姨娘们、世子爷少爷小姐们,都住满了。只因龚偏妃是王妃的堂妹,跟王妃最亲,她的院子也是最好的,王爷就说将龚偏妃挪到东厢房住,将她的院子腾出来。而后……”

而后顾瑾之去闹,这件事就没办成。

顾瑾之恍然明白了什么。

“龚偏妃还是搬到了东厢房?”她问。

那丫鬟点点头:“龚偏妃办事利索,等再去告诉她不用搬的时候,她都收拾好了。王爷想着她和王妃是姊妹,她能住在东厢房服侍王妃,比丫鬟尽心,就让她索性搬过来,夜里王爷也不用到处跑,省了事。京里这样冷……”

顾瑾之就笑了笑。

“你等王爷吃好了饭,去告诉王爷,我看出了王妃的病因所在……”顾瑾之道。

那丫鬟和王妃都微愣。

继而,那丫鬟脸上有了愤然之色。

王妃却指了指东厢房,拉住了顾瑾之的手,然后写了几个字:“是中毒?”

顾瑾之笑,起身对王妃道:“您歇了吧。我手里有数,您的病,明日就能好了……”

说吧,顾瑾之走了出去。

王妃的脸色刷的变了,很不自然。

那丫鬟也咬牙切齿。

她们俩似乎肯定了顾瑾之的意思,就是那位偏妃下毒的。

上午的时候,顾瑾之依稀说过,王妃可能是中毒而声哑。

“王妃……”那丫鬟想说点什么。

王妃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紧紧攥住了拳头,脸色苍白,额头青筋直跳。

“王妃!”丫鬟吓住了。

片刻,南昌王妃的神色才缓和过来。

她给丫鬟使眼色,然后指了指东厢房,又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丫鬟不要在南昌王面前挑事。

丫鬟急起来:“王妃,您都这样了,还……”

王妃就瞪她。

丫鬟心里既委屈又生气,道了是,转身也出来。

顾瑾之独自坐在东次间的大炕上。

那丫鬟给她行了礼,才去花厅告诉王爷,顾小姐看出了病因。

南昌王放心了碗筷就进来了。

顾瑾之道:“王爷,咱们还是单独说话吧。”

把跟进来的龚偏妃和朱仲钧以为丫鬟都要撵出去。

那丫鬟脸色更加难看。

南昌王心里也有了几分疑惑。

等东次间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顾瑾之这才道:“王爷,王妃这病,我治不了!”

南昌王表情微变。

“王妃这次的病,不是身体的病,而是心病。”顾瑾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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