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清江引

如此好睡便是三天三夜,待得这一日顾掬尘神精气足醒来之时,却见得窗外是江心水浪,远处一线飞鸿从天落。耳听得惊涛拍岸,山寺钟声。乱纷份儿花落水,人熙熙芳草地。顾掬尘腾地坐了起来,几疑自己又再次穿了一回。

睡于榻边的胡嬷嬷也被她突然而来的动作惊了一跳,“小姐,您醒了。您真的醒了。”

“胡嬷嬷,此是何地?”

看见自家姑娘眼中的惶恐,胡嬷嬷遂笑道:“大姑娘不要担心。您看前面那处水榭。此便是祭天之后的祈福仪式了。”

见自家姑娘盯着那亭中的歌舞,便接着低声解释,“姑娘一定奇怪,怎么就从庄子里到了此终凝山了。这确是小公子的好意了。公子说小姐终日躺在床上,虽说沈公子说了并无大碍。然终是无聊。听得此番陛下要为征兵将士行祭天仪式。小少爷便求得夫人与老爷,带你来了此处。可惜离卜胜台近些的位置却不是容易得到。小少爷无法,想方设法便租来了这条乌逢船到了此处清水江。陛下请来了空寺的天静大师,与天祷告,择吉日便可兵伐西凉。小少年云,于此祭天卜诰之时,正是天清地明,浩然正气拢汇之际。于此之际,对大小姐的嗜睡之症定然有好处。小少爷说,姑娘神魂但得稍许遗泽,便自会清醒。呵呵,小公子倒底是玉衡先生的弟子。真真是铁口直断,所料半点不差。大姑娘刚到此处不过二个时辰却就醒了。”

顾掬尘睡得饱足,此时正是兴冲冲之时。姑且随意点了点头,掀开了青靛卷帘。一眼就看见沿河岸边正有几个锃光瓦亮光头,正手拿着一些经书送与身前之人。

这些队伍歪歪斜斜,东倒西歪。按个领着这些布施的经文。拿到经书的面黄饥瘦、衣不蔽体的百姓,伸出枯瘦的手,拿着那只得几页纸的经书,仿佛是拿着世上最贵重的珍宝。

拿到经书的百姓在拿到经书之前还呆滞木愣的眼神此后却似含有了种希冀,带亮了这悲伤的人生。

正是对现世的绝望之人,才会如此渴求来世。

顾掬尘向来是个眼尖的,目光略过那些个人领经的贫民,亦也看到几具倒伏于地的一动不动的饥民。比起这些个还能撑着饥寒交迫的身体,拿着些省吃俭用的几个铜板捐了香油钱,得了这份领经书的资格的人。那些人却连领来了一份来世渺茫的希冀的机会亦无。

人间金阳影荫,春燕斜飞的大好春景了,普照万民,没有贫贱富贵,然于这世间唯一的公平便也不是那些人能得到了。

她目光看了看矗立孤仞山峰的祭天台,然浓绿山峰顶上寂静无波,看来祭天仪式已经完了。这样的祭天仪式顾掬尘倒是并不稀罕。且不说刚是要爬上那万丈山峰就要累得脚脖发酸,刚是抵抗着春季花开的蜂蝶虫蚁就颇费心神。就说那焚香祷告由如跳大神的祭天仪式不但无美感,而且更且更是乏味。对于神灵无有敬畏之心的顾掬尘自然无法熬过呆坐二个多时辰的待遇。

或者是对于现状的不满,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权贵还是饥寒交迫的老百姓。他们总是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无法达到的欲求,寄托在神灵的身上。看来,在混浊乱世,即使是神明也比盛世之时要累要忙一些。看这些还不如看那水榭吹弹歌舞。

与岸边的那些领经的饥民不同。水榭周围着鲜衣怒马,宝马香车的权贵圈之人了。绮罗宝石堆里裹着饱足的身体。正是两重世界,悲喜人间。

耳听裂石穿云玉笛声,霜天暮地阵擂鼓。春花惊作鹧鸪飞,声声吹动一江水。

素手调弦响,十指纤纤揉弦响。林莺探看疑风雨,芦花丛中野鸡乱。在这番笛声琴响中,又传来歌姬的天籁之声。若白雪阳春,恍又断肠西风。忽而若花朝月夜情切切,个中偏隐悲惨惨恨绵绵。韵悠悠,调扬扬。前音绕梁想,后音惊银河。

顾掬尘也听出了神。看似站在高台上那个凤髻袅娜的美人儿。哎,真是可惜了。若是在那个她当小警察的现代,这样的人才就是一代歌后啊。正自惋惜间,忽见那歌姬却倾倒柳腰,轻移莲步扭动一曲飞燕风流舞。

顾掬尘看着那方的歌舞升平,再看了看另一方的饥寒颓丧,只叹世间无有忘忧花唯愿举世只得含笑草。

看到走出船舱的娇弱女子,此时的她满目含愁,一身悲悯。如此亮丽独特的风景惹得那轻摇船撸的两个莽汉多看了几眼。船上的女子姿容清丽娇美,虽然面色有些苍白,唇色有些浅淡,显出一种病弱来,但亦然让两个船夫看得入了神,竟差点扔下了手中的船撸。

“哎哟,大小姐外面风凉。”说着便将一件腥红绣金织锦披风给她系上。

顾掬尘眼光从水榭的歌舞中收回了目光,向着河岸逡巡过去。胡嬷嬷竟说是小弟将她送到这艘船上,便不会离此太远。

果然在那一堆沉积死气的老百姓中见得了一抹鲜活的小身影。那个眉目清秀的小少年好奇目光四处乱看。然其目光隔一段时间便会看向此处的小船。

此时他目力所及处,见到了熟悉的身影悄立船头,崩着的小脸立时笑得眼儿弯,嘴角翘。

“大……哥,大姐。大姐你醒了。”说着就要往河中扑来。

有好心的路人见了劝道:“小公子,小心啊,河水很深啊。”

顾掬尘也有些忧心,“小文,站住,我让船划过来。”

可对面的青衣少年却似没有听到。她有些担心,脚下轻动,就想纵跃出去将那不省心的弟弟掳回船上。然而春风波动间,一袭淡绿挑线裙边策起阵阵微澜。她这才忆起,自己所着的是女装,而且是装的病弱女子。这个马甲还是不能轻易舍掉。

虽然在镇国公那一次救弟弟,已然显出自己的轻功,好在自己及时摧吐出了一口血,算是保住了病娇这个马甲。但此时却完全不一样,没必要冒险。此处小船离岸也不过几丈有余,凭小文的本事应是无事。只是小文这个爱显摆的性格真是让她操心。

还是初春,河水还很凉。对面的少年手中拿着一根枯木枝,小手轻抛,跳尖轻点,身子拔地而起,青衣少年就轻轻落在那一截枯木上了。脚下发力,那截枯木便如离弦之箭向着顾掬尘的乌逢小船而来。一时河边上好事之人便为小少年的俊俏功夫高声喝起采来。

顾掬尘抚额摇头。为什么总是这么爱出风头啊。纵然上次疯马事件也没让这皮猴子多长些教训。

“大姐。大姐,你醒了。我就说我的法子管用的。了空寺的大师佛法最是高深,只是却找不见他。却只找了个胖大和尚。我原来想着去找步将军被你念几卷安神经。哪知道他几天都留在宫中值守,不得空闲。嘿,倒也不算是大事,他虽然是对圣僧的徒弟,总是还了俗的。不如还在佛门的那些大师管用。大姐,你说是吧?”

他指着岸上一个盘膝在河边青草地一个胖大和尚身上。那个胖大的身影半隐在一棵歪脖柳树后。此僧身着一身土黄色的僧袍,身材宽大,脸圆肚圆。此刻的他一手拿着一支鸡腿,咬得汁水淋淋,另一手翻着几页经书,环眼含笑。

顾掬尘一惊,此人怎么象了空大师。她正待细看,却被小文硬扯着衣袖轻摇,她只得低头看他,“是吧。大哥。嗯,大姐,你不知道。你那个步将军一点也不关心你。亏你还说他是你朋友。什么朋友?这几天不但没有来看你,也没着人给你送东西。真真不如陈柬哥哥。我看还是陈柬哥哥好些。这几天,我看着他可是为你操碎了心。不但拿来了很多的补药,还亲自给你喂药了。”

顾掬尘一愣,“不是有胡嬷嬷他们,这等小事怎么还让陈大哥做这些。”

“我怎么知道?”顾掬文嘻皮笑脸,“反正父亲母亲也没管。他们看着柬哥哥呆在你房间,就出去了嘿嘿……”

“我看他们巴不得柬大哥这样。呵呵,姐姐,以后陈大哥会不会是我姐夫了呀?”

顾掬尘微恼,瞪了嘻嘻笑的弟弟一眼,脸颊微热,心跳略急。

看着睁着大眼望着她笑的弟弟,有些无奈。

这些嫁娶之事,可不是现在的她能想的。何况大战在即,她马上就要出征。虽然她故意而为的墙头草的品性让太子党很失望,让秦王党很鄙视。可还是她凭着举世无双的算学本事得了个粮吏一职。就是个古代军粮的会计而已。

虽然一切都安排好了,她还是有些担心父母家人的安全。此时的大齐可谓是千疮百孔,到处硝烟阵阵,哪里容得下她思索自家的儿女情长。

顾掬尘此时听得自家小弟说起什么姐夫,想起在那昏昏沉沉酣睡的三天,确是有一双微凉的手很多次抚上了过她的额头,也似有微热的呼声掠过了她的颊畔。她原是以为那是母亲的手,可是现在想来,那微凉的触觉,与母亲柔软温暖的手掌有些不同。她越思越不自在,只觉耳根都要烧了起来。

顾掬文大眼骨碌碌乱转,“昨天我听父亲母亲说了。他们早就等着柬哥哥过来提亲了。”

顾掬尘抚额,摸了摸仰着头看她的弟弟的头顶,刮了刮他挺立的鼻子,“你个小孩子关心这些做什么?大人的事你也不懂。我与你陈哥是生意合伙人。他自然是不希望我出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我可是满脑袋挣钱的本事。本姐就是一个聚宝盆啊。对于你柬哥哥来说,可是出不得半点差错的。”

顾掬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如此自夸,好生的脸皮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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